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春草木深
城春草木深
手指彎曲插在劉飓的腰帶裏,真是丢臉丢大發了,顧簡低着頭緊緊皺着眉,又咬咬牙,随後機械地看了一下手,又擡頭看向他的臉。
他直直地站着,雙眸微垂,表情依然淡漠,只淡淡一句:“當心腳下。”聲音沉冷,如秋風略過肩頭。
身後的春桃忙從另一旁繞過,扶着顧簡,顧簡蹭一下将手抽出來,沒有說話便徑直走了。
劉飓輕擡眼皮看了一下顧簡急步離開的背影也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顧簡邊走邊皺着眉心長籲着氣,心裏懊惱:他又不是自己上司陸琛,而自己現在卻是侯府嫡女沈清芷,看見他一個奴仆有什麽可緊張的。
顧簡醍醐灌頂,對呀!即使他是陸琛前世,那現在他不過是自己府上的一個奴仆,這不是風水輪流轉嗎,可以報仇了呀!
顧簡靈機而笑,回頭看了看劉飓遠去的身影。
回到清芷閣,春杏給顧簡準備好了潔手的水。
“女郎君,先歇中覺吧,剛才麗娘過來說點心還有半個時辰就做好了,等一會兒醒來正好可以吃?”
“那兩根參放到哪裏了?”春桃問。
“一根拿去庖廚了讓他們給女郎君炖湯,另一根放在隔間的藤笥了。”
“哼!”春桃對世子拿來的東西也嗤之以鼻。
洗完手,春桃服侍顧簡換了薄如蟬翼的紗衣躺在睡榻上,又給顧簡捏了捏胳膊腿。
不一會兒顧簡迷糊着了,再醒來時已經一個時辰後。
一股淡淡的奶香飄入鼻息,早晨吃了飯還沒吃東西,這個朝代的人只吃兩頓飯,中午幸好可以吃點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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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牛奶做的小餅幹,沒有二十一世紀多種香精的濃烈香味,只有淡淡的奶香,咬一口卻也是酥酥的,微甜,很适合顧簡的口味。
顧簡把餅幹分給春桃和春杏一起吃,春桃道:“女郎君吃完我們再吃。”
“沒關系,一起吃,今後沒有外人在不用這麽守規矩。”
姐妹兩面面相觑,顧簡又喚兩人一聲,二春姐妹才放下規矩三人一起坐在桌案處品嘗着下午茶。
吃完點心顧簡才想起來顧清璃說的要自己學習那篇《鳳求凰》,她倒是在高中的時候讀過這篇賦,只是多年後,裏邊的內容已經記不太清了。
于是她在書架上的古籍裏翻找,好一會兒終于在樂府詩集中翻到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兮鳳兮歸故鄉……’
顧簡正讀着,突然外面尖尖一聲:“哎呀!甩我一身泥。”
“對不起小女郎君,奴婢沒看到小女郎君走過來。”
顧簡起身走到門口,春桃春杏讓開路,“怎麽了?”
粗使奴婢拿着一個鐵鏟木讷讷地站在那裏,“奴婢給這個剛澆過水的花池修修邊沿,沒看見小女郎君過來,不小心甩了她身上一點泥。”
“我剛換的衣裳,打算一會兒和阿父、阿姊一起吃晚飯呢,你就給我弄髒了。”沈清蘭皺着柳葉眉低頭看着自己的裙邊。
“無礙的,幾個泥點而已,一家人吃個飯,不用如此講究。”
“進來吧。”
沈清蘭白眼一番,女使抿了抿嘴。
“阿姊,你今日可大好了嗎?”
“大好了。”顧簡坐回桌案邊,“坐吧。”
沈清蘭坐下,看到桌上的的詩集,眼珠子一鈍:“阿姊還記得要讀這篇詩。”
“上午時遇到清璃公子,他讓我回來記得讀熟,所以要看一看。”
“喔,呵呵……”沈清蘭指尖輕輕一縮,眨眼笑了笑。“這個我倒是背熟了?”
“是嗎?那我便考考你怎麽樣?”
