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交易
交易
大雨瓢潑,一輛破舊的本田車停到了白蔚風船前。“上車!”白千裏在車窗裏沖他喊到“大半夜的,出來劃船!你可真行!跟我拜訪一個人。”
白蔚風聽到父親這個口氣就知道父親又要拉着他去求爺爺告奶奶給他保命“爸,我不去了。我剛和你說了我不參加那個冬眠計劃。”
“啧!讓你去就去!”白千裏吼道。白蔚藍拿起副駕駛座位上的黑塑料袋,他心沉了一下,這是一袋錢,最少也有幾萬。
“爸,你別花錢了。”
“你不懂,這個錢花的值。”白千裏說“一會到你靳叔叔家的時候,一定要有禮貌。”
“我都不認識他。”
“你知道他能救你的命就行。”白千裏心中忐忑,輾轉騰挪,周松強死了,現在求的人又變了,這次希望比以前大的多,這次是靳山河親自給他打的電話,有配型,絕配。
白蔚風抱着一個黑色塑料袋站在白千裏身後,他看到白色的花圈橫幅擺滿樓道,長長的吊唁隊伍排出了樓口。滿屋子都是花圈花籃,整個屋子都是鮮花的味道,那個男孩的黑白照片在客廳的一角,白燭和貢品擺放的很整齊。
“節哀”白千裏對着逝者鞠躬之後緊緊的握住了靳山河的手。
靳山河眼睛落在白千裏身後的白蔚風身上“這是你兒子?”
“對對”白千裏低聲說“快喊叔叔。”
白蔚風說“叔叔好!”
“真好啊!小夥子。”靳山河唏噓道。
白蔚風看着勒山河混濁的雙眼和慘淡的笑容覺得心裏發悶,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遺照上的照片,似乎在某一個瞬間他看到了那張照片上是自己的臉,躺在那裏的是自己的身體。白蔚風一直知道自己會死,但是只是知道。這個瞬間,他好像真正理解了,自己會死,自己會沒有感覺的、沒有思想,變成一個物體然後永遠消失。白千裏會像這個男人一樣給他舉辦一樣的葬禮,然後看着別人家的兒子說再也看不到自己長這麽大了。恐懼如同潮水一樣一寸寸一寸的上漲将他淹沒,那股強烈的不安的感覺在他的體內沸騰。他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了,像是深處一個巨大的時鐘之內,一步步一秒秒的推進深淵。那個深淵什麽也沒有。他感覺自己要嘔吐出來急忙把手裏的東西塞給父親跑出門去。
白千裏等到半夜十二點人流薄弱之時,才進入客廳關上身後的門。他将黑塑料袋交予靳山河。靈堂袅袅飄煙,靳山河把白千裏請到側房。三天三夜他完全沒有合眼。棺材裏的人被白色的絲綢遮蓋,周松強輕輕撩開絲綢,一個木人躺在棺材裏,濱海別墅大爆炸讓他孩子連個屍體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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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山河看了看黑色塑料袋裏的錢“你怎麽還這麽客氣?”
白千裏坐到棺木旁邊的墊子上,喝了口靳山河端過來的茶水“周松強的女兒周夜進了白房子。是可以領養的。您是這個意思吧?”
靳山河擡擡眉毛,盯着白千裏眼中一閃而過的皎潔。“我已經沒兒子了,你兒子還能救。再說這消息也是別人讓我傳達給你的。”
“誰啊?”
