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那我把韓律師微信推給你。”
“好。”
“麻煩你了。”
“不客氣,也算你給我拉生意。”周宸良開了個玩笑。
林栖是下班後跟周晨良約的飯,此時天色漸晚,街道上一盞盞路燈亮起來。
兩人站在飯店的臺階下,周宸良偏頭看林栖。
她紮着溫柔的低馬尾,額角幾縷碎發被風吹動。
“最近怎麽樣?”周宸良将視線移到街上。
“挺充實的。”
“怎麽回去?”
林栖剛準備張口,身後傳來一道飄忽的聲音。
兩人回頭,不遠處的路燈下立着一對年輕男女。
黎東南的視線從林栖臉上移到她旁邊的男人身上。
“東南,他們是誰?”黎東南身邊的女孩輕聲問。
黎東南仿若未聞走近林栖和周宸良,眼神毫不避諱甚至不算禮貌的上下打量了遍周宸良。
Advertisement
“這就是你老公?”他的話更是輕佻嘲諷。
林栖輕皺起眉,“關你什麽事。”
黎東南嘴角輕斜,轉眼看向林栖,“沒什麽,就是沒想到原來你好老男人這一挂啊。”
“小子,嘴巴放幹淨點。”林栖壓下眼睑看着他。
“你誰啊,幹嘛這麽沖東南了啦。”女孩飙出臺灣腔挺身而出。
“林栖。”
彼時又一道畫外音插進來。
幾人齊齊看過去,黑色的大衆泊在路邊,兩邊車窗降着,刑臺雲的身體半傾向副駕這邊,也看着幾人。
“談完沒有?這邊不能停車。”刑臺雲的目光掠過周宸良後回到林栖臉上。
林栖轉頭對周宸良道:“那我先走了,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那又是誰?”黎東南一頭霧水地看向刑臺雲。
林栖對黎東南視若不見,轉身朝刑臺雲的車走去。
“那人是誰?”黎東南窮追不舍,不過這次的詢問對象換成了周宸良。
周宸良:“不是顯而易見嗎,老男人。”
黎東南:“操。”
*
隔天林栖下班後去ICU看過小女孩,準備離開時和小星媽媽碰了個正着。
這一層相對比較安靜,兩人坐在椅子上一時無言顯得格外沉靜。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那天是我情緒太激動了,反應過激,我跟你道歉。”小星媽偏頭看向林栖,落在她年輕的臉龐上,“刑醫生跟我說了,是你幫忙聯系的公關公司,謝謝你。”
“不客氣。”林栖本就不善于表達。
“小星的治療花銷很大,第一次手術我跟老飙的積蓄就空了,抵不到貸款借不到錢,老飙去借了高利貸,從借高利貸起我跟老飙就清楚這一輩子是廢了。”
比起傾訴,女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聲音平淡到麻木。
“直到老飙這次被抓我才具體知道他在做什麽,當年他只跟我說多一條罪少一條罪也就這樣了,所以他跟我提離婚的時候我沒有吵鬧,我知道他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們母女兩。”
“這幾年心裏一直懸着,擔心着,現在終于輕松了,晚上不會再做噩夢了,老飙以各種各樣的死法在我夢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其實老飙也活不了多少年,他糖尿病很嚴重,韓律師聯系我說願意幫老飙辯護,我就是希望他能判輕點,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在監獄外跟他女兒相處一些時間。”
“所以真的很謝謝你們。”
林栖只輕輕握了下女人冰冷的手。
網上發酵起來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了。
社會熱度和讨論度一直居高不下。
這時候林栖收到哥哥微信,說準備帶着父親出院回家休養。
林洲問她:你周末有休息日嗎?
林栖:怎麽?
