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徒情誼

師徒情誼

後期組熬了個大夜,終于在淩晨兩點把第二期的最終版內容剪了出來。

池舟和顧明帆早上一進臺,就開始一輪又一輪的檢查與審核。

節目內容流暢,素材、美術、包裝、特效等等都是一流水平。後期組是南明電視臺的招牌,剪出來的片子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就算節目內容本身無聊至極也能給你剪出86版《西游記》的水平。

審核通過,下午兩點準時在平臺播放,接着六點打開投票通道,八點确定選手最終票數并宣布複活賽晉級的選手。

《偶像工廠》是一周一期,下午池舟和林悅帶頭的編劇組商讨第三期的播出內容。按照流程,第三期的內容應該是練習節目主題曲。臺裏的練習生最近也在緊鑼密鼓地練習主題曲和舞蹈,池舟昨晚十一點出樓,一樓練習生還燈火通聲歌舞嘈雜,今早七點半進樓,練習室依舊亮着燈。

有屁用,就給他們一周的時間,美其名曰壓力越大動力越大結果越精彩,選手表演精不精彩池舟不敢保證,但後期倒是一定能剪出“精彩”來,只要一頓混音、調音,烏鴉也能變黃鹂鳥。

池舟沒等着看節目播出後的響應,提前下班了。

盛泊淮今晚要來接他去醫院。

池舟先回自己車換了身衣服。他車是去年池舟生日高允天送給他的,黑色大奔,近年新款,模樣性能都特漂亮,但池舟基本不開,他那點兒破工資,能勉強支撐房租和日常開銷就不錯了,還供不起這座耗油的大神,于是就一直停在地下車庫放着,平時放點雜物。

池舟坐在駕駛位上發呆,車庫一束燈光垂直降落,他睫毛跟一面扇子似的,撲簌撲簌地眨,眼珠像池潭裏的黑色鵝卵石,烏黑透亮但清冷如月,下颌的線條并不鋒利但貴在流暢圓潤,也正是這樣才少年氣十足。

盛泊淮說六點準時來接他。池舟看了眼時間,五點五十五,閉上眼休息。

五點五十九,遠處雙閃燈光刺醒了池舟,那輛保時捷卡宴停在池舟的大奔一側,車頭挨車頭,沒有老陳,盛泊淮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盛泊淮搖下車船,讓池舟上他車。

池舟推門下去,繞過車身,正要打開後座的車門,一使勁兒,車門紋絲不動,盛泊淮也不轉頭看他,也不說話,只按了下喇叭。

池舟從搖下的半截車窗處看他,和池舟不同,盛泊淮下颌的線條收得又窄又利落,十分鋒利,鼻梁高聳成一條漂亮的直線,五官英挺,硬朗如雕塑。

有位德國作家說過,當一個人不可誘惑、不可冒犯和不可動搖的時候,他身上就具備了某些迷人的東西。

林悅老拿這句話來形容盛泊淮,說盛泊淮是她見過最迷人最有魅力的老總。

池舟在林悅面前對此嗤之以鼻,評價對方是鬼迷心竅,色令智昏,胡扯一統,但其實覺得這話完全是為盛泊淮量身定做。

池舟上前幾步,坐上了副駕駛。

“吃飯沒?”盛泊淮挂下車擋,轉着方向盤将車子開出去。

池舟系好安全帶,說:“沒吃。”

盛泊淮偏過頭看他一眼,将車內空調溫度轉高了一些,“車後面放了些吃的,先墊着,等看完老師,我回去給你做宵夜。”

他口裏的老師便是池舟的媽媽,尹喬,曾經南明電視臺一姐。

中央電視臺有央視臺的一姐,地方臺也有地方臺一姐,按理說前後者比起來無論是地位、名聲都得相差好幾截,不可同日而語。但七年前南明電視臺的一姐,尹喬,其名聲之廣、其地位之高,絲毫不輸前面那幾位。

論年齡,七年前的尹喬不過三十四五,正是事業蒸蒸日上騰雲駕霧之時;

論美貌,正如媒體鼓吹那樣,南明電視臺的尹喬就是古代“大喬小喬”轉世,美得傾國傾城天理難容,叫人一見傾心永世難忘;

論實力,這位明明憑美貌便可以走天下的一姐還真不是一個繡花枕頭、空花瓶,人家是金玉其外敗絮沒有,實力吊打同齡一衆主持人,令無數人羨慕又嫉妒,嫉妒又讨厭,讨厭又厭惡。

當初南明電視臺大大小小的節目,從傳統主持到娛樂綜藝,從慢節奏訪談到嘻哈脫口秀,從文化公益類到明星偶像流量類,就沒有這位姐吼不住的,網友在驚嘆于這位一姐的靈活主持能力以及百變主持風格的同時,順道給她取了個“南明臺柱子“外號。

不過,水滿則溢,月圓則虧,人一旦拿的東西太多,站得太高,那麽距離他摔下來的那一刻就不遠了。

當尹喬在電視臺步步高升扶搖直上之際,一些黑料順勢而出,稱這位姐資源逆天那都是因為她老公是南明電視臺的臺長,其實本人就是個繡花枕頭,全是靠媒體和營銷號包裝起來的。這位一姐的爆紅是南明電視臺一次徹頭徹尾、革新式的話題炒作,還炒得如此成功,人民群衆的眼睛怎麽不雪亮了?

