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抵消的過錯
#8 抵消的過錯
12月6日傍晚5點35分,懷海市中心醫院的某間病房內。
多虧了病床前新鮮的花朵使得病房中消毒水的氣味淡了不少。何魁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雙目疲憊的看着另一側心電監護儀上變幻的波紋,即便屏幕顯示心髒還是跳動的,可是病床上的人像停止呼吸一樣一動不動。
這幅場景似曾相識,何魁恍惚之間來到了一年前,他也是這樣坐在路遇癸旁邊盯着他的臉看,一看就是許久。他記得路遇癸那時身上除去車禍外傷以外還有不少青紫色的舊傷,尤其是他腹部遭受過猛烈撞擊,幾根肋骨産生裂縫,這都證明他出事前遭受過虐待。
現在路遇癸的家人還沒有出現,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無依無靠?自己好歹還有回去的地方,可路遇癸什麽都不知道,又能去哪?何魁經常這樣思考着,如果自己不照顧路遇癸的話,路遇癸可能會被送到護養所毫無尊嚴可言的被陌生人擺弄着,他有些于心不忍,所以當上面建議由何魁來照顧時,他也沒有過分推脫。
他想,清冷的家裏終于有個能說話的對象了。
路遇癸這次會睡多久?何魁已經下定決心了,不管多久他都要承擔起責任,畢竟這是因為自己的失誤才讓路遇癸發生不測的。
“唔...。”就在何魁剛堅定決心,那邊路遇癸在病床上皺起眉頭,從他喉嚨中發出了難受的呻丨吟。
何魁一個激靈起身,他探手撫摸着路遇癸的額頭,這個舉動好像緩解了路遇癸的難受,他的眉頭逐漸平展,眼睛慢慢睜開。
“...晚上好。”何魁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這樣打招呼道。
路遇癸愣了會兒神,随後“咯咯”笑了兩聲,可下一秒他便劇烈咳嗽起來。
他感到頸部傳來陣陣刺痛,很快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他只覺得四肢無力,除了脖子有些疼以外其他并無大礙,可他看見何魁慌亂的眼神後還是故作痛苦的眯起眼睛偷偷看他有什麽反應。
何魁自然是很緊張的,他又不敢就這麽離開,急忙按了病床前的呼叫器後,沒一會兒宋醫生帶着一個護士趕過來。
“我只能說這是一個奇跡。”宋醫生連看都沒看就如此道,這換來旁邊護士的白眼。
“在您眼裏什麽都是奇跡。”
“我是認真的,像李甲同志這樣剛從夢中蘇醒的病人,随時都有可能再次陷入沉睡狀态,更何況還受到了外部的傷害。沒想到只過了一天就清醒了,這不是奇跡是什麽?”
“可是剛才您不是還說他很快就能醒嗎?”護士來到路遇癸身邊檢查路遇癸脖子上的傷口,還不忘吐槽宋醫生的做作。
宋醫生瞄了一眼何魁,他說這話是故意讓何魁聽得,他很久不見何魁臉色變化這麽豐富了,作為何魁的前主治醫生,這也算是一種“特別關照”的治療。可是他是外科醫生不是心理醫生,何魁的心病還需要自己解開。
“沒什麽大礙,一會兒可以吃點東西補充能量。”護士幫助路遇癸重新蓋好被子,她對路遇癸似乎格外關懷,與她對待宋醫生完全是兩個态度。
“他剛才咳嗽了,不會肺部損傷吧?”何魁仍然不放心,他被路遇癸精湛的演技騙得死死的。
“人沒有那麽脆弱,還有,他好的很。”護士不理解何魁到底在害怕什麽,路遇癸昏迷不過是因為身體虛弱,脖子上的傷口并不是致命傷,就是皮外傷,之所以看着那麽吓人是因為路遇癸的皮膚較為脆弱,稍有磕碰就會青紫。
人怎麽會不脆弱?他的家人都在他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離開了。何魁将反駁的話咽回肚子。宋醫生看見何魁臉色不對,趕緊推搡着護士離開,病房內又剩下他們兩個人,這比路遇癸沉睡的時候還要安靜。
路遇癸小心翼翼的看着何魁,何魁撓撓頭感到無力,“...我去給你買飯。”
“等等。”路遇癸掙紮着身體想坐起來,然而他嘗試未果只好作罷。他經過剛才的咳嗽,聲音比想像中的好了不少,還好他昨天有認真練習發聲,就是等待着這一刻。
“你現在不能起來,老實躺着吧。”何魁重新将路遇癸掙脫的被子幫他蓋上,路遇癸不想被這樣對待。
“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想起來什麽了?”何魁一秒切換到工作模式,他以為路遇癸的記憶恢複了。
“咳咳,”何魁只見路遇癸清清嗓子,随後很認真的道了一句,“謝謝你。”
何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謝什麽?”
