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至暗時刻
至暗時刻
蔣陽聽到聲音擡起頭眼光碰上了周夜目光,他的臉色瞬間沉寂下來幾秒又驚訝的張嘴,周夜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蔣陽張開的嘴閉了起來,他不動聲色的微微對着周夜點了點頭,他伸手推推陸清朗“人來了。”
陸清朗不急不慌的把球拍放到桌上,然後突然站起來轉過身摘下耳朵上的耳機。他穿着一身合身的西裝,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皮鞋擦的閃亮,身上帶着淡淡的爽膚水的薄荷味,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高中生,而是參加什麽國際會議的外交官。
陸清朗臉上先是綻放出迷人笑容,然後張開雙臂對着白蔚風大步走過來,拍拍他的背“看看誰來了!”陸清朗的目光落到白蔚風身後的周夜,他從身後的沙發上拿起兩瓶飲料,一瓶遞給白蔚風,一瓶遞給周夜。
白蔚風接過飲料拽着周夜的袖子,周夜往前走了兩步,白蔚風繼續說“這是陸清朗,這是我妹妹周夜,她爸是未來科技的員工,因為那個事故...現在住我家。”
周夜伸手接過飲料說“我見過你。”
“哦?你記得我?”陸清朗臉上都是笑意。
“半年前,未來科技周年聚會,你和白蔚風打架。”
“啊...”陸清朗撓撓頭。
白蔚風說“你當時也在?”
“剛看到他...想起來”周夜指指自己的虎口,接着說“你們當時為什麽打架?”
陸清朗看看林然又看看蔣陽說“老黃歷了,不提也罷”陸清朗把自己手裏的飲料扔給身後的蔣陽,說“你們見過嗎?她也在救濟院呆過。”
周夜說“不熟。”
白蔚風說“開學大家就熟悉了。我和周夜下個月複學。”
燈光突然熄滅,楊少萩從角落裏端出一個插滿蠟燭的圓形的奶油蛋糕。周圍的人開始鼓起掌來,有節奏的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吹滅蠟燭,燈光恢複。蛋糕在幾分鐘之內被消滅幹淨。
楊少萩興奮的摟着摟着陸清朗“我都快餓死了!飯館定的哪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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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開始墜落,橘紅色的天空接壤着墨綠色的海岸,海鷗在空中飛舞,像是整個夏天被濃縮進了一片畫布。林然家大排檔換上了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空裏閃爍,一縷縷白的煙從烤肉架上飄出,烤肉的孜然香味變得濃重起來。白色的塑料桌椅散亂的擺放在馬路邊上,啤酒瓶和烤串的簽子被扔的滿地都是。
一個矮小肥碩的女人從那股白煙裏鑽了出來,她肥嘟嘟的臉上挂滿了汗珠,她把沾滿醬汁的手指在圍裙上擦了擦,擡起頭看着陸清朗滿臉笑容“陸少爺來了,快快坐!”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還算幹淨的毛巾使勁的搓着烤肉架旁邊那張還算幹淨的桌子。
“他們說要到樓上吃。”林然說。
“好呀。”林采悅畫着深色高挑的眉毛,頭發燙成大卷舉得很高,矮小肥碩的身體穿着緊裹着的油膩膩的圍裙在燒烤攤前忙來忙去,林然站在她旁邊拿起一瓶臨近保質期的汽水。透過汽水瓶,整個世界變成了另一個形狀。覺得像是在看一個汽水瓶,看着透明,裏面有無數沒有釋放的化學氣體。汽水瓶折射的光芒後面是另一個世界的孩子,他們衣着光鮮、揮金如土。
“媽,我想繼續上學,錢應該夠了吧。”
“什麽錢?”林采悅嘟囔道“我可是沒錢供你讀書。”
“白千裏給你的錢,錢呢?”
“......”
林然憤怒的扔下手裏的抹布“你又去賭錢去了!你明明說......”
“你要是沒那個命就別強求。女孩的青春才幾年,這幾年你正好可以幫家裏幹活、相親找對象。”
“你說的倒是輕巧!如果你不賭博把我攢的錢偷走,我現在也已經讀高三了!”
林采悅發青的臉顫抖了兩下,她揚起蘭花指開始抹淚“你穿的你用的哪樣不是我給你買的?我含辛茹苦養育你我容易嗎?”林采悅說“行,別說了,烤好了,你端過去。”
林然一手拖着燒烤盤,眼眶發紅,她想把這盤食物狠狠的摔在林采悅臉上。
這時,白蔚風跑過來抓住了旁邊的板凳,對林然說“和我們上去一起吃吧。”
“我嗎?”林然有些青澀的退縮着,她偷偷轉頭把眼淚抹掉。
“沒事,來吧。”
白蔚風拉着林然坐下,說“這是我發小林然,我們是鄰居,你看”白蔚風透過窗子指向對面的房子說“那就是我家。特別近!”
