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邢林雖不贊同夏雲翰的做法, 但既然同上了賊船,也不願意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 因而看到妻子在一旁偷聽,忙沖過去掩住她的嘴巴, 迅速将她帶離。

待回了兩人自己的房裏, 邢林方松開了手, 見夏雲菲一臉不屑的模樣,忙勸道:“雲菲, 我也是迫不得已,事已至此, 你還是莫要聲張得好, 若是岳父知道, 恐怕氣壞了身子。”

“我哥給了你什麽好處, 竟叫你這般聽話?”夏雲菲在窗外聽到了不少, 知道邢林是受了哥哥的威脅, 但剛開始兩人有了協同, 必然是利益相關。

邢林也不願再隐瞞, 将夏雲翰承諾的在岳父面前替他說好話的事情講了。此時他已後悔了, 夏雲翰不過利用自己而已,又怎會真的替自己修複和岳父妻子的關系,事情若敗露,只怕他自己當先自顧不暇。

“你怎麽這般糊塗?”夏雲菲嘆了口氣,“父親埋怨你當年帶我私奔,一時半會兒沒能諒解你, 實屬正常,只要你安分守己,父親總有對你另眼相看的時候。前幾日,父親還對我說,郎大人對你那般器重,你定有過人之處。”

“岳父真這麽說?”邢林有些驚異。

夏雲菲點了點頭。

邢林看向她,又沉聲問,“那你呢?可是後悔了,覺得當初許配的那個範二少爺,比我好?”

夏雲菲躲着他的目光不說話,邢林頓時大失所望。

她發現男人身子變得僵硬,仿佛一座沉默的大山立在自己面前,忙道:“我和你的問題莫要扯到別人身上。”

邢林立即想到幾個月前她和自己大吵一架,導致她留書出走的事。

“郎大人公務繁忙,我跟着他自然也難得空閑,這些年對你疏于陪伴,确實是我不對。但我跟着郎大人,也是為了将來能做大事。郎大人說過,若是有合适的武官職位,會舉薦我過去。等我有了官身——”

他的話被夏雲菲打斷了,她的表情變得失落而埋怨,“當年我跟你一起奔赴南方,投奔朗廷的剿匪隊,你說你是一介草莽,只有在亂世中建立軍功,才有機會揚名立萬,當時我信了你,跟着你再苦再累也沒有埋怨過。可你呢?那天晚上朗廷中了水匪的毒箭,重傷難愈,正是你取而代之的大好時候,你卻寧願跑十多裏路去找一個名醫,也不願做出背棄他的事情。你太重忠義,這輩子注定沒有出頭之日!而朗廷,這七年他不過把你當做馬前卒而已,你還真覺得他會幫你?他一個朝廷三品大員,若真有心提攜你,不用等到現在。”

“你一直是這麽想的?”邢林大為訝異,搖着頭道,“你可知郎大人為何受傷?當時我們直沖湖心島水匪老巢,哪知水匪分撥兵力掉轉頭攻擊我們在岸邊的臨時營寨。營寨中除了傷兵和夥頭兵,幾乎沒有主力軍,就算被水匪攻破,損失也不會太大。但我顧念你留在營寨,誓要返回營救,郎大人阻止我不及,在攻下水匪老巢後,即刻親自派人來支援我,卻不幸在途中中了水匪餘孽的毒箭……若非郎大人派人相助,憑我一人之力,怎麽可能救得了你?”

“你是說……郎大人是為了支援你,才受了傷……我的命也間接是他救的?”夏雲菲明明記得事情不是這樣的,“他不是在湖心島剿匪時受的傷嗎?”

“當時只能這麽說,難道說,郎大人為了救我這個無足輕重的江湖人差點舍了性命麽?我們是他鄉投奔而來,本就和當地編軍格格不入,若非郎大人器重,我連替他效力的資格都沒有,又怎當得起他冒死相救……我沒提此事,是以為你能明白,沒想到,這麽多年,你一直誤會郎大人,甚至埋怨我當時未取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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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夏雲菲目色慌亂,想明白後,不由也自責起來。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陣,還是夏雲菲先開了口。

“今天把這些陳年舊事說清楚了也好,往後你忠心效力郎大人,我絕無怨言。”

邢林雙手扶住妻子的肩膀,目光變得柔和,鄭重應了聲好,又嘆口氣道:“可惜,我幫你哥做了壞事,已經是做了對不起郎大人的事了。”

