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處相思兩處閑愁
一處相思兩處閑愁
“嘶嘶”的蟬鳴聲響徹正午的芷萱殿，憶安在裏室榻上午睡，淺畫拿着一個小小的裝了祛疤溶液的藍色琉璃瓶，将裏面的褐色汁液倒在顧簡嫩白的手臂上，為她擦着那道三寸長的粉色疤痕。
“醫士研制的這個祛疤溶液效果還是蠻不錯的，女郎君的這道疤比前些日子淡了許多，想是一直這樣擦這藥液定會恢複原樣的。”淺畫壓着聲音開心地道。
顧簡淺淺地笑，“不恢複也無礙，興許下次又多一道。”
“……”淺畫嘆了一聲，“女郎君這又是何必呢，奴婢沒有經歷過像女郎君這樣的男女之情，在奴婢看來男女結合無非就是生兒育女。皇上他九五至尊，也是那樣儀表不凡，為何女郎君寧死也不肯陪在皇上身邊，非要去找那個人呢？”
為何非要？
古往今來，有多少男女為了一個情字以性命相許。若問“為何非要”想必他們也說不清。
“可能是因為他早一步闖進我的心裏？”早到也許是水榭上初次見面時，更或許是上一世。連自己都不知。
“……”淺畫堪堪搖搖頭表示不能體會，收好手裏的琉璃瓶，起身去扶顧簡，“女郎君歇會兒吧，一會兒憶安醒了女郎君又該不安心地看着，自從生了憶安後，您這身子上總是缺點肉的。”
顧簡進了裏室，輕輕地躺在小憶安一側，小家夥側躺着，小嘴粉粉的，睫毛纖長濃密，像兩把小毛刷子，看不出哪裏像自己，想是與他小的時候像得多些。輕輕吻了吻伸在前面的小手，顧簡安心地閉目歇晌。
醒來時，不見身邊的孩子，顧簡蹭一下坐起來，便聽到：“父王……吃。”
魏清璃一直教憶安稱呼自己父皇，可小憶安剛學會說話沒多久，父皇總叫成父王。
“好，父皇吃。”
自顧簡割傷自己後，已經過去了二十多日，魏清璃這是第一次來。
在榻上坐了好一會兒，顧簡本不想面對魏清璃，可還是要趁機與他說離開的事。
穿好鞋子下榻。
魏清璃聽到珠簾掀起的“泠泠”聲擡頭與顧簡視線相迎，憶安也忙忙跑了過來，“母妃，父王來……”
說着抓住顧簡的一根小指将顧簡往魏清璃面前拉。
顧簡垂着雙眸走到魏清璃面前，憶安又拍着魏清璃身側的坐榻上，“母妃，這。”
“……憶安乖，母妃想坐桌案後邊的矮杌上好麽？”顧簡彎着腰摸着小家夥的臉柔聲道。
“……好。”憶安奶聲奶氣眨着眼點頭。
魏清璃眼神跟着顧簡的背影，待她坐在桌案後時，斂回目光将憶安給了自己的一牙桃子放到嘴裏嚼着。
小家夥又從桌案上的果盤裏拿了一顆葡萄往顧簡嘴裏喂，“嗯，真甜！”顧簡對孩子的熱情給予誇獎。
小家夥便一會兒一顆一會兒一顆喂她。
魏清璃跟着笑了。
良久後。
“想何時動身離開，我安排人送你們母子。”魏清璃語氣淡然道。
顧簡與兒子嬉笑的臉霎時僵住，驀地看向魏清璃。
她确認他是認真的講，神情也沒有不愉，且和顏悅色。
“帶着孩子路上不能快行，回到安平郡大抵需要一個半月時間，只怕孩子會跟着你遭些罪。”
“……”顧簡已經淚眼瑩瑩。她終于可以回去了，帶着他的孩子回去找他。
“你也可以等孩子再大些時……”
“不用，我要盡快回去！”
她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了，不要再等，路上可以走慢一些，但一定要趕快動身……
“……”魏清璃苦笑，他早知道自己的這個提議會極速被她否決。
“那明日，明日就動身？”顧簡瞪着杏眼滿目期待看着魏清璃。
“……”魏清璃雙眸漸漸暗淡下來，喉中發緊地問：“阿芷，難道你對這裏、對我，沒有一絲絲不舍麽？”
不舍？
也許曾經有一點益友間的情誼，不得不分別時有一些遺憾，可他為了他的執念不惜傷害自己做出這麽多極端的事後，那一分情誼也就被他徹底抹殺了。
現在只想逃離。
魏清璃看顧簡默着不說話，自己喉結苦澀一滑。
“明日有些倉促，先籌備一下吧，畢竟長途跋涉，需要多備些東西才能保證你們母子舒适些。”
“……”顧簡擡起眼睫看向魏清璃，“謝謝你。”
魏清璃勾着嘴角起身，走到桌案邊雙手握着顧簡的肩膀将她托起來，顧簡心一緊又怕他做什麽，不由身子微微往後一躲。
“阿芷，等你離開時我不會去送你，今日也許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可不可以讓我好好抱抱你？”
身側的憶安仰着脖子望着二人，喃喃學語：“抱抱……”
顧簡想要說算了，預要轉身時，魏清璃已經将她輕柔地攬在胸口。
顧簡微微一怔。
“阿芷，如果有下一輩子，可不可以把你的心全部留給我？”
“……”顧簡喉間也有些苦澀，默着不語。
