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謊言
謊言
窗戶“咚咚”的響起來。白蔚風突然從夢裏驚醒,體溫表“啪嗒”一聲摔到發黴的木地板上,驚起一小股煙塵,一直螞蟻伸着胡須觸摸着那溫度計銀色的尖端,反射出長長的觸角。夢裏的影像像是破碎的鏡子反射出眼花缭亂的光。“我帶你出去兜兜風。”陸清朗沖着窗口喊道。
“不用了。頭暈。”白蔚風每次閉上眼睛,都會看到血從臺面上流出來。陸清朗知道嗎?他的家人他家的企業裏夾雜這樣黑暗的深淵,時時刻刻在做這樣的事情。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抗議的人群,那些絕望的雙眼。他感覺自己好像站在火車頂上,狂風穿越他的身體,世界越來越模糊,時而顯現,時而消失。
“下來走走。”
“不去。”
“喂!我要做手術了,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你。”陸清朗苦笑道,陸清朗白色襯衣被風吹變了形,濃密卷曲的黑發在風中飛舞,菱角分明英俊的臉上粗密的劍眉微微擡起,深邃的眼睛直直的凝視着他。
白蔚風的眼睛終于聚焦起來,他看到陸清朗的臉,他的眸子閃着特殊的光芒,白蔚風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秋天到了,黃色的落葉在他腳邊聚集,白蔚風看着他來回踱步,把樹葉踩得“吱嘎”響。他突然想起他們寒假一起去滑雪,整座山是白色的,暴雪中人群稀疏,他們大聲的歡笑着,像是一個永恒的春天。
白蔚風下樓坐上陸清朗的摩托。他緩慢的環抱着陸清朗的腰,他把頭貼到他的後背上,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和他在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平行時空,在哪裏,沒有任何疾病,他們還是他們,一起上學上班生活然後死去,擁有足夠多的時間陪伴在對方身邊,這樣的想象讓讓覺得安心,像是在現實失去秩序的生活裏建造一個避難所,一個天堂。紅綠燈,摩托車一個急停把他從幻夢中驚醒。睜開眼摩托車出了所謂的“城中村”,進入高樓林立的商業辦公區,四處是打着哈欠的走出辦公樓的上班族、偶爾幾個背着比她書包還沉重的小學生啃着零食被提着菜籃子老太太拉扯着回家。白蔚風看着他們似乎看到了所謂安穩生活的縮影。困倦的上學、操勞的上班、變老然後稱為在小朋友身旁唠叨的老太太。
“你不是說不想再做手術了?”白蔚風緩緩的說,好像如果說的足夠的慢好像他說的話就不是真實的一樣。
“之前是這樣。”陸清朗的聲音很溫柔“因為你我想活下去,用盡一切手段。”
摩托車沿着海岸飛馳,深藍的天空中群星閃爍,久久的沉默。陸清朗感到他脖子上有濕熱的液體,他緩緩停下車,回頭雙手捧着白蔚風的臉。陸清朗看着白蔚風,他眼角奶油一樣的皮膚透出淡淡的粉紅。陸清朗用手背揩去他臉上的淚痕,一滴滴淚重重的砸在他的手指上,順着他的指縫淌進了掌心。
很涼。很癢。像是一根不痛的刺從心口插入,随着每次跳動而隐隐作痛。
陸清朗突然拉住白蔚風襯衣領子。他把自己的嘴唇穩穩的印在他的嘴上。嘴唇上是白蔚風的觸感。他炙熱的吻讓他渾身發熱、頭重腳輕、呼吸困難。陸清朗捧着白蔚風的頭重重的親吻,就像是人生最後一個親吻。長久渴望已經的吻讓他整個人漂浮在空中,像一只鳥一樣飛躍了太平洋的海峽和島嶼,穿過冰雪與烈焰。
白蔚風一直不敢相信。他的身體總是背叛他的意志。過度緊張、過去興奮、過度呼吸。白蔚風甚至覺得自己不能承受這樣的刺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像是克制自己身體裏的野獸。他回避他的欲望,也許見的少了就會改變,也許不面對就能逃離。他不明白為什麽會對一個男孩子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沖動,而真切的看着他、感受他的撫摸、他的溫度的時候又覺得如此的瘋狂。
白蔚風推開陸清朗。雲将整個海岸線的天空壓得很低,像是世界末日般的臺風席卷着陸地。眼前的光景宛若一場無垠荒涼的夢境,氧氣稀薄,壓得人胸腔發緊。陸清朗看着他的眼神讓他心痛,白蔚風告訴自己,一遍一遍的默念:從一開始他們的遇見就是一個錯誤,現在的感覺也不過是個錯覺,不能讓自己沉淪在一個不現實的夢裏。
“放開”白蔚風強忍淚水“你抱錯人了,我不是楊少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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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那晚.....”
白蔚風看着他的眼睛“所以這麽長時間,你都在玩弄我?”
