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留痕跡

不留痕跡

周海滿懷期待的墊着腳尖凝視着遠方任何像他們父親的身影,不安從腳尖蔓延到膝蓋,熱情慢慢冷卻,他耷拉着挂彩的腦袋對周夜他擡起受傷的手臂。

周夜冷冷的看了一眼說“你打回去了嗎?”

周海搖搖頭,他的那雙招風耳似乎也在楚楚可憐的顫動。

“你要反抗。”

“我...打不過他們。”他踢着腳下的石子抱怨道“爸爸怎麽還不來?”。

周夜背過身去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旁邊洛川中學晚自習結束,一群男生路過,他們看到周夜倔強的臉蛋對着她吹口哨,周夜伸出中指眼睛直直的瞪着他們。那群男生剛要氣勢洶洶的朝她走來,突然一輛閃着紅光的警車插進了他們之間的空隙。一個警察跳下車,高中生們轉頭跑了。警察塊頭很大,深藍色的制服被他的肌肉撐的很滿,他聲音洪亮,語調低沉,他頭上的徽章閃着銀色的光,他說他是洛川刑偵支隊的江警官,那厚實的嘴唇吐出一堆大人們口中常見的安慰話,像是在燃燒的火苗上鋪上厚實的毛毯。

警車的大燈亮的刺眼,周夜站在他的影子裏問他“現在去哪?”警察指了指那輛氣派的警車,像是很自然的指引着兩個孤兒走向屬于他們本應該去的人生。

周夜臉色平靜的穩步坐上汽車。周海退步直到後腦勺撞到了已關閉的學校大鐵門,他蹲下仰頭放聲大哭,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淚和鼻涕滿臉都是,他的哭聲像是要把他的肺吐出來一樣。哭聲音小了,緊接着抽噎後又是喊破喉嚨的大哭,他整個人軟癱在地上,像一灘化開的冰,絲毫不理會圍攏來的中學生的指指點點。警察扛起他放在周夜旁邊,像是在擺一塊碎掉的積木。車上開了十足的暖氣,伴有濃烈的煙草味,周夜把頭縮進自己的毛衣裏,想要過濾掉這令人厭惡的味道和旁邊惱人的哭泣。

汽車開到洛川警局,巨大的探照燈讓周夜無法睜眼,江警官的臉探過來擋住了光源,他沉穩的說“據我們所知,周松強平時會帶你去實驗中心觀摩學習是嗎?”

“是的,警官。”

“也就是說昨天,你在實驗中心?”

“是的,警官。”

“昨天你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去實驗中心嗎?”

“我沒注意,警官。”

“我看你很淡定啊?”江警官喝了一口茶水,說“大爆炸你父親目前失蹤生死未蔔,你不傷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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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如果傷心有用的話警官們豈不是都要失業?”周夜接着說“如果您沒有別的要問的,放我們回家。”

“職工公寓挨着實驗室燒毀了。”江警官把一沓照片放到周夜面前,又從手機裏調出一張圖片“這是現場的照片...幫助你回憶一下,最近有沒有見到一些可疑的人或物?”

周夜用手劃着江警官的手機,她用手拄着下巴,說“人我倒沒見過什麽可疑的人,他們那個地方閑人免進......聽我爸說實驗室做的是世界前沿的高精尖實驗,高度保密。我看......很可能有些易燃易爆的東西。”周夜頓了頓接着說“不知道警官聽過沒有,一個叫“冬眠”的實驗...我聽我爸打電話說過,我問他他也不給我解釋,搞得神神秘秘,您們要不要調查一下,警官。”

江警官旁邊的老警察咳嗽了兩聲,按掉了監控,對江警官說“你先出去,我單獨和她聊聊。”

“你很聰明”老警官眯着眼睛,從口袋裏拿出一條香煙點燃,說“非常平靜,甚至不像是你年齡的孩子。”

“您肯定不是為了表揚我單獨和我聊天吧?”

