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眠計劃
冬眠計劃
陸清朗自從那次墜海之後就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腦子裏總是浮現白蔚風的臉,他想着他又騎着摩托車到了白蔚風家的小區。網絡上他給白蔚風做人工呼吸的視頻被各種剪刀手拼拼湊湊在學校弄得滿城風雨,甚至連楊少萩都開始發短信問網上傳的緋聞是不是真的。陸清朗翻着手機裏的了無音訊的短信,一條一條沒有任何回複就像上次露營之後的反應一樣。
陸清朗想起露營後的一個禮拜,白蔚風暈倒在了學校的浴室裏,要不是他一直偷偷跟着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有人發現他,他不理解一個人為什麽可以洗三個小時的澡。陸清朗打開淋噴頭,熱水“嘩嘩”的沖下來,沖淨他身上的泡沫。他把他扶到更衣間的板凳上坐上,讓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陸清朗這才看清白蔚風前胸後背全都是青紫。
陸清朗給他穿褲子的時候,白蔚風突然清醒了攥住了他胳膊。
“你剛才在浴室暈倒了。”
白蔚風攥着他的手先是越來越緊然後又慢慢的松開了。他閉上眼睛仰着頭像是試圖恢複清醒。陸清朗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拿着毛巾擦他的頭發,白蔚風的卷發摸起來卻很柔軟,越擦陸清朗的心跳的越快。陸清朗看着白蔚風的嘴唇又聞到一股巧克力的味道。後退一步,白蔚風“啪”的一聲,從板凳摔到地上。
“陸清朗!”白蔚風從地上爬起來“你故意的吧!”他扶着腰,兩條眉毛擰成一團。那是白蔚風那個星期和他說的第一句話。陸清朗看看日歷,今天距離上次他們墜河今天已經快兩個月了。他又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
白蔚風盯着手機上的短信,像是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清醒過來。
“喂!你的傷好點了嗎?”
“上學準備好了嗎?”
“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喂”
白蔚風在回複欄裏打上“挺好的,我沒事。謝謝”删掉。打上“還在休息”删掉。這一幕和上次露營之後發生的似乎一模一樣,白蔚風想逃避進自己的殼裏,陸清朗像一個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人不停的敲他的殼。
電話打了過來。白蔚風按掉。學校論壇已經血雨腥風了,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多人開始列舉他們地下戀情的證據,說陸清朗男女通吃,給白蔚風送相機、送摩托車、送各種各樣的生日禮物,甚至連他們一起參加心理夏令營的宣傳錄像帶都被拿出來考古。他現在就不能再火上澆油,能回避幾天是幾天,但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白蔚風把零花錢塞進口袋走出了樓道門,卻和陸清朗撞個滿懷。
“陸清朗?”
“還活着?”陸清朗推上去透明的防風鏡,臉上帶着輕松的笑容。“我給你發消息,你不回複。我以為你挂了。”他把一手裏個頭盔扔給他“你去哪,我帶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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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買個飯。”
“我請你。”
“......我們還是別見面了。”
陸清朗把安全帽套在他頭上,跨上摩托車,他拉過白蔚風的兩只胳膊環繞着自己的腰“抱緊了。很快。”。風呼嘯的從他身上擦過,吹的白蔚風的胳膊很涼。陸清朗開上高架橋,天空澄澈蔚藍像點綴着朵朵綿軟厚實的雲彩。在認識陸清朗之前,他在洛川中學一個朋友都沒有,他只是一個靠成績進去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和那些有錢的小孩沒有任何交集,他經常用最快的速度吃完自己的飯,他一個人的身影顯得格外突兀又沉默無聲。他的孤單像是一個卡帶的歌曲,斷斷續續的唱出三兩個詞。他可以選擇仇恨,然後繼續一個人生活,活着選擇原諒,然後擁有一個朋友。
“請我吃好吃的,就吃這個?”白蔚風坐在麥當勞裏啃着漢堡的時候,身後的小朋友“哇哇”的大哭起來。白蔚風把漢堡裏的蔬菜挑了出來,拿着薯條蘸着番茄醬。陸清朗将裝着相機袋子放到周海旁邊“新相機。這個就當賠償你。”
白蔚風搖頭“我不要。你總送我東西的留人話柄。”
“你可以被楊少萩收買,不能被我收買?”