夏雲菲又何嘗不擔憂這件事,輕撫住額頭,腦中極力想着可以挽回各方的辦法。她既不想事情暴露後,邢林和哥哥遭到唾棄,父親氣急傷心,又不想範家遭受打擊而直接與遴選事宜失之交臂,更不想兩家因為這件事情再度交惡。

******

為了幫助兄長選出能夠資格參選的瓷器,辰軒和阿薇又再度搬回了範家。偷盜事件已經報官,果然和預料中一樣,官府的調查并未産生任何助益,範家被盜的事情在業內傳得人盡皆知,有同情的,也有等着看笑話的,但都不約而同更加密切地守衛住自家寶貝瓷器。

此時,辰軒正對着擺滿一桌子的瓷器一籌莫展,阿薇端了剛炖好的湯過來,給他盛了一碗。

無論什麽時候,看到小妻子端着食物過來,他的心情總會好上一點。

阿薇看着滿桌子各式各樣的瓷器,不由問道:“還沒決定好嗎?”

辰軒舀了一口湯喝下,緩緩道:“這些都是佳品,但始終比不上被盜走的粉彩瓷,更別說與夏家的秘色瓷對抗了。”

提到夏家,阿薇不禁道:“那個粉彩瓷,有沒有可能是夏家派人盜走的?畢竟那個夏雲翰,似乎一直對咱們不服氣呢。”

“這個……就算真的是,我們也沒辦法證實,那個蒙面人,消失得了無蹤跡。”其實辰軒也懷疑過夏家,範辰轶也派人去夏家那邊查探過,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這時,曲嬷嬷過來,在門口禀報,說有人派下人送來一張請帖,是給辰軒的。

辰軒喚曲嬷嬷進來,開啓那封請帖,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疑惑,阿薇離得近,将請帖上的字看清楚了,旋即明白辰軒為何顯出異色。

“一起去吧。”辰軒忽而轉頭對她笑道。

阿薇忙擺手,“你自己去好了,我又沒懷疑過什麽,少小人之心了。”

只有曲嬷嬷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

城中一家并不熱鬧的茶肆前,範家的馬車停下了,辰軒牽着阿薇下了車,一起上了茶肆二層的雅間,夏雲菲顯然久候多時,她的丈夫邢林也坐在一旁。

阿薇沒想到會見到邢林,那封請帖來自夏家,卻未約在夏家相見,她就模糊猜到是夏雲菲。如今邢林也在,真不知道他們相邀是要談論什麽。

“讓二位久候了,城中喧嚷,馬車找到此處,費了些時間。”辰軒客氣道。

夏雲菲忙起身相迎,“是我們招呼不周,選了這個偏僻的地方,還請你們不要介意。”邢林也起身,跟着寒暄了幾句。

辰軒當然知道選在偏僻處會面的原因,只怕是相談的內容不便讓更多外人知道,他一路上有過多番猜疑,只等着這二人開口了。

“二位找我來有什麽事情,不如我們快些進入正題吧。”辰軒攜着阿薇坐下後,當即道。

夏雲菲與邢林對視了一眼,邢林朝她點點頭,心裏已做好準備,不管對方反應如何,他都會當先保護好她。

夏雲菲得了鼓勵,一直懸着的心安穩下來,昨日做了決定後,邢林沒有反對,自己反而一直在猶豫,如今臨了,倒是鼓足了勇氣。

“二少,昨日範家失竊一事……實是我兄長安排。”

阿薇有些驚訝,想過他們家可能是盜賊主使,但想不到今天過來會聽到對方親口說出答案。

辰軒抿了抿唇,他有猜到談話的內容或許會與盜竊有關,但沒想過夏雲菲會承認得這麽爽快。

夏雲菲見辰軒沒有驚怒,心頭稍稍松了口氣,又将事情原委擴充了幾句,只說是夏雲翰仍記恨兩家七年間的舊事,一時做出了沖動的事情,至于盜竊者就是邢林這件事,自然略過不提。

可辰軒怎會猜不出,之前未能鎖定竊賊是夏家派出,如今既知道了,再看夏家能派出的高手,當然非邢林莫屬。否則這夫妻二人怎會知道夏雲翰的計劃,背着夏雲翰來找自己?只是他們夏家內部發生了什麽,卻不得而知。