老警官揚揚眉毛,吸了口煙,露出他焦黃的牙齒,說“說說今天你都做了什麽?”

“警官,可以不吸煙嗎?”

老警官皺了皺眉,把煙頭扔到地上又舉起了保溫杯“說吧。”他把嘴裏喝進去的茶葉又吐回杯子裏。

“我今天起的很早就帶着弟弟來上學,一直在學校上課吃飯然後放學等爸爸來接我們。就這樣。“冬眠””

“你說的這個”老警官提高聲調打斷周夜的話,“我們去未來科技調查過,造謠生事,沒有這樣的情況......回到我說的主題上,你再想想前兩天,實驗中心的職工有誰有異常?”

“我沒注意”

“你是沒注意還是不想說?”

“警官,我沒注意有什麽好說的,難道編一個說嗎?”周夜接着說“我在準備高考,實在沒心情觀察別人...您說冬眠試驗是假的,但我父親說有,您說我該信誰啊?我聽我父親說...好像市長的女兒也在計劃裏。”

“啪”的一聲,老警官的拳頭落在桌子上,他的臉上還帶着笑意“編的不錯......”他抿抿嘴說“就到這吧。”

“警官,我們晚上住哪?”

何警官說“未來科技公司有人來接你們,他們會負責接管照顧你們直到找到你父親。”

“警官,您覺得他有可能還活着?”

“不知道”何警官說“我們救援行動會至少持續一周。有消息我們會及時通知你。”

厚厚的卷宗“啪”的一聲合上。周夜走出審訊室,她抻抻壓皺的校服裙,拎起袖口聞了聞,這可惡的煙臭味。

“姐!”周海滿臉淚痕的從旁邊的審訊室裏跑出來“他們說...爸爸已經...”周海抱着她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哭什麽哭!”周夜推開他融化的身體。

“我要去找爸爸!”

周夜朝他的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現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這時,一輛貼着“未來科技”的商标的車緩緩的駛入停車場,停在了他們面前。黑色的車窗緩緩的下降露出一張中年男子毫無血色的臉“周夜周海?”周夜看着車上那個未來科技的商标點點頭。這輛車她實在是太熟悉了。實驗中心一次又一次的送捐獻者汽車。拉開滑門。周夜回頭看了一眼周海無辜的眼神,她說“進去。”

“姐,我要回家。我哪也不去!我要回家!”

周夜跳了上去。

“不要!我不去!!!”周海呼吸急促、滿臉通紅的大喊着。

周夜堅定的說“現在兩個選擇,要麽你去街頭流浪再也不要來找我,要麽現在就給我上來!”

周夜看着周海猶疑的邁進車裏,他身後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

陸清朗停下摩托車,飛奔到樓上。輕車熟路。這個局裏的一半警察他都認識,小打小鬧、聚衆鬧事、群毆、拉幫結派的事陸清朗沒少幹。從局長到輔警看見他就像是看見自己的孩子回家一樣。命不久矣也成了陸清朗的耐用擋箭牌。住進來一天就會被放出來,他的心髒病在群毆的時候沒事,但是只要在這裏蹲一天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只要沒有出大事,這裏的人長久以來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也跟錢沒仇。

陸清朗沖着審訊室門口的禿頂警察問道“老劉,白蔚風呢?”

“他是目擊證人,正在提供證詞。”

陸清朗站在審訊室門口來回踱步,他想起兩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見到白蔚風的時候。那是洛川中學高一的軍訓,陸清朗是為數不多因為身體原因坐在長椅上悠哉的人。教官們讓男生比賽三千米長跑,一個個揮汗如雨的圍繞着四百米跑了一圈又一圈,太陽下山,陸清朗被眼前無聊的重複弄的腰酸背痛,他渾水摸魚的加入人群,想一如既往的搞點破壞增加點樂趣,他朝着人群一伸腿,一個白淨的男孩整個人摔在地上。