“心眼還是真小。”白蔚風咬了口漢堡。
“兄弟我還能斷你財路不成?”陸清朗頓頓說“楊少萩不是給你錢讓你當偵探拍我。”
“我看你是對你未婚妻小心思挺細膩。花花腸子轉十八個彎。”
“我對你可不是。我對你真金白銀堆出來的真誠。”陸清朗把相機放到桌上,緩緩的說“再說,是我把你連累了......今天我帶你去個神秘的地方。”
“......”
陸清朗低聲說“冬眠計劃的基地。”
夕陽逐漸在落到了海平面,碼頭上一艘破舊的木船随着波浪來回的搖晃。白蔚風以為會是很漂亮的旅游渡輪,結果這艘船像是一個漁船改造而成,船頂吊着幾個魚骨頭相互敲擊,船艙裏彌漫着一股腥味。船尾角落的大袋子裏,一條金槍魚跳了出來,甩了白蔚風一臉的水。白蔚風走進船裏有些不安,并且這種不安随着浪的激蕩愈發加強。白蔚風看到那窗棂像是一個畫框,框住了白蔚風和瘋狂湧動的波浪,金色的光映在陸清朗的臉上,他的唇色很淺,泛着微微的粉紅色。
白蔚風拿起相機“咔嚓”。
“怎麽樣?好用嗎?”
“新相機就是不一樣。”
陸清朗以為白蔚風在拍他旁邊的夕陽和大海,他往旁邊靠了靠,讓出更多風景和篇幅“怎麽不拍了?”陸清朗說“一會兒景就變了。現在這個光線非常好。”
“我想用我的眼睛看。”白蔚風看着陸清朗的臉,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發酵。“你說的對”白蔚風放下相機“現在景變了。”
陸清朗從背包裏掏出一條圍巾,圍住周海的眼睛。他再次聞到白蔚風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可可味道。
“你幹嘛?”
“地點保密。”
在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他們登陸了這個島,萬裏無雲,整個天空是一大抹橘色,滿山坡的絢爛的向日葵映襯着落日,像是一副巨大的漸變油畫。白蔚風感覺胸腔裏有些東西在長大。陸清朗和他爬了很久的山,到了山頂,陸清朗推動山頂一個不起眼的一個柱子。中式庭樓中央的暗門打開,一個樓梯往下通去。
“下去之前,你要承諾今天看到的所有東西,你都不會說出去。”
“好。”
“誰也不能說。”
“好”白蔚風問“這裏面有什麽?”
“你進去就知道了。”陸清朗走在前面,白蔚風從後面跟着。白蔚風把兩套工作服從門側面的鐵箱拿出來“穿上這個。”
白蔚風套上藍色的制服,胸口标志着“未來科技”。他看着黑色的隧道,白蔚風按動旁邊的電源。兩排亮白色的燈“噔...噔...”的一路亮起。像是通向地獄的一條棧道,溫度越走越低,周海感覺得自己臉前随着呼吸出現白色的霧氣。他默數着腳下的階梯,399級。
白蔚風按動了密碼,一道鐵門“轟隆隆”打開。這道鐵門閃着銀色的寒光。陸清朗沖着鐵門後的工作人員點點頭說了句白蔚風聽不懂的外文。兩個人猶豫的點點頭。藍色的長條燈管在頭頂跳閃着,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重的氨水味道。他們走上前面的懸梯棧道,下面是幾百米的深坑,深坑壁面上被一個個透明的艙室光點點綴。
白蔚風揉揉眼睛,一個個倉裏裝着形狀怪異的東西,那東西連着無數條管道,在藍色的液體裏飄蕩。
“這...”
陸清朗按動按鈕,棧道還是下降。周海感覺全身的汗毛直立,眼睛被密集的光點照射的疼的發紅。白蔚風看清了這艙裏的東西,是人。他們身體被藍色的透明膠體纏裹着,眼睛睜開但沒有任何靈魂,嘴巴、鼻孔所有空洞插着一個紅色的管子。
白蔚風伸手觸摸玻璃,陸清朗抓住他的胳膊“不能碰。有電。”
陸清朗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了最中央。指着一個粉色的艙室說“這個是洛川市長的女兒。”陸清朗看到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她有着混血的白色皮膚,藍色的眼睛有些渾濁,微紅的臉頰似乎可以想象出她微笑時的可愛模樣。
“他們現在...還活着嗎?”
