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次教訓

一次教訓

池舟原本想再請盛泊淮幫他一件事的，但可能是昨晚那頓飯太好吃，又或者是洗碗這件事讓他很不痛快，他給忘了。

他想求盛泊淮把顧泉給簽了，讓顧泉做TSIA旗下的藝人，又或者不需要簽約那麽正式，只需要給他一個舞臺，讓他能在在大熒幕上表演幾次舞蹈就行。

能不能火，看他自己的實力。

他不想眼睜睜看見一個寒窗苦練、實力和天賦兼具的人才就這樣埋沒了。

又或者說，池舟想借此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

他違反原則莫名其妙給了吳宇倫一次起死回生的機會，實際上也是在無形中将顧泉逆襲的火苗給掐滅了。也許，沒有那段視頻帶來的熱度和流量加持，顧泉也能在複活賽中拔得頭籌拿下複活名額。

算了，池舟想，在娛樂場這個紙醉金迷的名利場，火不火看命。

第三期節目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之中。

顧明帆召集了幾個組的成員在會議室開會，商讨接下來幾期的話題方向和內容。

統籌組的組長幾乎天天和練習生待一起，對練習生們都比較熟悉，率先提出意見。

“陸雲和方沃洲的CP現在炒得還蠻熱，後期組可以保持目前的剪輯方向，增加兩個人的互動內容。”陸雲和方沃洲，分別是第一期節目中票選出來的第一名和第五名，兩人實力都不差，但是有CP熱度的加持，無異于錦上添花，更上一層樓。

還有人提到吳宇倫，說這個人身上的标簽很符合《偶像工廠》的節目口號，貧窮家庭出身，自身又很争氣，關鍵是還具有勇敢的品格，長相、性格、實力和品德等幾個方面都完美契合《偶像工廠》對新時代偶像的定義。

在這個人們不再相信“寒門出貴子”，不再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選擇躺平和佛系的時代，吳宇倫的出現就是一個完美的，糾正病态思想、樹立正能量榜樣的标杆。

接着又有人談到如何給吳宇倫打造獨一無二的人設，樹立節目的頭號形象。

池舟聽了幾嘴兒就要偷溜出去。

顧明帆沒給他面子，當場就把溜到門口邊兒的池舟喊住，“你幹什麽？”

索性都被逮住了，便釋然地轉過身來：“我去練習室看看，指導一下攝像師傅的工作內容。”

鑒于眼前這半個同事是高臺長的親外甥，顧明帆平時也不敢令行禁止，只能狐假虎威地彰顯一下自己的威嚴和地位，然後任其自由發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池舟懶得聽哪些陳詞濫調式的話題炒作，或許是他自己太迂腐，太死板太固步自封，太覺得這些都特沒意思。

作為一個不識時務的理想主義者，他就想看選手在練習時揮灑汗水，在舞臺上PK舞術，在麥克風前自豪呼喊“這是我的原創歌曲，獻給大家”。

就像他初高中那會兒參加的市青少年才藝表演大賽，初賽、複賽、決賽，一輪一輪篩選，一輪一輪淘汰，走的人心服口服，留下的人專心投入下一輪比賽，沒有噱頭，沒有話題，只篩選實力最強的哪一個，這種比賽傳播的範圍很小，沒有熱度賺不了錢，制造不了話題，但池舟就很喜歡。

事實上這個想法也很蠢，娛樂節目的唯一主旨就是取悅大衆，而大衆喜歡《偶像工廠》，只有池舟喜歡老掉牙的市青少年才藝表演大賽。

池舟在練習室晃蕩，湊巧撞上昨天淘汰的五十四位選手搬行李，離臺。

池舟一眼就看見了顧泉，說來莫名其妙，那麽多人，兩個人就四目相對了。

池舟看他，心裏裝得是對這位失利選手的憐惜以及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愧疚；而顧泉看他，是在确定自己是否能從這位副導身上找出一絲對他的欣賞，好讓他有勇氣上前争取最後一次機會。

“池導好。”顧泉找到了。

池舟以為對方上過來跟他告別，“你好。”原本想吹噓一番對方卓約的舞姿和天賦性的靈氣，轉念一想，此刻的誇贊只會顯得虛僞和廉價，又把誇獎的話吞回肚子裏了。

“我能請你吃個飯嘛？”聲如其人，如其舞，即空又靈，十分悅耳。

池舟覺得沒必要，剛要拒絕，對方又說：“我看過你幾年前導演的一個節目，是你的粉絲，我是喜歡你才想請你吃飯的。”

“什麽節目？”

“《明星辯論賽》，”