起初,人們只是路過吃瓜,把這些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無聊閑暇的時候就拿出來唠唠嗑解解饞,然後屁事兒沒有。

但這些只是分不到蛋糕的人,那些分享同一塊蛋糕但就因為這位一姐的“霸權”而只能舔一口奶油的圈內人,就不是在飯後唠唠嗑解解饞了。

六年前的一個晚上,尹喬在結束主持南明電視臺的七夕晚會坐車回家的路上,與一輛風馳電掣、疾速駛來的黑色轎車迎面相撞,一秒之內,也就是紅燈變綠燈的那不起眼的一秒鐘,現場有如炸雷一響,衆人嘩然。

警察到時,冷漠宣布兩人死亡,一人重傷。

兩輛車司機的腦漿在馬路上濺出兩三米遠,腥氣漫天,當場死亡。尹喬九死一生被送往醫院搶救。

被通知趕往醫院的時候,池舟正在藝術培訓課的班上參加一次臨時考核。去醫院的路上,他既沒有感覺到痛苦也沒有感覺到悲痛,或許是兩種情感都有,讓他覺得這消息太假太誇張,像荒誕的惡作劇,像尚未蘇醒的噩夢。

這種電影裏才會發生的狗血情節怎麽會發生在他身上呢?人們瘋了嗎?這個世界瘋了嗎?我瘋了嗎?

三個月後,在醫院昏迷不醒躺了整整三個月的尹喬醒了,但意識沒醒,醫生說車禍損失了大腦神經,導致病人出現了精神失常,會出現認動作、語言等方面的認知障礙。

說得簡單點兒,南明電視臺一姐,尹喬,傻了。

醫院是南明市最好的最貴的一家。車子只開了半小時就到了。從醫院往左拐,隔着一條街的距離,就是池舟現在住的老式居民樓。

盛泊淮挂擋,将車停在車庫,和池舟一起上樓。

六年前的那個晚上,開車接池舟去醫院的人就是盛泊淮。

五樓VIP層,獨立病房503,尹喬已經在這間病房住了整整六年。池舟親爸池天威還沒有被舉報垮臺的時候,支付這家病房的開銷眼睛都不用眨一下,一付就是三年全額總結。

但三年後,尹喬的病沒有絲毫好轉,池天威又因為貪污被抓,罰款到賣房賣車,傾家蕩産,當時還在讀大學的池舟無力支付,高允天那會兒又剛好買房買車,欠着上千萬的房貸和車貸,也束手無策。

一來二去,他媽住院的費用就全靠盛泊淮撐着。

盛泊淮在那些同僚面前、在員工面前人模人樣的,好像希臘雕塑神聖不可侵犯,人人都要對他俯首稱臣,在池舟媽媽面前便會收斂一點。

“你是……泊淮?”這是有着十幾年主持經驗的聲音,一字一句粒粒分明,清晰又通透,如空中風鈴。

“是我,尹老師”盛泊淮走進尹喬,他臉上既沒有憐憫也沒有故作喜悅的假笑,而是肅整漠然,西裝将他的身材修飾得□□筆直,他也就像一顆松那樣立在原地,并不上前。

敬意和疏離在他神色凜然的臉上一并體現。

池舟明白,盛泊淮與他母親之間既有師徒情誼,也有沉疴龃龉,說起來也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想通了就煙消雲散,想不通就只會集腋成裘。

池舟一度覺得盛泊淮這麽潇灑、自我的一個人,放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也沒想到這“一瞬間”竟持續到了現在。

再一思索,也許正是兩人之間的罅隙發生在曾經感情深厚、信任至極的師徒之間,所以要真正和解起來,倒沒那麽容易了。

盛泊淮擔負尹喬的住院費,一給就是三年,甚至還有無數個三年等着他往這個無底洞裏面源源不斷地塞錢。念着地正是師徒一場的情分。

池舟走到尹喬旁邊,輕車熟路地倒水,“你不是老想讓你徒弟來看你嗎?今天我給你叫來了。”

膚若冷月的尹喬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盛泊淮,像是在打量,然而從頭到腳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半分熟悉來,她扭頭滿臉疑窦地望着池舟:“小舟,這不是盛泊淮,小淮以前可不長這樣。”

池舟看一眼巋然不動的盛泊淮,解釋說:“媽,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盛泊淮,只不過現在人老了,你就記不得了。”

曾經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放浪之徒變成了如今大名鼎鼎、高高在上的盛總,身上套着西裝革履,臉上寫着生人勿近,要認出這個徒兒,不難才怪。

盛泊淮也不解釋,只對池舟的那句“老了”淺淺勾唇一笑。

尹喬再次打量盛泊淮,沒來由地問了句:“那你會打麻将嗎?”

池舟被這句話逗笑了。

而盛泊淮波瀾不驚,他只是眉頭短暫地皺了一下,說:“舟舟,我去見主治醫生,你先陪尹老師。”

池舟先是一愣,繼而說:“好。”他知道盛泊淮最讨厭打感情牌,當然也最忌說那些憶往事你侬我侬,懷念師徒情深的話。

尹喬抓住池舟的手,“他叫你舟舟?”

“是的老媽,除了你最喜歡叫我小名的就是盛泊淮了,你想起來了嗎?還有,盛泊淮會打麻将,他打麻将比你還厲害呢,不過他平時和你打都得故意讓着你輸給你,他就不樂意跟你打麻将。”

“胡說,”尹喬不開心地甩開池舟的手,“小淮打麻将盤盤輸,那是他運氣太差了每次都抽到醜牌。”

池舟不打算跟他媽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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