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肖邦的離別曲

肖邦的離別曲

陸清朗坐上轎車,看着高宅大院的餘晖慢慢遠去。手機裏的信息不斷的湧現,白蔚風的電話一個接着一個。汽車緩慢的行駛,董管家摸摸胡子,沉穩的對陸清朗說“和您說過多次。您半夜私自出游非常危險。”

陸清朗抿抿嘴,擡起頭看着董管家的薄嘴唇上的兩撇八字胡已經開始冒出銀灰色的幾根,兩個略帶渾濁的深棕色的眼睛閃過擔憂的神色。陸清朗把嘴裏反正遲早要死的話吞了下,心想這個老頭從出生一直在他左右可能也是真的擔心他,而他的父親陸燃更像是一個遙遠的不真實的形象。

夜色闌珊,車水馬龍。汽車穿過繁雜的市區開到了洛川的南岸,遠遠看到通往古典巴洛克式的美術館的街道今夜不眠,街道兩邊張燈結彩,紅燭彩圖。越靠近美術館,裝飾變得越來越密集,讓人眼花缭亂。城市的鐘聲響起了八下,鳥成群的振翅飛翔,從一片樓穿越到另一片燈火。緊接着道路兩旁的天空被巨大成片的煙火渲染,火樹銀花炸裂開來,留下袅袅煙氣然後瞬間又被新的光芒掩蓋,低矮處交錯着紫色的直線煙花和空中的交相輝映,汽車緩慢前行,路兩旁停靠着一輛輛一塵不染的閃着光的汽車,世界像是一個永恒的慢鏡頭。

車子靠近美術館前方的紅毯區,幾個中年男女高舉着寫滿抗議的黑白旗幟突然沖到陸清朗的窗戶前搖旗吶喊,神色激動,動作激惹,泣淚橫流。巨大的煙花爆裂聲淹沒他們口中的話語,董管家拉上車窗,保安一擁而上拿着長長的叉子把他們從這紅豔豔的跑道上剔除出去,像是在挑一根蝦線。

陸清朗看了一眼白布上的字“殺人償命”,又看了一眼那個神色蒼白的男子胸口一張女孩的照片。

“不用理會”董管家拉上車上的窗簾“又是來未來科技碰瓷的。被外國的董事們看到,可真丢臉。”董管家用力的攥了攥拐杖,對着前面的保镖輕聲說了幾句話。

“陸燃...”陸清朗“還讓你幹那些勾當,是吧?”

董管家臉色一沉,馬上又恢複了平靜,只剩下胡須還微微顫動“不知道少爺您說的是什麽事?”

“照片上那個女孩我好像見過”陸清朗語氣平穩的說。

董管家正襟危坐,臉上卻沒有一絲波動道“陸少爺恐怕是最近病生的厲害,開始說胡話了。我是從來沒見過這些害蟲。您知道未來科技在洛川大勢所趨已經成為了城市的經濟命脈,三天兩頭都有人挑撥離間制造事端,陸少爺謹言慎行才是。”

“她死了嗎?”

“我不知道您說的什麽意思。”汽車緩緩的停了下來“陸少爺,到了。”董管家打開車門,一手手掌朝下扶着門頂。

陸清朗抻抻領帶,一只腳邁出車門,心口煩悶,他今日早應歸于清淨,如今出世不能入世無理。陸晴朗看着大理石高階通向美術館正門,兩旁旗袍美人迎來送往笑顏如花,珠光寶氣貴婦,商界和影視圈的有點名氣的演員皆來助陣,短短幾百米的紅毯走的像是星光大道,攝影記者兩邊層層疊疊,陸清朗眼睛被閃光燈照的紅腫發疼只覺厭倦,過了今天改天在行天理。

走進美術館正門的大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他旁邊傳來“等你很久了。”

陸清朗定睛一看。楊少萩,陸燃欽點的兒媳婦,洛川楊氏傳媒的長女,和他同歲,說她有傾國傾城的長相沒有半點虛假。楊少萩一米七三的模特身材穿着一襲銀色高定抹胸禮服裙露出潔白的香肩,胸口價值連城藍色水滴鑽石是他們的訂婚信物,她修長的腿踩着一雙金色系帶細高跟鞋,完全不輸給今天來的任何一位女明星。陸清朗想如果他死了,提前讓這個女孩成為寡婦倒是尤為可惜。