靳山河用手指了指上面。
“現在周松強死了。”白千裏皺了皺眉“...捐個骨髓要不了她的命。”白千裏接着說“我可以領養她,給她正常的生活。我取得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沒有影響。”
靳山河把錢放到白千裏的腿上“東西你拿回去。我也只是個傳話的。”
白千裏拉住靳山河,把錢放到了棺木旁邊說“您收下我也就放心了。”
靳山河又把錢放到了白千裏的腿上“辦成了,你再給我也不遲。”
白千裏看着靳山河猶疑的雙眼,說“不論辦成辦不成,我都感謝。”說完他退出了房間。身上的巨石脫落下來。白千裏走出門廳,深深吸了一口早秋潮濕的晚風。他左右看了看路邊的馬路牙子,絲毫不見白蔚風的身影,他掏出手機。看到了白蔚風的短信:爸,我有點惡心,先回家了。
白千裏摸了摸上衣口袋,還有錢可以洗一洗身上的晦氣。他想到了隔壁家大排檔的女孩,每當不痛快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都會想到她。在林然身上似乎能看到楚紅年輕時候的影子。楚紅當年讀中文系,他讀地質系,學校聯誼他們一起去公園劃船,他們被安排到一艘穿上,她眉眼水波蕩漾,楊柳細腰,媚态百生,白千裏把一些其他的美好品質也融合到對她的想象之中。送信、等信、讀信,似乎等待中都蘊藏着無窮的快樂。楚紅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她是被姑姑養大,她神情裏帶着的柔弱讓白千裏頓生憐憫。十幾年後,容顏衰老、身姿蹉跎,他也受夠了楚紅靈魂中的腐敗,那些斤斤計較和胡言亂語很多時候讓他喘不過氣來。每天回到家裏看到她的臉,白千裏都會想到一開始娶她無非是她懷了白蔚風,自己到了結婚的年齡,單純的□□變成了所謂的真愛。結婚後一年,白千裏得到出國讀博士的名額,繼續深造他的地質學,然後她痛哭流涕的跑到他父親家大鬧一場。他為她放棄了一切,看看如今換來的是什麽?白蔚風得了白血病之後,他才知道,原來楚紅的父親就是得的白血病,她的奶奶也是,家族遺傳的厄運沒有抓住楚紅,抓住他們的兒子。
想到這裏,他頭又開始疼起來。早知道,他當初應該讓她把孩子打掉。如果這樣的話,他現在早就在紐約住着高檔的別墅夠着他真正渴望的生活了。他失去了自己熱愛的事業,現在他每天提心吊膽的生活。可真是不值得。有時候,他恨不得白蔚風早一點死,似乎只有這樣他才算徹底的解脫,他可以關上過往的門,重新開始生活。但是他看到白蔚風的時候,又期盼着他能活,就算自己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白蔚風是個好兒子。是他不配當他的父親。是他不夠強大不夠好。白千裏用力的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把腦子裏的念頭甩出去。他盯着手機加密相冊裏林然的照片,像是找到了黑暗中的縫隙,那透出微光的一點。
周夜拖着浮腫的腿被幾個人從禁閉間拖進了化妝間,她眯着眼睛,強烈的光線刺痛她的眼睛,她還記得昨天她們在破敗的餐廳裏奔跑出去,她被絆倒狠狠的摔到地上,蔣陽回頭跑回來拉住她然後按到在地的場景。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鏡子裏的女孩讓她吃了一驚,她沒見過周夜這個樣子,她的齊肩短發被高高梳起,臉上塗了不知是粉色還是紅色的腮紅像是突然有了血色。她很漂亮。
“去大廳見你的領養人。”
白色的紗窗随着風“嘩嘩”的響着。挂着的裝飾畫屋裏是淡淡的風信子的香味,巨大的圓形彩色玻璃折射出五顏六色的琉璃光落在棕色的木地板上。一對一桌體面的中年夫婦坐在她對面,白千裏摸了摸油亮的頭發,他眼睛深邃,眉眼帶着一股權威感,有一個巨大的啤酒肚,說話語速又快又利索“周松強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周夜清清嗓子,好久沒有說話的嘴唇有些僵硬“我還有...一個弟弟在這裏。”
“靳醫生,他會照顧周海的。”白千裏說。
“您也認識靳叔叔?”
白千裏說“一個系統的,肯定都知道。”
周夜看看白千裏身後的幾個保安把那些話咽了下去。
“我以後能回來看他嗎?”