春杏給沈清蘭端過一碗茶,沈清蘭很自信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阿姊考便是。”
“那你且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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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西耳房的食宴齋內,婢女們已經張羅着擺飯,姨娘吳氏站在一張大大的方形的矮食案處指點着,“把這個花瓶放到中間;這些果子放兩個盤子裏,一邊放一個;白繭糖(油炸點心)也一邊放一盤……”
主菜未上,點心、水果、幹果放了半個食案。
吳姨娘滿意地點點頭,擡手捋了捋鬓角,轉身往花園去了。
劉飓從花園過來,迎面遇上了吳姨娘,于是他調轉了方向,從林子那邊走了。
吳姨娘遠遠看着劉飓咧嘴一笑,身姿搖曳連連嘆息,內心獨白:這等樣貌這等身姿,可惜沒什麽本事,只能做個奴仆,還是個悶葫蘆,見了主子只知道躲,也不知道請個安!
扭捏着步子突然也被石子絆了一下,“哎呦,吓死我了。”
身後的奴婢鵑兒忙扶着,“姨娘當心。”
“這些石子路總是這樣,我說改成大一點的青石板,侯爺非說阿芷喜歡鵝卵石路,也不知道這鵝卵石有什麽好。”
一路呲牙咧嘴,嘟嘟囔囔來到清芷閣附近,立馬又換了嘴臉,自己撫了一下臉頰兩側,嘴角一彎走近了清芷閣的小院。
春桃在屋內就看到了迤逦而來的吳姨娘,“吳姨娘來了。”
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了門口,“阿芷今日可大好了?”
話落,她看到了桌案處的沈清芷和沈清蘭二人。
“是,姨娘,阿芷今日已經好多了。”
顧簡一看到這個吳姨娘便感覺全身像過敏了一般刺癢,但她還是禮貌性地站起身向其颔首行禮。
“阿娘,飯食可都準備好了?”沈清蘭依然坐在方凳上問吳姨娘。
“準備好了,只能你們姐妹過去了。”
“那我們便過去吧。”沈清蘭道。
春杏跟着顧簡去了,春桃留下為晚上就寝準備着。
來到食宴齋,侯爺沈光已經負手站在門口,看到沈清芷走來下了臺階迎上前:“芷兒,午時可睡了一會兒嗎?”
“睡了!”
身後的沈清蘭不明顯地撇撇嘴。
“走吧走吧,進屋!”
父女倆先一步進屋,後邊的沈清蘭沖着吳姨娘努嘴,吳姨娘輕輕擰了一下沈清蘭的胳膊,二人跟着進了屋。
方形食案,一人坐一邊,姐妹兩面對面。
庖廚的人把菜放到食盒裏一一拿到食宴齋,春杏和吳姨娘、沈清蘭身邊的婢女布菜,煎烤蒸炖、魚肉燙菜樣樣俱全,
顧簡感嘆,大戶人家在哪個朝代都是一樣豐衣足食,這麽一桌子美食,有的自己都沒吃過。
沈光一直給顧簡夾菜:“芷兒啊,你近日可得多補補身體,阿父平常忙,總顧不得你,你可要把自己照顧好了。”
顧簡展顏笑着向沈光道:“阿父莫言擔心阿芷,阿芷定會照顧好自己的,阿父平時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莫要讓阿芷擔心。”
哄別人開心的本事,顧簡最在行了,面對在這世這個真心關心自己的好老爸,顧簡也毫不吝啬哄他開心些。
沈光夾菜的手一頓,老淚縱橫:“芷兒經歷過劫難一下長大了,為父甚是欣慰。”
顧簡也為其夾菜,“阿父莫要傷懷,今後阿芷會好好孝敬你。”
“好好好!”
沈清蘭看着人家父女情深,徑自大口大口吃着點心,“這個白繭糖今日怎麽齁甜。”
吳姨娘知道自己寶貝女兒的不忿,忙也給其夾菜:“蘭兒,你少吃兩口就不齁了,吃菜吃菜啊!”