楊少萩看了看林然,臉色有些難看,她記得這張臉,就是陸清朗衆多緋聞中的一個。夜幕降臨,酒過三巡所有人像是放下了包袱開始東拉西扯。楊少萩突然像是卸下了淑女的面具,大聲嚷嚷着一定要讓大家全都參加他們的婚禮,她說她夢中的婚禮的樣子、她說她的婚紗、她說她真的好喜歡陸清朗。楊少萩像是鼓足了一生的勇氣在大家面前和他告白,她說她怎麽轉的學,又怎麽計劃去學她根本不喜歡的鋼琴。最後她捧着陸清朗的臉,對着他的嘴就是一個吻。
白蔚風看着他們親吻心突然停了一下。他的大腦“嗡”的一聲,像是要炸裂開來。
他想起陸清朗在他身上說的話“我喜歡你,楊少萩”。突然白熾燈微微搖曳,然後是窗戶和門。白蔚風以為是自己痛苦的幻覺。直到腳下的地板顫抖,接着餐桌傾斜、碗碟落地,一桌子人如同在荒野遇到成群野狼般般屏息凝視,一種恐怖的氛圍感彌漫開來,滲透進皮膚的毛孔裏、口腔裏,融化進瞳孔裏、鼓膜中時,白蔚風才确定這一切都是真的。震顫加劇,水杯、筷子、手機分分落地加入了這場沒有樂譜的合唱,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不清、面目猙獰,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包裹着他們,地動山搖的宿命感強烈的撞擊着每一個人。
整條街的燈光突然熄滅,驚恐的臉,無措的尖叫,濃稠的畏懼感,慌亂的眼神,時間和空間像是折疊反轉重複閃爍、擠壓變形。天空隆隆作響,一道閃電照亮這些人群,白蔚風恍惚中回到大爆炸那天,他仿佛聽到了劇烈的爆炸聲、閃着紅光的救護車、人群圍觀模糊的臉。
“地震!快跑!”陸左清大喊了一聲,他在黑暗中猛的抓住白蔚風的手腕,白蔚風像是在夢游一樣愣着神。屋裏所有人亂成一團,像是沒了方向的螞蟻四處亂撞。白蔚風被拽着奔走的時候感覺到腳下有時候是地面,有時候是人的手、人的背甚至是人的臉。踩踏、慘叫、警報鈴和腳步的跳躍聲、人群的呼喊聲都彙聚到了一起,成了一股恐慌的大氣壓,壓得所有人無法呼吸。
白蔚風頭痛欲裂的癱倒在街邊,全身似乎除了被陸左清握住的手以外都沒有知覺。人群相互張望,像是要把這個世界從裏到外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越是想看清,越覺得天空奇異的卷曲着巨大的烏雲壓得胸口好疼,在一陣嘈雜和一陣耳鳴聲中他頭暈惡心,胃底燒灼扭曲,街燈突然“砰”的一聲亮了起來,照亮了狼狽的人群。
晃動停止了。夜晚的天空奇異而陰森,在灰黑色的夜空上,白雲沉重的扭曲着,朝地面湧來,以往一片黑漆漆的深邃如今又被蒙上了一層淡灰白色的屏障,仿佛有上千萬的鬼魂和幽靈在頭頂暢游。白蔚風回過神來盯着自己胳膊上的陸清朗的手。
“楊少萩和林然呢?”周夜問。
楊少萩蹲在靠近門口的桌子下面,面色蒼白,呼吸急促。就在幾分鐘前,她朝陸清朗伸手,沒有人抓住她。擁擠的人群推搡、輾軋,她腳腫起了巨大的包。她動不了。像是巨大洪流後被遺落的細沙石子,無人問津。她蜷縮在桌下面,她的手緊緊的握着兩個桌腿,她的膝蓋貼着冰冷的地面,她的胸腔緊縮着,臉龐震顫着,魂不守舍,焦慮不安,驚恐不定。腦海裏翻滾着她短暫的一生,別人都說,死之前會再次回憶自己的人生,好好壞壞最後一次的放映。
燈光重新啓動,電視廣播開始“嘶啦”的響起說着震源是離很遠的省市,洛川危險較小。她突然她聽到了林然微弱的聲音在樓梯口□□着“救命...救救我...”她的臉腫脹青紫,布滿腳印的整個身體像是破碎的瓶子倒着斜躺在樓梯上,僅剩下三個手指勾着欄杆還未滑落,楊少萩看着她頭顱的血泊慢慢彙聚,像一股泉水一樣順着講臺的階梯流淌下來。
三根手指變成兩根勾住欄杆,林然慢慢沒了力氣“拉我一下...救救我...”她看着楊少萩,楊少萩冰冷的臉閃着寒光“五萬塊錢用的爽嗎?陸清朗睡了你幾次?你今天看清楚了嗎?你一個□□永遠得不到陸清朗。”
她的耳朵裏響起了一個月前林采悅的聲音“白千裏說,五千一次。反正你的名聲這樣了,不如好好利用。你想想學費很快就湊齊了。”
她的眼睛裏是那天光景,她跟着他去了他家,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燈關了。她咬着嘴唇背過身去,倍感屈辱但卻如此熟悉,像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肮髒基因在這一刻終于顯現。她讨厭這種被刺痛的感覺,像是在靈魂上開了一個巨大的洞,然後凜冽的寒冬穿越在洞穴裏,又似炙熱的火焰将她割裂。倍感罪惡但同時又感受到軀體帶來的巨大愉悅,像是被五馬分屍一樣,靈魂和意志被不同方向的力拽裂開來,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而這欲望的深淵裏沒有氧氣,也沒有溫柔。在白千裏肥碩的氣喘籲籲的聲音裏她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片。絕望感,窒息感,被命運操縱的感覺,痛苦如同永無止境的黑洞,原本以為已是盡頭,現實卻是別樣。林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泥人想把自己洗幹淨,越洗越發現自己不見了,原來如果要洗幹淨那自己根本就不會不存在。現在松開手,會不會是一種解脫。林然顫抖的臉在霓虹燈下閃爍着不同的顏色。白千裏肥碩鼓起的肚子起起伏伏。她顫抖着手點起一根煙,滿口的焦油味。這口焦油味真是嗆人,顫抖的手逐漸平靜下來。
林然最後一根手指也松開了。
“有人嗎?”白蔚風喊道。
就在她順着樓梯滑了下去的那一秒,被沖上來的白蔚風和陸清朗穩穩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