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寧靜之夜

寧靜之夜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池舟一直關注着《偶像工廠》第二期播出後的反響。

南明電視臺收視率在今天下午兩點之後陡然升高，成一個小山峰狀，幾個主流社交平臺中以《偶像工廠》為關鍵詞的話題也在節節攀升，其中節目內容、選手精彩part以及幾個熱點話題都霸占着微博熱搜詞條。

不要在乎觀衆評論或者讨論的話題是好是壞，只要有熱度，就說明他們這期節目做成功了。

這話是顧明帆說的，他說衡量一個綜藝節目是否成功就是看社會反響和網絡熱度的，不要跟他談綜藝節目的藝術價值或者文化價值，那是節目的附加值，是理想主義者用來安慰自己的調味品。

當然也有不少眼光毒辣的觀衆指責南明電視臺，說南明電視臺作為全中國第一個在電視平臺和網絡平臺同時播出大型選秀類節目的地方臺，明面上标榜要制作全新式的、為青少年樹立高尚榜樣的優質偶像，杜絕生産流水線式的明星。其實就是搞得傳統綜藝節目那一套，炒話題、包裝偶像、快節奏出歌出舞臺，這不是速成偶像是什麽？

口號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好好一個電視臺怎麽被一個綜藝給毀了。

池舟簡單浏覽了一下，他并不覺得這些讨伐惡評有多讓他傷心或者憤怒，或許這些言論正好是他內心所想，就連讀起來都覺得十分痛快；又或許就像顧明帆說得那樣，只要有熱度，不管你是惡評還是好評，我們都應該照單全收，還得感謝你贈送的熱度。

夜晚的城市到處是流光溢彩，車水馬龍，燈火通明，寫字樓的明燈晃過車身匆匆遠去，明麗斐然，池舟雙手撐在搖下的車窗上，幾乎背對着盛泊淮，悠然地吹着自江邊裹挾入市內的涼風。

天上挂着一鈎瘦月，與地面相襯，冷冷清清。

盛泊淮在車上連續接了好幾個電話，池舟聽了三言兩語，有幾通在聊公司內的事兒，語氣殺伐果斷，僵硬生冷，有一通就不一樣了，池舟明顯注意到盛泊淮聲音低了好幾度，低沉又耐心，不像在聊正經事兒，問你吃飯睡覺在幹嘛晚上有沒有空的人，除了情人，池舟想不到別的。

池舟聽膩了，就趴在車窗上吹風，看燈紅酒綠的城市風光，看轉瞬即逝的商場和樓宇，看來去匆匆，形單影只的路人。

盛泊淮從後視鏡內看池舟。

“別趴那上面。”

這話聽起來特耳熟，初高中那會兒，盛泊淮每次來接池舟去上補習班，就愛說這句話。那時候池舟恃寵而驕，十七八歲說十七八歲該說的話。他不樂意盛泊淮那樣管着他，就說：“少管我。”

盛泊淮彎起嘴角笑，拿他沒辦法，或者只是單純慣着他，有時候心情好就故意加速急轉彎，吓一吓叛逆的小屁娃兒，然後池舟就會心不甘情不願的撤回雙手，搖上車窗，聲讨盛泊淮太煩，他回家就告訴他媽，下次不要讓盛泊淮在來接他了。

然而抗議無效，每一個下次，都是盛泊淮來接他。

池舟收回雙手，在座位上坐好了，他現在和盛泊淮保持着一種很模糊的關系。他搞不懂盛泊淮究竟在幹嘛，給他做飯，給他買那些名牌家具，給他送午餐，甚至給他支付他媽媽昂貴的醫藥費。

然後還在他面前和小情人打電話。

池舟懶得聽那些，讓盛泊淮放音樂。

盛泊淮打開了音樂模式，讓池舟挑歌放，池舟打開歌單随便點了一首英式搖滾，和吹進來的刺啦刺啦的夜風特別搭。然而下一首是陶喆的《就是愛你》，那是高中那會兒池舟在盛泊淮歌單裏存的“最喜歡的歌曲”，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聽起來卻格外別扭。池舟點了切換，還是幾首抒情的苦情歌。

得，他就不應該提出放音樂這事兒。

盛泊淮估計是察覺到了這邊的小動作，換了個話題，問：“晚上想吃什麽？”

池舟鬼使神差地反問了句：“你晚上不是有約了嗎？”說完就立刻後悔了，我吃錯藥了才會說出這麽酸不拉幾的話。

盛泊淮笑了，動靜不大但很明顯，池舟聽得很清楚，不但聽得清楚，他還看見盛泊淮勾起嘴角又收回去裝作不在意的表情了。

盛泊淮說：“今天晚上的時間都空出來給你了，沒有其他約。”

那就是除了今晚，其他時間都有其他約。池舟識相地沒直說，冷冷地回了個“哦。”

