第49章
辰軒回到自己暫住的屋裏, 見阿薇正拿着昨日夏伯父給的那個錦袋端詳,見他進來, 笑道:“我收拾衣服的時候翻到的,正等着你回來拆開看看呢。”
辰軒自己都差點忘了這個錦袋了。“你要好奇, 自己拆看看看就是, 我又不會說你什麽。”他笑道, “不過是些財物罷了,往後交給你保管。”
“真的?”阿薇其實心中早有疑惑, 懷疑那個夏小姐是借着夏老爺的名頭,私塞了東西給辰軒而已, 裏面摸着是張薄薄的紙, 說不準是封信也可能的。
辰軒看着阿薇的小眼神, 知道她的小心思, 便立即拆了那個錦袋。
裏面果然是一張紙, 不過看着沒有密密麻麻的字, 紙張也有些舊, 阿薇知道不是她想到那樣, 頓時覺得自己小心眼的, 卻見辰軒的眼神突然一變。
“怎麽了?”她忙問。
辰軒目色凝重,“是秘色瓷的配方,夏家獨有。”
阿薇一聽就知道裏面有故事,喬老頭一輩子和瓷器打交道,阿薇自然耳濡目染。所謂秘色瓷,是一種品相極佳的青瓷, 這種瓷器在不同的光線下會呈現不同的顏色,正所謂“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秘色瓷在數百年前為皇室專用,如今早已失傳。辰軒卻說夏家擁有秘色瓷的配方,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辰軒解釋道:“夏家祖上曾供職于禦窯,祖輩流傳下這個秘方。七年前的禦瓷遴選,夏家與範家共同立足決勝局,夏家本想以此秘方奪魁,因為與範家有了協議,所以讓了範家。”
“所以最後是範家奪魁?”阿薇已猜到結局,“那夏老爺為何會将這麽寶貴的東西給你?”
辰軒将紙張塞好,不願多看一眼這個秘密,“當時我有了克妻的傳聞,父親母親對于是否繼續保守秘密有了動搖之心,夏伯父也覺得對不住我,便又與範家協商,若是範家可以一直保守這個秘密,他臨死前,會把秘色瓷的配方交給範家,并且在此之前,夏家窯廠絕不會自己動用這個配方。”
這是個多麽大的誘惑,阿薇也能探知一二了,而事情的結果,自然是範家再度妥協。而夏老爺自知命不久矣,按照約定把配方交給了辰軒。
“其實夏雲菲已經回來,當年的事情必然遲早要揭開真相,夏伯父實在不用再履行這個約定。”辰軒想起纏綿病榻的長輩,突然嘆了口氣。
阿薇則道:“是相公開解夏老爺,夏老爺才決定和女兒相認,免了臨終遺憾。大約如此,他老人家才會堅持當初的約定吧,是償還感激于你,也是成全他自己。”
辰軒點點頭,肯定了她的推測。
只是這個秘方的出現,讓他陷入了一個更為兩難的抉擇。兄長剛才與自己提到遴選的事情,想來是對結果沒有太大信心,如果告訴兄長,此刻自己手上有了秘色瓷的配方,想必他會欣喜若狂,距離下月初在八寶樓的遴選還有充足的時間,足夠範家窯廠按照配方燒制出一件驚世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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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這樣把一個價值連城的秘方占為己有,他心裏還沒有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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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匆匆而過,這期間範辰轶讓範家名下的窯廠将最為優質的瓷器呈現出來,又讓各店鋪出謀劃策,卻始終沒有滿意的結果,就在他最為焦頭爛額之際,辰軒派人送來了一封信和一張圖紙。
範辰轶看完弟弟的信,心頭豁然開朗,着手讓人準備,信心倍增。
與此同時,夏家也收到了一封信以及那個極為重要的錦袋。
夏老爺看完信,深深嘆息了一口氣,又微笑道:“辰軒這個孩子,我真是沒看錯他。”心頭還有一句“可惜他沒成為我的女婿”,只因夏雲翰、夏雲菲以及邢林都在場,老爺子深深把這話咽了下去。
夏雲菲認得那個錦袋,正是那日父親讓她交給辰軒的那一個,哥哥說那裏面是秘色瓷的配方,是整個夏家往後的支柱,她沒想過這麽珍貴的東西交出去了,還有拿回來的時候。
“父親,信裏說什麽?”夏雲翰急問,“錦袋裏的東西可還完好?”