“二位肯來告訴範某事情真相,範某十分感激,想必二位已有解決之道?”辰軒不禁問道。

邢林道:“我可以将瓷器從夏雲翰派人看守的地方盜出來,還給範家,但還請二少你不要聲張。此後一切,自有我與夏雲翰交代。”

夏雲菲也點點頭,肯定了邢林的說法。

昨日,他們二人合計良久,決定将事情向辰軒道出。範家其他人他們不曾了解,兩家又素有恩怨,只有辰軒是與夏老爺交好的,所以才選定了辰軒,也有一定把握,只要足夠誠懇,或許能得到心善的他諒解。至于夏雲翰那裏,就老實交代是把瓷器還回去了,他也無可奈何。再說夏雲菲已知道此事,就不怕夏雲翰要挾邢林了。至于夏老爺那裏,想必夏雲翰也不至于真的想氣死自己父親。

這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辰軒卻在捕捉到蛛絲馬跡後,想到了些許二人未曾言說之事。比如,夏雲翰盜走瓷器,卻未銷毀,反而派人嚴加看守,顯然并不是想阻擾範家參與遴選這麽簡單。

“距離昨日瓷器被盜,已過去許多時辰。也許夏兄已在瓷器上打下了自家徽記,就算邢兄能幫忙盜出,只怕這件瓷器範家不便再用。”辰軒肯定夏雲翰是要拿範家的瓷器去參選了,這人實在愚蠢而瘋狂得令人難以想象,或許秘色瓷燒制失敗,狠狠刺激了他。

夏雲菲想起昨天在窗戶外面偷聽,确實聽到哥哥讓李師傅下去後着手準備,想必範家的瓷器上早已打下夏家的烙印,他們還真是忽略了此點。

“就沒有什麽辦法能消除徽記嗎?”夏雲菲急問,她從未過問家中生意,對瓷器更是一竅不通。

辰軒搖搖頭,“要消除徽記,必須打磨掉底部最外層,很容易在瓷器上留下破損。再者,留下蛛絲馬跡,恐怕還會被夏兄當場反咬一口。就算徽記沒有來得及打上,只怕夏兄還會想到別的方式阻擾範家。”

邢林嘆了口氣,直接問道:“既已無法,你不會是想報官吧?”見對方一直沒有接納自己提出的意見,邢林已不再抱有希望。他們将事情和盤托出,若對方不肯妥協,那必然順藤摸瓜,收集證據。

夏雲菲目光哀求地看向辰軒,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二位,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對策,今日就先告辭了。”辰軒起身,“今日相見的事情,我會與家中保密,也請二位在夏兄面前不要露出可疑處。”

邢林聽他這麽說,知道事情還有回環的餘地,頓時打起精神,向辰軒抱拳相送。夏雲菲也站起來相送,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即使對方最後選擇報官,她也無法抱怨。

待辰軒和阿薇轉身出了雅間,夏雲菲發現自己捏着衣角的手已經汗濕了,她看向邢林,充滿歉意地道:“或許是我錯了,不該盲目相信對方從前的善意會延續在這件事上……畢竟,這次夏家真的做得很過分。如果範辰軒報官,夏家只怕從此一蹶不振,父親的病……還有郎大人對你建立的信任……”她忽而有些後悔了。

邢林握住妻子的手,“就算我們沒有告訴範辰軒,遴選的時候,整個範家的人都會知道,往後的結果,只怕也不會好多少。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就當賭一把。”他也很想知道,範辰軒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重新坐回馬車上,辰軒見阿薇沉默不語,側頭問道:“剛才在茶肆你一言不發,但我知道你內心必有想法,不要悶在心裏,說來聽聽。”

“你想當我肚子裏的蛔蟲?”阿薇淡淡一笑,又肅然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能用什麽方式解決,或許報官是個很有勝算的法子,邢護衛剛才已經說了夏家藏瓷器的地方,我相信不會是騙人的,官府去搜,很容易就搜到了。可是,我總覺得這不是個好法子。”

“為何不是好法子?”辰軒倒有些好奇,“範家能追回瓷器,又少了一個對手,無論是遴選這件事,還是将來的生意。”

“我不知道,但就是覺得……不好。”阿薇想起那位慈祥的夏老爺,和剛才努力坦誠錯誤的夏雲菲、邢林,老實說,夏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和範家對立,只有那位夏公子腦子不正常而已。

辰軒呵呵一笑,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覺得報官不太好,那我們回去好好想想辦法吧,時間……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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