Advertisement

楊少萩的皮膚透着荔枝的微紅,她把耳邊的碎發挽到耳後,露出一個羞澀動人的微笑“今天國內外來了好多人,我有點緊張,你可要領好我,別把我弄丢了。”楊少萩抓住陸清朗的手,頭輕輕的靠在陸清朗的肩膀上。

“我就來晃蕩一圈就走。”陸清朗抽出手,說“你今天好好玩。我不奉陪了。”

“這可不行”楊少萩又伸胳膊挎着他胳膊,一頓大家閨秀行雲流水的表情動作後睿智的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來了那麽多投資商。人怕見面,咱們先來一個臉熟,以後好辦事。”楊少萩挺拔的腰身像一只小鳥一樣依偎着他,滿是秋波的雙眼,用柔和的語氣說出最世故的話不免覺得仙氣全無。

陸清朗輕輕拽下她挽着的手說“你知道,我的病,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下那麽多心思。”

“我以後是你的妻子。”

“我可活不了那麽長。”

楊少萩眼光一滞,用手輕輕的打了他的肩膀,然後含笑說“你又開玩笑!我去補補妝,稍後回來。”

楊少萩轉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在福中不知福的纨绔子弟,鬥雞走狗,花前柳下。楊少秋想起今日的閑言碎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陸清朗花錢和風月女子共度良宵?最後還是路邊的野花更香。管不住褲子底下東西的混蛋。她想着這個混蛋還真是連逢場作戲的基本要領都懶得表演,她克制着自己緊繃的臉穿越大廳中央跳舞的人群。為了靠近他,她轉學去了他的學校他的班級,她報了鋼琴課和陸清朗一起練琴,她陪着他三年根本屁大點火花都沒出來,楊少萩有時候覺得陸清朗就是塊石頭,一塊她捂不熱的石頭。

楊少萩不知不覺眼睛又浸滿了淚水,這實在是不應該,不應該對一個未來生意場上的合夥人動心留意。她完全可以按照父親的計劃和他結婚,他死了她的孩子将繼承所有遺産,未來科技變成她的掌中之物。可是,她忘記了告訴她爸爸,她喜歡他。這件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愚蠢可笑。她終于強忍着淚水走出去了大廳,側廊裏她看見一個男人跪在周松強的腿邊。

周松強穿着定制西裝,目光沉穩,頭發花白,挺拔站立像是一棵勁松。陸清朗的前幾次手術就是他給做的,這張臉楊少萩在洛陽日報和年會上見過好幾次,世界器官移植的專家、濱海實驗中心主任、未來科技的頂尖研究人員。達官顯貴、名人富豪,最後為了救一個人一條命匍匐在周松強的腳下。周松強低着頭像是說了句什麽,那個跪着的男人灰頭土臉的走了。

楊少萩輕輕的走過去“周主任,又見面了。”

周松強點點頭推了推眼鏡,慈祥和藹的臉上是平靜的面容。他臉上的哪種淡淡的厭倦,像是上帝疲倦的操持着他人的生命。

“好久沒見,你真是越來越年輕了。”楊少萩接着說。

周松強面帶慈祥一言不發,只是對她微微的點了一下頭,嘴角拉起了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楊少萩把懸空的手搭到自己的臉頰上“您先忙。”

關上洗手間的門,楊少萩看着鏡子裏完美無瑕的臉心情有些好轉,她“哼”了一聲,突然看見鏡子裏有一扇門是關上的,立刻把到嘴邊抱怨的話收斂起來。

“嘩嘩”

門打開,一個短發穿着紅色連衣裙的女孩走出來,她步态詭異的走路明顯不适應那雙不合适的高跟鞋。她的腳後跟被磨出了血泡。楊少萩上下打量着這個女孩,之前聚會從來沒有見到過她,明顯過時的裙子和不合腳的鞋子,臉上的妝花的一塌糊塗,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哪裏來的野丫頭竟敢偷闖進聚會,關鍵的是什麽保安讓她這樣的人進來。

“閨女,你好了嗎?”門外傳來了周松強的聲音。

“快了!”女生喊道。

楊少萩勉強克制住吃驚的表情,這就是周松強傳說中的接班人?他聰慧無比的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帶出來的寶貝女兒?楊少萩從手包裏拿出一個創可貼放在水池邊“妹妹,你流血了,我有創可貼。”

“嗯”

媽的。嗯是什麽意思?女兒跟父親一樣,嘴巴是鑲了鑽石嗎?楊少萩冷冷的眼睛裏勉強擠出一絲溫暖的光。“妹妹,你第一次穿高跟鞋?”