夏老爺瞪了他一眼,将錦袋抛給他,“辰軒說,這個秘方他沒有資格收,還是交還給夏家。我老了,往後秘方由你保管,夏家的聲望名譽就靠你了。”
夏雲翰欣喜之餘,不禁道:“錦袋到了範辰軒手裏,我不信他沒有預先抄錄一份,定是早已窺視了秘密,又來做好人!”
“小人之心!”夏老爺厲聲道,只從與女兒相認,他的身體奇跡般一天天好轉,如今仍需靜養,但已不是病入膏肓之态了,此時語氣嚴肅起來,威嚴不減當年。
夏雲翰生怕父親再度氣傷了身子,不敢再答話,只聽父親道:“辰軒說,這次範、夏兩家共同參與遴選,只需公平競争,各自盡力即可。他不會拿秘色瓷的配方進行燒制,反而希望夏家能燒制出此等難得一見的頂級瓷器,這樣,才會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
夏雲菲想不到對方有此等胸襟,不由生出了些許仰慕之意,邢林的眼神偏了偏,見妻子神思外游,不禁暗自氣惱。從前在青釉鎮時,郎大人就對這個姓範的小子十分欣賞,如今岳父更是對他贊不絕口,這叫他心中如何平複得下來,若非當日郎大人出面,自己現在還是被夏家拒之門外。如今岳父看在郎大人的面子接納了自己,但實際并未給自己好臉色看。
幾人從夏老爺的房間出來,夏雲翰忽而走到了夏雲菲夫妻面前,笑道:“妹妹,妹夫到我們夏家也好幾天了,我還未與他好好敘過話,不如你先回房,讓我帶妹夫去我們夏家的鋪面轉轉。”
夏雲菲有些疑惑,哥哥從來與父親一個态度,雖表面接納邢林,但私底下連交談都甚少,又怎會突然轉性要與邢林親近。不過她亦未多想,看了邢林一眼,見他沒有異議,便轉身回房了。
邢林跟着夏雲翰走出了夏老爺的院子,見近前無人了,開門見山道:“大舅兄有何囑咐,不如直說吧。”
夏雲翰見他是個聰明人,旋即一笑道:“如果你想讓父親徹底接納你,何不替我們夏家做點事情?到時候我再替你美言幾句,我想父親一定會對你改觀。”
“做何事?”邢林忙問。
夏雲翰見他頗為急切,心中大喜,“範辰軒拿走秘色瓷配方,又在這個時候還回來,還說不會利用秘色瓷參賽。哼,我猜想這是他故布疑陣,好讓我們掉以輕心。不如你去查探一番,看看範家那邊到底有何動作。你是郎大人的屬下,郎大人又監管窯廠之事,你行事可謂方便。”
邢林不置可否,心中覺得這樣有失公允,若是被郎大人知道自己利用職務之便替妻子家謀利,必然不喜。但想到自與雲菲相聚後,她雖未再和自己吵鬧,但夫妻相處已淡漠如水,這絕非他渴望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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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至月初,距離八寶樓遴選僅剩下三日的時間。
這日,範辰轶邀了辰軒阿薇夫婦共來窯廠等待窯爐開啓,範仲晟、柳氏、雲娘、辰姿也都到場,共同見證對整個範家極為重要的一刻。自從得了辰軒送來的圖紙,範辰轶命窯廠即刻依圖制胚燒制,期間反複試驗,失敗數次,內心越發焦急。
“辰軒,大哥能力有限,次次做出都有瑕疵,也不知這次能否成功。”範辰轶望着已在降溫的窯爐,嘆氣道,“若是未成,遴選實無把握,當真對不起祖父留下的偌大産業……也對不起你為範家做出的犧牲。”
辰軒反而輕松一笑,“兄長無需如此大壓力,祖父當初留下的産業也不過一家中等規模的窯廠和幾間小鋪面而已,将範家發揚光大的人是兄長。就算事情當真不成,起碼我們實驗了祖父的設想,應該了無遺憾才對。”
範仲晟也過來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事在人為,就算未能奪魁,往後我們大不了少燒一點瓷器,少賺一點錢,難道日子會過不下去嗎?”