盛泊淮挂擋，在綠燈的馬路前停下來，“吃甜口的？”

“随便。”

“那就是辣口的。”

“不行。”池舟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裏已經帶了幾分嬌嗔的味道。

盛泊淮似乎就樂意看池舟這種反應，得逞地笑了笑。

池舟也反應過來盛泊淮在跟他玩兒，只覺對方太幼稚自己太蠢，轉過身不說話了。

每一位響當當的大人物私底下都有一個讓平民百姓驚訝的小愛好。

比如某金融圈大佬喜歡在淘寶寫千字文，評論自己買過的便宜商品，比如某紅圈律師事務所的知名律師私底下喜歡收集二次元手辦，這些大人物的愛好聽起來十分小氣，好像和他們八竿子打不着，但它實實在在地存在，還千真萬确。

這位TSIA娛樂集團的老總，盛泊淮，唯一的愛好就是做飯。但畢竟老總日理萬機，做飯的次數并不多，唯一的幾次都在池舟的這個舊破小的廚房解決了。

簡直是大材小用，委屈至極。

不過可能是習慣了，盛泊淮做起來也并不覺得難以施展拳腳，小廚房也有小小廚房的好處，那就是拿素材的時候不用走太遠，幾步就到，不像他那棟郊區別墅內的琉璃臺大廚房，拿個菜得要十幾步，做起來更覺得精疲力竭。

盛泊淮在廚房忙，池舟就在客廳沙發上閑着，看看《偶像工廠》的節目內容，再看看平臺的投票情況，不出他所料，吳宇倫的票數目前遙遙領先，當然這還得多虧盛泊淮的指點。

“池舟，幫我把圍腰拿過來。”盛泊淮在廚房喊他。

池舟說沒有。他頓頓吃外賣的人不可能有這玩意兒。

“那你拿一件你的外套給我系上。”

池舟嫌他麻煩，但還是去取了件就外套。

“你給我系，我手不幹淨。”盛泊淮把兩手舉起，擱在半空，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池舟，等待對方的“伺候”。

池舟知道盛泊淮是故意的，但沒辦法，他現在是好吃懶做飯來張口的人，不得不伺候好他。

三十五的男人，身材依舊在線，肌肉結實身段勻稱。池舟在打量盛泊淮的身材的時候難免不心痛了一下自己投在健身房裏的那些冤枉錢。

入職後的某段時間，池舟抱着去健身房健身就會變得成熟一點想法，興致勃勃地辦了張會員卡，還訂了個私人教練帶陪。

然後一周下來，肌肉沒練成，成熟也沒見得多成熟，就是明白了個人生大道理，很簡單但要命地深刻，那就是，人只活一輩子，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要去做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

池舟給盛泊淮系好了山寨版圍腰，又去沙發上躺着。林悅發來微信消息，說投票時間截止了，吳宇倫勝利奪冠拔得頭籌。

這是意料之中的，盛泊淮這個為娛樂圈提供了半數明星的造星怪物，讓一個瀕臨淘汰的選手起死回生，簡直輕而易舉小菜一碟。

“池舟，家裏沒醋了，你去下面買一瓶。”

……池舟扔下手機，十分煩躁且不情願地爬了起來。

在經過一系列“買醋”、“洗菜”“ 開可樂瓶蓋”等系列操作後，這頓來之不易的晚餐終于做好了。

糖醋裏脊、可樂雞翅、菠蘿咕咾肉，京醬肉絲還有一盤青菜解膩。

不大的餐桌前，兩個人面對面而坐，池舟面前放着一個碗，盛泊淮面前放着一杯水。

池舟問他：“你不吃？”

“吃甜食不利于長肌肉。”

“……”池舟吞了個完整的裏脊肉，肉又鮮又嫩，外面裹着一層酸甜的醬汁，甜而不膩，糖油适度，盛泊淮的手藝并不比五星級幾點的大廚差。

池舟滿意地吞下去，吃了人家做的肉，心情甚好，說話也不裝着掩着了：“是老了不容易長肌肉，不是甜食的鍋。”

“說誰老了？”盛泊淮冷着臉，伸手托住池舟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捏着對方的兩側臉頰，或許是肉多，手感出奇地好。

池舟瞪着他，想反駁，但臉被人用力夾着，說話也是囫囵吞棗的，話說不完整，意思也沒聽清楚，忸怩之中忽然間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也許是客廳的燈光昏黃給人朦胧的錯覺，也許是皮膚的接觸傳遞了暧昧的情愫，也許是寧靜的夜晚中，此情此景的對話與打鬧顯得過分親密，兩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池舟覺得很尴尬，表情不自然起來，盛泊淮依舊不動如山，神色凜然。

然後盛泊淮松手，大拇指轉過去擦了一下對方沾着酸甜醬汁的嘴角，十分冷酷地說了句：“吃完記得洗碗。”

然後扯了張紙巾，把指腹上的醬汁擦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