“當然可以。”楚紅穿着紅豔豔的旗袍,臉上的畫着不合時宜的眼線和眉毛,她的腰線很細,像是随時都會折斷。
“周夜,我就把話擺到明面上。我們領養你,一是我是周松強是朋友都是一個公司的,二是也希望你能給我們家幫幫忙”白千裏說“我兒子身體弱,家裏也需要個幫手。我看你成績很好長的漂亮,你來我們家也給他做個伴,他一個人太孤獨。”
楚紅沖着白千裏搖頭,白千裏止住了話頭。
車窗外的煙囪遠去,汽車開進了一條寬敞的胡同裏已經是晚上了。周夜第一次進白千裏的家,這是條法租界老街上的房屋,中心的民國時代祖傳下來的小洋房,現在破敗的不成樣子,門口的裝潢完全是法租界那時候的調調,可惜大片牆漆剝落周圍全是裂痕,梅雨季節還散發着黴味,像是曾經的美人垂暮,頗有種頹喪的美感,法式的小陽臺上擺滿了形狀各異精致的花花草草。院落裏草坪也修剪的整整齊齊,周夜走上陡峭的臺階進進客廳,客廳的三盞水晶吊燈,一盞壞了,一盞不亮了,現在亮的的那個還邊閃邊發出奇怪的聲音,怪吓人的,楚紅直接給關上了。
一個男孩帶着帽子口罩穿着棉衣坐在客廳的棕色地毯上,有些倦怠的擺弄着手裏的相機。他們進去的一刻他才瞬間收斂起來坐回到沙發上。周夜聽着走廊上報時的布谷鳥“布谷布谷”的叫聲。周夜看着這個房子,像是個黑洞,即使這樣的大白天房子采光依舊極差,窗是灰色磨砂玻璃并且安上了密密麻麻的防盜窗,周圍建造的高樓,擋住了大半的光線,只有那個男孩坐在了光圈裏的沙發上。
“白蔚風,過來!這是周夜。”楚紅指指周夜又指指白蔚風“周夜,這是白蔚風。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周夜看到眼前這個人大夏天穿的像冬天一樣,全身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實在不像個正常人。
白蔚風抹掉腦門上上的汗珠,虛弱的身子晃了兩下又直挺挺的站直了像是在看一個不存在的人,他有些吃驚的看着她,臉色煞白。
白千裏笑呵呵的說“老同事的女兒嘛,實在不忍心讓她住在那個地方。以後這就是你妹妹,聽到沒有?”
周夜走進楚紅準備的屋子,十平米的小房間有個落地窗戶,一張床,一套桌椅,幹淨的被單倒是沒有一個皺褶,她用力抓了抓被單,摸到那柔軟的材質,像是要證明它的真實存在。楚紅端着一杯水依靠在她的房門上說“屋子喜歡嗎?我親自給你布置的。”周夜看到書架上擺滿了沒有拆封的新書,一臺嶄新的電腦擺在書桌上,書桌前面就是巨大的落地窗,窗戶的陽光正好灑在床上淡黃色的被子上。周夜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高一語文。周夜看着封面上長風吹來,大雁南飛,古畫詩人對景飲酒。她打開書本,深深的嗅到了新書的味道。
“你先在家裏适應幾個月,如果都挺好的,白蔚風病情也穩定了,下學期我讓你們一起複學。”楚紅捏捏她的肩膀“你這也太瘦了,今後多吃點。”
“好的。楚姨。”
楚紅擁抱了她“我就把你當親女兒。”她從塑料袋裏掏出維生素片放到周夜的床邊“這個你每天吃一顆,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楚紅回頭看着站在門口的白蔚風“也好,讓你們兄妹互相了解一下,我去切點水果。”
白蔚風輕聲說“你是周松強的女兒,那個......周夜?”
“是我。我是周夜。”周夜轉過頭來看着白蔚風,她緩緩的說“但改變主意的是周松強,不是我。”
“你...知道......”
“找你的資料并不難。”周夜拿起那瓶維生素“這個不是維生素片吧,不知道我還要配合你父母演戲多久。你爸媽領養我不如直接和我說是為了給你救命。我還要裝作不知道,有點累。”
“你知道為什麽要來?”
“我要離開那個鬼地方,這點代價不算什麽。再說,我需要你幫我。”
“幫你?”
“是”周夜冷冷的笑了笑“我留在你身邊,讓你活下去。你幫我找到未來科技冬眠計劃遷移地點。”
“我不知道,也沒聽說過你說的東西。”
“陸清朗知道。他不是你的好兄弟嗎?”