池舟想起來了，就是他剛入南明電視臺那會兒親自策劃和導演的第一個娛樂綜藝節目，這個節目在微博上反響很大，熱度也很高，但是池舟被罵得很慘。

因為這檔節目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和娛樂圈明星混合打辯論賽。

辯論賽的節目形式實際上很精彩，選手們打得也是異彩紛呈，金句頻出，但這些精彩都是素人大學生提供的，幾位邀請進來的明星除了負責美貌，就是負責當綠葉，作襯托。

光鮮亮麗、日入百萬的大明星在節目中蠢态盡顯，每一句話仿佛都在自爆自己只有初中畢業證，這樣的內容很快就引起了粉絲和路人的廣泛關注，熱度也就一直飙升，社會反響相當廣泛。

路人罵明星德不配位，嘲笑明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粉絲罵節目制作方故意炒作話題，不要臉，為了收視率和廣告費什麽都做得出來。

網上對池舟的罵聲汪洋一片，但池舟在電視臺的名氣一路飙升，并成功提名圈內導演“新起之秀”名單。

一貫吝啬表揚的高允天都誇贊池舟有想法，是做綜藝節目的這塊料。

池舟只能苦笑，他當時根本就沒想讓明星參與進來打辯論，只是顧明帆提醒他：“沒有明星就沒有收視率，也不會有廣告找我們。”

然後才有了後來這個毀譽參半的節目。

池舟沒想到顧泉會喜歡這個節目。

他們在電視臺對面的西餐廳面對面而坐。

池舟問他：“你很喜歡這個節目？”按理說，辯論賽這種受衆人群較少的節目，除了喜歡辯論賽本身的人會關注，其他人根本不會留意一眼。

“因為裏面有我喜歡的偶像。”

“哦，誰啊？”池舟切着碗裏的牛排，三分熟，肉質鮮嫩飽滿，但他不喜歡吃牛肉。

顧泉說：“姜南。”

池舟思索片刻，一個明媚大眼瓜子臉兒，身高一米七腿長一米五的具象逐漸浮現在眼前。

姜南，辯論賽邀請過的一位明星，現在是盛泊淮旗下的藝人，還是個招牌。

池舟吃了一小塊牛肉，不好吃，太腥，“我以為你不關注明星呢？”

“我不關注明星就不會來參加這個節目了。”

池舟發現顧泉笑和不笑的時候差別很大，不笑的時候仙氣飄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笑起來的時候就很俗氣了。

他繼續說：“我參加節目，就是想進娛樂圈，想去見我的偶像。”

“你很想進娛樂圈？”

顧泉突然大笑，“誰不想進娛樂圈啊，又不是參加高中的少先隊文藝比賽，不是為了進娛樂圈大家來參加比賽幹嘛？”

池舟喝水，淡淡地點了下頭。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顧泉洋洋灑灑地和對方講那些留下來的練習生們私底下的生活有多混亂，講他對偶像姜南的崇拜，講為了進娛樂圈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放棄了多少機會，講自己對娛樂圈紙醉金迷的生活的羨慕。

池舟如坐針氈，他看着對方清澈的眼睛，不過十八九歲，所有清澈和天真的事物都亮在那個人的眼睛裏，而他嘴裏吐出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娛樂圈三個字。

池舟客氣地說吃飽了，想走，祝他前程似錦，早日看到自己的偶像。

顧泉突然拉住他。一秒之後，竟然潸然淚下。

“為了參加這個綜藝，我辍學一年，在學校外頭租了個練習室天天練舞，一天二十四小時我有二十個小時都待在裏面，吃飯在劈叉，睡覺在背舞蹈動作，練習室的費用太貴我負擔不起，就去找了個兼職，白天教別人練舞，晚上自己練，就這樣幸幸苦苦過了半年，沒想到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接連不斷的熱淚落在少年的臉頰，少年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那些晉級的，買粉絲買票數，只要有錢就可以順利晉級，想第幾名出道就第幾名出道，我一直相信努力就有回報，現在終于受到教訓了，原來只要有錢，什麽都可以做成。”

池舟實在不擅長處理眼下少年大失所望的感情，便拍拍對方的肩：“想通就好。”

這是少年尚未進入名利場的第一個教訓，對池舟來說，這還只是一個入門級別的，根本不值一提。

但對顧泉來說，卻很致命。

顧泉抹抹眼淚，像終于看開了，豁然開朗起來：“我想明白了，我可以回去我的小縣城，開一家舞蹈室，當小老板，即可以賺錢還可以跳舞，做雞頭不做鳳尾，應該也不錯。”

鼻尖泛起一陣酸澀，池舟眨眨眼，心頭又莫名其妙堵起來，但又覺得這份堵太矯情，克制住沒必要的同請，簡單說了句：“加油。”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