柳氏見大兒子短短不足一月的時間裏,頭上竟有了些許白發,心頭不由難受,下意識地瞥了雲娘一眼,心想老大媳婦兒心思都系在兩個孫子身上,對于丈夫着實少了關懷。
想想當年範家還不多麽富裕的時候,自己既要伺候公婆,照料孩子,還要替丈夫操心生意,卻樣樣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條,毫不耽誤。這個雲娘當真連自己一半的能耐都沒有,還妄想操縱這個家,叫人如何放心。
再瞧瞧一旁乖順站着的阿薇,柳氏不禁覺得,老二媳婦雖然也是個沒多少能耐的,好在也不叫人糟心,如今看着倒是越發順眼了。起碼她一手好廚藝,将辰軒養得精神十足,人也活絡不少。
辰姿看看雲娘一臉苦澀,猜測她最近多半和大哥鬧着別扭,本有些同情她,又想想她欺負二嫂的事,就覺得活該了。想想自己母親是個強勢的女人,做她的兒媳難免被苛責,好在俞柏彥單獨有個宅子,将來自己應該不會受婆婆的氣。她想着那只臭麻雀,忍不住偷偷一笑,見柳氏朝自己看來,忙收了笑容。
窯工過來禀報,說是窯溫已降下來,可以開窯了,範家諸人忙走了過去,辰軒攜着阿薇的手,拉她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阿薇一看相公胸有成竹的樣子,心想這次是最後一次燒制,期間配方改了無數次,看來這次還是很有希望的。
窯工帶着手套,進了窯爐将範家衆人期待已久的瓷器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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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窯廠,也正在等待最後一次開窯。範家嘗試燒制新瓷的這些日子,夏家也在馬不停蹄地試驗燒制秘色瓷。可不知為何,雖有秘方在手,夏家在這期間卻接受了無數次失敗。
夏雲翰甚至懷疑,是不是範辰軒還回來秘方有假,刻意害夏家燒不出秘色瓷,就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競争對手。
夏老爺一聽這話就和兒子急紅了眼,秘方是夏家的秘方,就算沒寫在紙上,自己也早爛熟于心,若是作假,自己斷不會瞧不出。
夏雲翰想想也是,總不能連自己父親也懷疑上了,夏老爺卻早對他失望透頂。
此時,窯工将燒制好的瓷器從窯爐中取了出來,這是一件品相極佳的青瓷八棱瓶,夏雲翰看不出是否達到秘色瓷的标準,便交給父親看。
夏老爺捧着八棱瓶仔細端詳,半晌,嘆口氣道:“在普通青瓷裏已算是佳品,但還未到達千峰翠色的美态。”
“父親,您是說,又……”夏雲翰連把那兩個字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了,距離遴選僅剩下三日,他再沒有機會嘗試。
夏老爺将瓷器送還到窯工手中,示意他将瓶子收好,才對兒子道:“凡事不可強求。秘色瓷的秘方乃是數百年前流傳下來,那時的土壤、木材都與現今不同,而秘方上只寫了制胚和燒制的方法,細節處還有待我們摸索,短時間內不能成事,實屬正常。我看,前面幾次燒出的瓷器雖未達到秘色瓷的标準,但已是當世難得的佳品,就選取其中最好的一件作為參賽品吧。”
夏雲翰心裏做不到父親這般雲淡風輕,扶着父親上了停在窯廠外的小轎後,他抱着臂膀在門口來回走動,奮力思索。他想要贏,非常地渴望,尤其是贏過範家,否則他不甘心這些年因為父親的退讓而被範家壓着所受的氣。
這時,邢林匆匆過來,夏雲翰心道來得及時,他正想知道範家那邊如何了。之前他讓邢林留意範家的動靜,邢林只說範家也一直在試燒,但并未成功。如今看邢林的面色,夏雲翰心知是範家那邊已出了結果。
夏雲翰忙拉着邢林問,“怎麽,範家的秘色瓷燒制得如何了?”
邢林抿了下唇,頓住沒有說話。
“難道他們燒成功了?”夏雲翰見邢林不語,自己先亂了陣腳,心想自家的秘方自己燒制不出,反倒叫別人燒制出了,這傳出去,夏家還如何在制瓷業立足?
“成功了。”邢林道,“不過範家燒制的不是秘色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