“如果我不幫呢?”
“我可以”周夜拿起書桌上的剪刀朝着自己的脖子上輕輕的碰了碰“或者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裏。”周夜舉起右手“成交嗎?我救你一命換一條信息。還是說,你舍不得騙你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一天好幾頓的加餐,蔬菜水果像填鴨一樣的往周夜的房間送,維生素片、鈣片、魚油,各種補品,來到楚紅家一個月胖了二十斤,周夜終于看上去像個正常身材的女孩了。三個月後她站到稱上,楚紅終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夜裏,周夜躺在床上,把上颚和牙齒縫隙裏的藥片吐了出來。她把藥片塞進口袋,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聲音,她還是覺得困意來襲,口腔已經溶解了一部分藥片。朦胧之中白千裏和楚紅又走了進來,白千裏把她背到身上下樓,到了地下室。周夜的眼睛徹底的無法虛掩,她沉入了深深的夢鄉。當她睜開眼睛,自己又回到了床上。她拿起搭在她額頭上的毛巾,拉開睡衣的袖子,又多了些明顯的針眼和青紫痕跡。她看到牆上挂着一瓶輸完的葡糖糖鹽水,床頭櫃還擺着布洛芬。
“你醒了”楚紅端着洗臉盆走進屋子裏“你昨天晚上發燒都燒糊圖了,我叫鄰居護士阿姨給你輸了點液。”
周夜咬着嘴唇,看見楚紅裝作心疼的臉,周夜也笑了“謝謝,楚姨。昨晚您一定辛苦了。”
楚紅把臉盆放到桌上,說“你好好休息。”
不出周夜意料,白蔚風的健康狀況在之後的幾個月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不再裹着厚實的衛衣帶戴帽子戴口罩,而是穿起的無袖衫,兩條胳膊上的肌肉也像雨後春筍一樣圓滾滾的冒了出來。像是瀕死的植物突然又煥發了生機,楚紅也把複學證明打印出來放到了客廳的桌子上,好像世界在某個瞬間回歸了正軌。
“進展怎麽樣?”車水馬龍的街道變得模糊迅速倒退,周夜坐在白蔚風摩托車後張開雙臂,仰着頭,感受着海風從自己的臉龐劃過。
“他同意帶我去,但好像很遠。他說要等幾個月,只有那時候有船。”白蔚風在紅燈的路口停了下來“周夜,你要那個地點到底要幹什麽?”
“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陸清朗說他們這是完全失敗的實驗啊,只是做個樣子。你找到了又能怎樣?”
“別問。”周夜在學校門口下了白蔚風的摩托,她擡頭看到磚紅色的教學樓整齊的排列着,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背着書包在校門口匆匆行走,這就是洛川的貴族學校。
“壽星!你來啦!”楊少萩把手臂高高舉過頭頂朝白蔚風揮舞着,皺眉瞄了一眼在陸清朗身後低着頭躲避她視線的女孩“...她誰?”
“我妹妹。”
“哦,領養的那個。”楊少萩淡淡的說了一句,擡了一下眉毛,眼睛裏閃過一絲皎潔“周夜?沒想到又見面了。”周夜看到楊少萩高傲的馬尾随着她跳躍的步伐一甩一甩的來回搖晃。
“你們認識?”白蔚風說。
“不熟”周夜跟着白蔚風和楊少萩走過3棟教學樓和一個公共廁所,進入了體育館,楊少萩推開了一個貼封條的舊門,從樓梯間走到負一層。幹涸的泳池中央擺着一個乒乓球桌、四周散落着生鏽的座椅和零食包裝袋。
兩個男孩坐在一張桌子前打着撲克牌,面對着她出牌的男孩她差點沒認出來。
蔣陽?!周夜感覺渾身的血在沸騰,周夜以為上次的見面已是訣別。蔣陽棒球帽向後戴着,穿着一身漂亮的名牌衣服,臉上洋溢的潇灑的神情,兩個虎牙亮閃閃的發光。完全和在救濟所見到了的土包子形象煥然一新,而他似乎眼睛很集中的盯着手裏牌,沒有注意周夜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