“不是的,白蔚風。”
白蔚風推開陸清朗,一躍跑進前方漆黑的隧道裏。鐵軌震動的愈發劇烈,一百米外暈黃色車光越來越近。“白蔚風,火車!”車燈把隧道照的有如白晝。陸清朗眼睛疼的一下眯起來,他緊緊勾住白蔚風的前臂往鐵軌外拉,兩人翻滾到了鐵軌外面。火車發出長長的氣鳴聲,帶着濃重的煤油味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一節節車廂的光在白蔚風的身上閃爍而過,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陸清朗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閃着淡黃色的餘光。
陸清朗大喊道“這個禮拜我他媽的可能就要死在手術臺上,你說實話。這麽長時間我的感覺都是假的嗎?你對我難道沒有動心過一秒的?”
“沒有”
白蔚風在黑暗中起身,他不知道自己該期待什麽或者說該不期待什麽。心髒被撕裂,想念反過來變成槍,一把把的指着他。白蔚風覺得自己像是跑完了三千米的最後幾米一樣,渾身被拆解消化,意念融化成棉絮被吹走,整個身體被掏空的像一只漏風的瓶子,他頭腦空白的邁動着步伐,他太熟悉這種感覺。
白蔚風看着他的臉,他是那麽的年輕英俊,他的笑容,他深邃的眼眸,他說話的聲音,周夜每次想起他就覺的肚子裏有一萬只蝴蝶在飛舞,他喜歡他的碰觸,他的回眸,他大笑的聲音,他連續不斷的扔的石子。白蔚風在他的心裏大喊:別裝了!陸清朗,每次你都騙我!我不想再被你騙了。你騙我喜歡上你,然後又騙我說是假的。你狼來的故事我聽煩了,你喝醉了不記得露營了,你開玩笑親吻我,你說要和我在一起,哪一個是真的。你不是要真相嗎!我告訴你,我喜歡你,陸清朗,我恨我自己喜歡你!
白蔚風,你他媽的是瘋了。
“陸清朗,我恨你。”白蔚風用盡全身的力氣直視他的眼睛“軍訓那天你絆倒我。露營那天你侵犯我。大爆炸、掉進河裏差點淹死。還要讓我繼續說下去嗎?”
那天之後,白蔚風再也沒見過陸清朗,也沒見過蔣陽。再次聽到他們的名字,是在報紙的失蹤名單上。救濟院裏的孩子□□,熊熊烈火奪取了五十多個人的生命。在電視播報的那一長串失蹤人員名單上,白蔚風找到了陸清朗的名字。未來科技陸燃在電視臺進行了新聞發布會,對他們連續一年發生事故進行了嚴重反思和檢讨,徹底暫停洛川市的各項業務,整個洛川就像是夜晚突然停電的城市,再次陷入了黑暗。但仇恨被炮火掩埋,卻無法阻擋仇恨的滋長。
在那之後,白蔚風總會在盯着陸清朗的空位發呆了許久,他看到黑板旁邊的倒計時,發現距離高考還剩3天。他們已經離開了一年了,白蔚風忘記了上次能整夜安睡的日子。突然之間,白蔚風突覺得自己幹涸的眼睛似乎變得濕潤。太久沒有哭過了,都快要忘了這是什麽感覺。他摸着陸清朗的書桌,看着陸清朗的書桌上他們刻着的字,過去的記憶席卷着他的大腦。白蔚風抹掉眼淚拉起書包離開。白蔚風走出教學樓,走出操場,夏天的雨淅淅瀝瀝,他從書包裏拿出傘,在他的心裏,他緊跟了幾步把雨傘打到陸清朗的頭頂。他們在雨裏走了足足一個小時。他們穿過教堂、醫院、地鐵站,他們路過花市、啤酒節、運河,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對視,這一個小時可以當做一生來過嗎?
他扔掉傘,浸泡在雨中。
白蔚風想象着那天他如果說了實話會怎樣?屬于他們的生活,也許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想象。在他的夢裏,他們一起上學、一起變老,會送對方去醫院看病,會在夏天的啤酒攤上猜拳喝酒,會在運河邊遛彎遛狗,每天下班陸清朗會在地鐵站等着他回家,他們會窩在沙發上看最新的電影,他們會吵架會生氣會嫉妒會吃醋會偶爾制造小驚喜會陪伴會親吻。陸清朗的手會粗暴的解開他濕噠噠的襯衫親吻他的肩膀,白蔚風在夢中醒來。他像一塊生鏽壞掉的玩具躺在賓館的床上,他的眼淚不停的流淌下來。他除了疼痛什麽也沒有感覺到,白蔚風像是故意讓他記住他的身體一樣幾乎是兇殘的折磨着自己。他哭暈過去又醒過來,他想着他的臉。白蔚風全身發燙,他覺得身體劇烈的疼痛。三天,高燒。白蔚風沒去參加高考。
高考那天白千裏來到了賓館看到了周海失魂落魄的樣子,白千裏怒不可遏的扇了白蔚風幾巴掌,然後讓他在一個遙遠的島嶼的工作報名表上寫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