“嗯”

“走路重心要提起來”楊少萩示範似的提起一口氣“你叫什麽名字?”

“和你有關嗎?”

楊少萩擡擡眉毛“我是楊少萩,我爸是楊氏報業的。你爸爸是周松強?”她從手包裏拿出一張紙巾說“你妝有點暈了,我幫你補補啊?”

“不用你管。”

“你妝畫的不錯,都怪這熱天氣。以後再有活動你來楊氏傳媒,我們那有很多彩妝師和服裝師,專門給主持人演員化妝搭配衣服,豈不是省時省事,咱們還可以一起邊準備邊聊天。”

“沒興趣。”

楊少萩把創口貼放到水池邊,她聳聳肩推門出去時猶豫了一下,然後轉頭說“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和我做朋友。”給臉不要臉的人還真是越來越多了。

楊少萩走出洗手間,聽到了鋼琴聲,肖邦的離別曲。楊少萩看着坐在鋼琴旁邊的陸清朗,她希望世界能夠靜止下來,能夠給他更多的時間。他才十七歲,他本來可以擁有更多的生命的。她拉不住他,他的命運的懸崖指日可待,她将看着他跌落深淵。為什麽人要擁有短暫的□□和精神上無盡的苦難,這似乎不成正比。人如果可以在音樂裏永生就好了,她抹掉眼睛裏的東西,坐到他旁邊。他們從來沒有合作彈過一首曲子。這次和以前一樣,她的手剛碰到琴,他就停了下來。

“你彈你的。”陸清朗站起來。

無情的家夥。

“她是誰?”陸清朗指着角落裏穿着紅色裙子的女孩皺起眉頭。

“誰呀?”楊少萩回頭看陸清朗。

“紅裙子。”

“那個啊,好像是周松強的女兒周夜。”楊少萩說“脾氣跟他爸一樣怪。”

“怪?”

“惜字如金、目中無人。”楊少萩用手指了指腦袋“我看她這裏不太正常,不然周松強怎麽會一直不帶她參加聚會。你看看她穿的那是什麽東西。”

陸清朗把手踹進口帶,摸到了那張他随身攜帶了半年的紙條,又寫了兩個字“周夜”。他定睛着自己長長的紙條寫着亂七八糟的遺願,現在來看,這些好像都沒有了意義。他沖着周夜走過去,一個服務員攔住他,低聲在他耳邊說“門口有個人鬧事一直喊您,我們怎麽趕都趕不走,他說是您朋友。”

“別管,直接拉走。”

“他說他叫白蔚風”陸清朗心口一沉,想着這家夥都堵到這了。他回頭看一眼周夜,但她已消失在人群裏。

白蔚風是為數不多靠成績獲得獎學金入讀洛川高中實驗班的學生,跟陸清朗這種靠父親投資進的學校的人原本風馬牛不相及。陸清朗遠遠看見白蔚風穿着洛川中學的白色短袖校服,他蓬松的自來卷頭發随着他動作上下躍起。白蔚風長得就是一個聰明的三好學生的樣子,清澈靈動的深棕色眼睛始終帶着老幹部的沉穩氣質,他那一副可愛的酒窩偶爾只在他的笑的時候出沒,他平時說話慢、走路慢,做事情慢條斯理、井井有條,他的白襯衫白球鞋是學校最白的,他的書桌書本擺放的一絲不茍、整整齊齊。白蔚風是陸清朗見過最善良最愛幹淨最有耐心的人,這些品質都是陸清朗沒有的。陸清朗看白蔚風這個樣子總喜歡捉弄他,想看看他着急上火的樣子,這不今天就看到了。

“陸清朗,你個混蛋!”。陸清朗第一次看見白蔚風面紅耳赤的樣子覺得覺得有些滑稽,他從來沒見過白蔚風生氣,更別提臉色難看的指着自己鼻子罵街,他饒有興致的對着門衛說“這是我朋友,你放了他。”

門衛松開手,白蔚風沖過來擡手就是對陸清朗一記左勾拳。陸清朗趔趄一下,沒想到文質彬彬的白蔚風還會打人,陸清朗沒覺得有多疼倒是覺得挺有趣,他順勢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嘻嘻哈哈的張開雙臂,慢悠悠的朝白蔚風走過去“你沒吃飯嗎?就這點力氣?”

白蔚風又朝他的臉使出一記右勾拳。門衛沖過來,陸清朗揮了揮手,他們猶豫的集體朝後退了一步。董管家突然拿着電棍沖過來,狠狠朝白蔚風的後背一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