“謝謝你照顧我,我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
“你...不怪我?”何魁胸口有些悶痛,他很排斥這種情緒,這讓他眼前灰黑色的世界逐漸清晰起來,他的話語難以控制,“你一年前的事故我也有責任,現在你受傷又是因為我看管不周,不然你也不用受罪。”
何魁沒有說的,直到現在為止他仍懷疑路遇癸的身份,他想利用路遇癸釣出後面的大魚。不知道他懷有這種心思還認真道謝的路遇癸天真的可怕,何魁本能覺得良心過不去。
路遇癸漆黑的瞳孔中閃爍出一抹情緒,他雙眼明亮,裏面像是流淌着星河,其中倒映着何魁的影子,仿佛已經将他的那些心思全部看穿。
他輕輕笑了笑,目光始終望着何魁的雙眼,澄澈自然,“我現在仍然記得,我剛蘇醒時對身邊未知陌生的一切都感到恐懼,直到你走進房間,你打開門的那一刻,屋外的陽光正照在我的臉上。對于一直處在黑暗中的我來說,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陽光竟然如此耀眼,活着是如此幸運的事情。難道這不能抵消掉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嗎?”
何魁張了張嘴,胸口的疼痛幾乎快要沖破體內,他難以正常呼吸。他點點頭,逃跑似的走出病房。
醫院的走廊空無一人,他彎腰捂住面龐,難以發出聲音。
— —
12月9日,上午9點整。
路遇癸換上了嶄新的衣物準備迎接他美好出院的第一天。在他住院的這段時間裏,有許多他不認識的人來看望。除了每天都會來的何魁以外,安昭桐也會跟何魁一起過來和他說話。安昭桐似乎對那天的事情心有餘悸,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愧疚,畢竟是他提議帶着路遇癸去現場的。
管書南每天會在一日三餐的時候給路遇癸送飯,她按照路遇癸目前的身體狀态精心準備了食譜,多虧如此短短幾天路遇癸臉色就有了好轉。除了這三人以外,其他的便是一些媒體工作人員。
因為警方提前敲打了他們,他們這次沒有像一年前那樣大肆炒作,而是簡單的采訪了一下便離開了。路遇癸身上沒有通訊設備,只能通過病房裏的電視獲取情報,他翻遍所有頻道都沒有找到關于他的新聞,倒是新聞欄目經常出現懷海市正在熱火朝天建設中的游樂場。
“唰啦。”病房的屋門被人推開,何魁探頭看向屋內,他看見路遇癸坐在床邊發呆。
他半長不短的頭發被小皮筋紮在後腦勺,随着路遇癸的擡頭,他後面的小馬尾一翹一翹的有些像活潑的小孩子。這是安昭桐特別照顧的傑作,他說這個世上除了他女兒老婆以外其他人都享受不了這個待遇。
路遇癸沖何魁伸出雙臂示意把自己扶上輪椅,何魁向來不會做這種麻煩的事,他很熟練的将路遇癸橫抱起來放在輪椅上,這惹得路遇癸有些不滿。
他還沒有喪失生活能力到這種程度吧?不過說實話他現在身體不能随意動彈實在很不方便,因為無論幹什麽都需要別人輔助,尤其是上廁所的時候。索性他的雙手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他可以用拐杖下地走路,他基本上都是趁人不在的時候去洗手間。
何魁倒是覺得路遇癸完全沒有必要這樣,他可是照顧了他一年,先不提吃喝拉撒,光是每天給他擦身就已經全部看完了。
“何隊,我一直想問,你們為什麽都管我叫李甲?我叫這個名字嗎?”路遇癸學着別人叫何魁為何隊,從他第一次聽見李甲這個名字後就一直對這個名字很疑惑。
“你身上所攜帶的身份證件就叫李甲,我們自然是這樣叫你的。”
“可是之前那個手機上不是說我叫路遇癸嗎?”
“我們不知道那個名字是不是你。”
“嗯...以後還是叫我路遇癸吧。”
“為什麽?”何魁一邊收拾着路遇癸躺過的床鋪一邊随口問道。他沒有忘記病床旁邊的鮮花,還特地拿了張報紙包住花根部分放在袋子裏。
“你看,路遇癸這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在路上碰見一個鬼,而你叫何魁,名字拆開的話不就是和鬼戰鬥嗎?這樣一看還挺般配的。”自從他知道何魁的“魁”字怎麽寫了之後就一直覺得很有安全感。
聽罷路遇癸的一席話,何魁正在忙碌的動作徹底僵住了。他重重咳嗽兩聲朝門口那邊看了一眼,确定沒有人後才一臉嚴肅道,“我是正經人,請你放尊重一點。”
路遇癸歪頭“啊?”了一聲,然而他沒有等來何魁的解釋,就這樣被何魁推着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