顧簡看出沈清蘭的別扭,于是也伸長胳膊給其夾克一塊肉,“阿蘭,吃肉。”
沈清蘭這才平複了一點不忿的情緒。
一家人也算完完美美吃了一頓飯,回到院子裏天色還很亮,顧簡看到美食,忍不住吃了好多,需要遛遛食。
“春杏,你回去吃飯吧,我自己轉轉。”
“不行,女郎君落了一回水,把我都給悔死了,我可不能再丢下女郎君自己走了。”
“我哪裏就笨到總落水呢,天還這麽亮,我也不往池邊去了,只在那片林子裏走走,你換春桃去林子裏找我。”
“那好吧,那女郎君可不要去池子邊上。我讓春桃趕緊來。 ”
“嗯。”
春杏忙忙跑了,顧簡自己溜達着往那片薄林中去。
林子裏的樹大多都是男人的胳膊粗,顧簡不認識是什麽品種,前世在北方也沒見過。
林間熠熠的斜輝透過樹葉灑進來,溫柔地“撫摸”着顧簡的鵝蛋臉,瓷白的臉龐加上柔和的暖光更像是一塊糯潤的脂玉。
顧簡擡頭閉着眼感受着那絲絲的暖意帶給自己夢幻般的感覺,心想:會不會這一束光把自己再帶回二十一世紀去。
閉眼轉了一圈差點摔倒……睜開眼時又被眼前的人吓得打了一個趔趄。
“你怎麽突然站在這裏?”
劉飓仿佛是笑了一下,又仿佛是沒笑:“我不是突然站在這裏,是女郎君閉着眼沒看到我而已。”
說完他走向另一邊側對着顧簡開始紮馬步。
顧簡語塞。
長的一樣的人難道性格也一樣嗎?說話這麽冷冰冰的,你可是個奴仆。
“你叫無名?”
“……侯爺這樣叫。”他紮着馬步閉着眼。
“你是哪裏人?”
“忘了。”
“你也受過傷?”
“嗯。”
“……你負責院子裏的雜務是吧?”
“對。”
“那明日幫我去修剪一下露臺前的植被。”
“……”
“聽到了嗎?”
“……嗯。”
“……”
“……”
二人無言,突然一陣馬鳴聲。
有馬?可不麽,侯爺武将,在自己府上養幾匹馬太正常不過。
上一世顧簡被客戶邀請過去騎馬,後來便喜歡上了這一項娛樂項目,只是城市中的馬場很貴,顧簡不舍得經常去。這世自家養了馬,倒是方便了很多,日後倒可以騎馬肆意去玩耍了。
踏踏踏:“女郎君。”春桃邊跑邊喊。
“別跑,我又丢不了,你急成這個樣子。”
春桃停下來,喘着粗氣,“怎麽……能不急呢……”
“好了好了,先別說話,歇歇。”顧簡捋了捋春桃的後背。
半晌後,春桃平息氣息。顧簡笑了笑:“走吧轉一轉回去。”
“嗯。”
走了兩步,顧簡又回頭看向紮馬步的人:“你吃過早飯過去。”
“……嗯”
這邊廂,沈清蘭跟着吳姨娘回了卧房,一進門便一屁股坐在了吳姨娘的睡榻上,一臉憤憤之色道:“哼,沈清芷一醒來,看阿父那樣子,好像他只有那沈清芷一個女兒。”
吳姨娘急忙上前捂上了沈清蘭的嘴:“要死了,要死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嚷嚷。”
沈清蘭翻着眼皮瞪了一眼吳姨娘,把頭擺到一邊,又“哼”了一聲。
吳姨娘轉眄一笑:“蘭兒!你不要總是這樣明着使臉色,讓你阿父看到了又說我不好好教你,專會無事生非,挑撥你姊妹間的情誼。”
沈清蘭白眼翻着吳姨娘道:“阿娘只會想着怎麽讨好阿父,你的女兒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心疼。”
吳姨娘怔住,緊接着委屈巴巴,顫抖了一下嘴角道:“天地良心!你娘我讨好你阿父還不是為了能順利做個繼室夫人,今後讓你的日子好過些麽。你如今也該說親嫁人了,你娘我不當上這個繼室夫人,你就一直是個庶女……你想嫁個體面的郎婿,誰又肯要你?你竟然不理解為娘的苦心……”說着豆大的兩滴淚劃過面頰,也一屁股坐在沈清蘭旁邊,嗚嗚咽咽啜泣起來。
沈清蘭皺着眉看了一眼吳姨娘,“啧”了一聲道:“怎麽又哭了?”說完自己騰地一下站起來走出了吳姨娘的屋子。
吳姨娘停止了抽泣,撇撇嘴嗫嚅一聲:“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