“希望你的後半生只記得我們之間一些美好的回憶，把那些不愉快都忘了。”他又道。
這時小憶安在二人中間，小手往開拉魏清璃，“憶安，抱。”
魏清璃緩緩松開顧簡，彎腰抱起憶安，“憶安喜不喜歡父皇？”
“……喜。”
捏捏小家夥的小臉，“長大了保護你母妃。”
“母妃。”
顧簡眨了眨眼将預要流出的淚逼了回去。
夕陽西垂，芷萱殿前鋪滿了金黃的霞光。夏末的傍晚氣溫宜人，魏清璃與顧簡母子在殿前的長廊前吃了最後一頓晚餐。
直到夜幕已深，明月高懸，魏清璃才千萬般不舍與顧簡告別。
此時淺畫已經陪着憶安在裏室睡了，月明星稀的天空下，顧簡與魏清璃站在芷萱殿前的花壇邊，望着那皎潔而不全的明月。
“他回大武後便就蕃了清平州，如若他現今取了妻，你不願跟他的話，依然可以回來找我。”魏清璃說着轉頭看向身側的顧簡。
顧簡低頭苦澀地笑了。
“一路的關卡石耀會去安排。淺畫一直服侍着你，她會同你一起回去，另外會多帶幾個宮婢，并醫士，所有的一切你不必費心。”
“……”顧簡轉頭看向魏清璃，嫣然微笑，“謝謝，清璃公子。”
***
三日後，顧簡要踏上回大武，回安平郡的路。臨走時環視了一遍自己住了這麽久的芷萱殿，這是她來這世生活最久的地方，是有感情的。
魏清璃真的沒有來，石飛燕卻來相送，“阿芷，你我相識也算有緣，如今你要離開，我還真有些傷懷。”
顧簡淡淡笑着想說：若不然我別走陪着皇後娘娘？
“皇上沒來，我是不是該去向皇上辭別？”顧簡改變說法，故意逗了一下皇後。
“啊！不，不，不用了，皇上他不想親眼看着你離開，所以才沒來。”石飛燕生怕魏清璃再見到顧簡後悔不讓她走。
“那就勞煩皇後替阿芷向皇上道個別吧。”
石飛燕漸漸點頭。
顧簡走了，坐車到皇宮乾陽門，看到那架帶自己進了這座皇宮的锱車停在那裏，從外面看，這架車子前面雙開門，像一座小房子，車前一個伸出去半尺的小棚子，裏面可卧可坐，是專門用來遠行的。
車子後面肅穆站着一排十六個喬裝好的黑衣護衛，并醫士和四個宮婢。
石耀也站在車子旁。
顧簡下了車去與石耀說話，淺畫帶着憶安先上了車。
顧簡向石耀福了福身子，“是國丈石大人？”
“正是，老夫奉皇上之命來送……”石耀猶豫了下，“來送王妃出城。”
“有勞國丈大人。”
沒說太多話，顧簡上了車。
車上果點已經備了好多，放在一側的橫木上凹槽的木盒裏，小家夥對新環境很好奇，一直滿車探索，拿起一顆葡萄向顧簡舉起：“母妃，吃。”
“憶安吃吧。”顧簡親了親小家夥的小手。
“咯吱”一聲，車輪轉動了，往皇宮的大門外駛去。
此時的魏清璃在寝宮逗着自己還不會走的兒子，石飛燕進來，魏清璃心揪了一下，“……走了？”
“是皇上，走了……”
“……”魏清璃怔了許久，石飛燕也不多言站在一側，這時小皇子“唔”了一聲，小手抓了一下魏清璃的手才将他從悲傷的思緒中拉回來。
“唔……”小家夥像在與魏清璃說什麽，魏清璃笑了一下将把他抱在懷裏，“走，父皇抱着我兒去園子裏賞花去。”
石飛燕笑着跟在身後，扭扭地去了。
半個多時辰後顧簡的車子停在蔚城成門外，顧簡又下了車與石耀禮別，“多謝國丈大人。”
“王妃無需客氣。此一路，老夫早已安排了人去通報，待到了大武地界，也有人接應，一路王妃盡管安心，待見到定平王，還請王妃替老夫向他問安。”
“多謝國丈大人，阿芷定會替您将話帶到。”
寒暄幾句後顧簡重新上了車，車子徹底離開了大魏京都，離開了魏清璃，踏上了回安平郡的路。
在顧簡出發将近十日後陳如饴也從大武京都城動身前往安平郡。
這日劉飓握着陳國公給自己的來信，眉心漸漸擰了起來。信中，陳國公懇求劉飓收留陳如饴，待她玩一段日子她就會回去。
一段日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哪裏只是來玩幾日的。
站在一旁的姜彥支支吾吾：“鄉君來其實，其實……”
“其實什麽？”
姜彥“吭”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其實挺好。”
“……”姜彥冷眼如刀斜飛到姜彥臉上。
姜彥摸了一下鼻子，又清了清嗓子，“王爺難不成一輩子都不娶王妃了麽？都已經快兩年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王爺也該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劉飓蹙着眉起身，“我現在有了女兒，怎麽不是新生活。”繞過姜彥出了院子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