那個男孩手受了傷,他擡着胳膊走完了全程,那時候天已經黑了,學生們也早已回了宿舍。陸清朗沒有走,他坐在觀衆席上看着他。他始終都沒有放棄。後來陸清朗問教務處的老師那個胳膊打石膏的男生是誰,老師說白蔚風,保送來的優等生,現在是四班的班長。老師又低聲說監控拍到了陸清朗故意拌他,已經把視頻删了,以後讓他別欺負同學。

陸清朗從手機上搜他的社交主頁,最開始的頁面開始讀,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個攝影師。像布列松一樣。他在攢錢買一臺像樣的照相機。陸清朗讀他的博客,像是打開了一本完全意想不到的書。這個男孩,完全是自己的對立面。當陸清朗拿着彩漆瓶在夜間的城市畫塗鴉的時候,白蔚風在養老院做志願者,當陸清朗在郊區點燃一片片廢棄的宅院時,白蔚風在環保組織裏倡導減少塑料制品使用,當陸清朗出國騎馬打獵的時候,白蔚風在野生動物救助站拉着“收養代替買賣”的橫幅。

白蔚風與他回憶中的臉重合在一起。

“是不是你?陸清朗,這是人命不是游戲!以前你去燒郊區的破房子、你去砸車、你去發洩我都沒有阻攔過你,你現在是想殺人了嗎?”

陸清朗從回憶裏抽離“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到底是不是你幹的?”

“當然不是!”

“那你讓我過去幹嘛!”

“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想死沒死成”陸清朗頓了頓接着說“給你寫的是遺書,讓你給我去收屍結果沒死成......你怎麽和警察說的?”

“我能怎麽說?”白蔚風“我說我去山上游玩。”

“看你吓得,臉都白了。”

“我這不是吓得”白蔚風說“我化療開始了。”

“...真到這個地步了?”陸清朗低下頭“你能堅持多久?”

“怎麽着?你還想怎麽作?”白蔚風說“以後手機給我開機。你想死也要先跟我打聲招呼,你以為你是誰啊?讓我給你收屍!”

陸清朗看到白蔚風眼睛裏試圖掩蓋的悲傷,他鎮定的說“說真的,兄弟,你還能堅持多久?”

“我活多久你真的在乎嗎?!”白蔚風扣緊了衣服領子看着陸清朗突然暗淡下來的臉“你不要再捉弄人了!”

白蔚風覺得喉嚨發緊,眼淚開始往外湧,他急忙深吸了一口氣不讓眼淚掉下來。他想起露營的那天晚上他用力掙脫他,光着腳一路跑回家,血從他的褲腿一直流到腳面。接下去的幾次團體心理輔導,陸清朗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坐在他旁邊。陸清朗問他,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那時候陸清朗那張臉就像現在一樣的無辜。

可是白蔚風又怎麽能怪他,是他會錯了意,以為陸清朗喜歡的人是自己,或者說是他在一開始動搖了沒有拒絕,默認許可了他的暴行。陸清朗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那他就當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至少這樣,他們還能繼續當朋友。他可以把自己心中的怒火一遍遍的洗下去,他還可以穿着潔白的衣服掩蓋他肮髒的身體,他可以挺起胸膛不當受害者過接下來的人生。這都是選擇。

他無法控制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但他可以控制自己對待這件事的看法。世界不是牢籠,人的思想才是。如果他對陸清朗沒有任何想法,那麽這件事情也只是個意外,他們喝多了、不清醒、做了錯事。對于兩個年輕的男孩來說,只是青春裏的一粒塵埃。白蔚風要讓這一粒塵埃随風飄走,不留痕跡。

一個熟悉的女聲打斷了白蔚風的思緒,他回過神來看到魏大夫穿着白大褂急匆匆的從一個屋子裏走出來沖他們招手,她把一張白色的傳單遞給白蔚風“大爆炸的危機幹預明天在洛川總醫院,你們需要過來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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