“陸燃說前十批複蘇者都沒有成功。一開始這裏有一千人在這裏工作,現在只有幾十人維持機器運作,實驗失敗。但是謊言繼續。”
“謊言繼續?”
“未來科技讓客戶抱着虛假的希望,虛假的希望對這些人來說就是一切。說謊的人希望是真的,聽的人也希望是真的。某種程度上也就變成了真的。就像是天堂和地獄一樣,總是要有個寄托。”陸清朗說完指着角落裏的一個空艙室說“我半年前快死了,我爸第一次帶我來着,他當時就指着這個地方對我說,如果我快要死了就會把我放進去。他問我可以嗎?”
“你說什麽?”
“我說,我也想要洛川市長女兒的待遇,我想住進一個粉色的艙室,至少他媽的看上去喜慶點。”陸清朗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說“真是等到自己快死的時候才發現人面對死亡真的會發瘋,什麽都想再試一試,活着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珍惜”陸清朗伸出手,張開手掌又緊緊攥上“你能想象有一天你連張開手掌都困難嗎?”
“深呼吸”陸清朗對着他的臉似乎在和他演示如何面對這個畫面“我知道,第一次見到肯定會恐慌。我知道,深呼吸,像我這樣。”
白蔚風感到陸清朗的手緊緊的抓着自己的手,白蔚風的顫栗慢慢的停止了。他緩緩的擡頭再次看向那個藍色半透明的罐子。他們的身體游蕩在那裏,她還有知覺嗎?她會痛嗎?她還能認出自己嗎?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這裏很快就會搬遷。趁着它還在就想帶你來看看他們建築的謊言。不要參加這個項目。”陸清朗自嘲的說“還有,我想讓你認識我,真正的我。”
“我不是好人。白蔚風。”陸清朗在他的耳邊說。
棧道緩慢的上升,當他們從亭子裏出來回到船上的時候,白蔚風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突然閃電雷鳴,海浪變成巨獸,一浪高過一浪。疾風驟雨、電閃雷鳴和來的時候的晴空萬裏宛若換了天地。風雨吹打他們的身體和頭發,凜冽中帶着刺痛。陸清朗從漁船座位下面只找出一套救生衣,他把它套在白蔚風的身上,然後轉身牢牢把控着方向盤。白蔚風看着陸清朗的背影,那股強烈的感覺再次襲來。事到如今,為什麽還會有這種該死的感覺。巨大的閃電在紫黑色天空中炸裂,轟隆隆的聲音卻還是掩蓋不住他的心跳聲。無人知道的夜晚。大海、盛夏、擁抱,恐懼。白蔚風好像從很高很高的地方開始墜落,狂風沖擊着着他,墜落加速。
半小時的路程,開了兩個小時,風大浪湧,像是故意要把相聚的時間很慢很慢,像是一生又像是無數時空。他們像是兩個末路游子,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他想要這個暴風雨持續的再久一點,他知道,終有落地的一刻,他只是想讓這一刻來的慢一點再慢一點。夢會醒來,但是請多讓他睡一會兒。
當船“咚”的一聲撞到碼頭,碼頭上的霓虹牌子掉了好幾個字“呲呲啦啦”的噪音帶着不規律的故障閃爍着,一棵樹木倒在馬路上,斷裂處參差着樹皮,零零碎碎的枝桠布滿了街道,碼頭兩邊的小商鋪有幾家玻璃碎了,刺耳的防盜警鈴“滴滴”作響。陸清朗松開方向盤,喘着粗氣跨上了碼頭,他站到岸上回頭對船艙裏的白蔚風伸手對他說着什麽。
電閃雷鳴,白蔚風耳朵也跟着耳鳴。
白蔚風不解的看着陸清朗猶豫了幾秒,在那幾秒,陸清朗的手機亮起來,他的手收了回去。白蔚風看到陸清朗騎上摩托飛馳而去,消失在黑色的夜晚裏,把他一個人扔在碼頭上。白蔚風茫然的坐在來回撞擊的船艙裏,許久才發覺自己還僵在空中的手,失重的感覺慢慢浸透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