林洲:爸說想回鄉下養,你要有休息日的話我們就那天出院,你可以來看看爸。
林洲:要是忙的話也沒關系。
盯着手機猶豫半晌。
林栖:沒輪到休息。
林洲:沒事。
林栖最終也不知道他們是決定的哪天出院回家。
而事實上她周六輪休。
刑臺雲周五調了班,連續加了個夜班。
隔天早上跟同事交接完工作回家。
車子從地庫開出來卻被人在路邊攔下。
關豔緊張迫切的看着車窗降下,又看到車裏英俊的男人。
“姨姐什麽事?小栖不在。”刑臺雲姿态松散,只虛虛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擱在窗棱上。
“我不是來找她的,我找你。” 關豔盯着刑臺雲,他的表情淡定到甚至沒有露出一絲詫異,只是輕輕瞥了她很淡的一眼。
關豔不再以為他只是個開破大衆的普通男人,即使她沒有任何證據,她怎麽找關系都查不到關于這個男人的半點信息,這反而讓她心裏不安。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能走到今天不是憑着自己真的有多大的才華,才華買不了房子開不了公司,才華辦不到營業執照觸碰不到案源,她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在借勢,苦心經營人際關系才有的今天。
“我的律所這段時間遇到了一些麻煩,一些往常合作的客戶突然離開,上面也時不時下來檢查,已經快沒法正常經營了。”
“姨姐跟我說這些我也幫不到什麽忙。”
關豔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種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矜貴氣質又怎麽會是窮屌絲,分明是久居上位者習以為常的姿态。
心裏那種肯定愈加強烈,關豔放下面子,低聲懇求,“請妹夫高擡貴手。”
刑臺雲半晌沒說話。
關豔等得心焦,不敢再套近乎,硬着頭皮再開口,“我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您,我向您道歉。”
半晌,男人才慢悠悠的開口。
“是有點不太高興,”刑臺雲并沒有看着關豔,而是看着前面的車道,“姨姐也知道家裏是小栖做主,小栖不痛快我的日子就要跟着不好過,我總不能怪小栖,只能誰惹的小栖找誰了。”
關豔緊抿着唇,腦袋迅速運轉,最後一次見林栖是上次去醫院找她那次。
她當時…确實說了些刺激她的話。
—你知道你爸在哪摔的嗎?是山裏。
—你知道他去山裏幹嘛嗎?去挖草藥。
—他為什麽突然上山挖治療骨傷的草藥?他為的誰?
—你真是個災星林栖。
等關豔張開嘴巴想解釋什麽,刑臺雲的車子已經開遠,那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衆混入了車流。
關豔站在太陽下覺得天旋地轉,才反應過來,是啊,林栖打小那麽聰明的人又怎麽會愚蠢到只選一個普通人結婚。
她還真是有手段,找了這麽一座大山。
*
林栖在房間裏聽見外面有動靜時知道是刑臺雲回來了。
按往常他中午這段時間都會補覺,中午飯林栖也是不喊他的。
但今天意外地—林栖出門倒水喝時看到他還沒去房裏補覺。
他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是潮濕的,從冰箱裏拿了瓶水喝。
“吃了嗎?”林栖給他溫了早餐。
“吃了。”
“你白天做什麽?”刑臺雲反問。
刑臺雲很少過問她醫院外的時間安排,林栖将杯子放到吧臺上,“是有什麽事?”
“咱兩出去走走逛逛。”
林栖:???
隔着吧臺,林栖仔細打量了遍刑臺雲的表情,确定他不是開玩笑。
她不想出門,所以委婉拒絕道:“你不需要休息一下?”
刑臺雲沉默着,好幾秒後輕輕撩起眼皮看林栖,水潤過後的音色不再那麽幹啞,甚至帶着點溫柔,低低道:“一個月三十天我工作二十八天,休息?我一個人休息?我是喪偶了嗎?”
林栖:……
這不一直都是喪偶式婚姻嗎,你有病吧。
*
這個夏天火烤一樣。
車子從地庫開出來時林栖被太陽光線刺得眯了下眼。
她甚至有種已經好久沒出門見過太陽的錯覺。
林栖也不問他要去哪,她沒興趣,一上車就睡覺,讓刑臺雲到了地點再叫她。
沒等到刑臺雲叫她,她自己醒來時車子剛下高速公路。
透過擋風玻璃,林栖覺得眼前的環境熟悉。
等車子開進城,林栖已經确定,他們此時就是在老家縣城。
“什麽意思?”心髒好像被一只大手抓緊,窒息感壓得心跳沉實。
林栖讨厭別人對她的事情擅自主張,她說這話時是嚴肅的,甚至有點臉臭。
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此時正是豔陽高照的中午。
刑臺雲的車停在某段路口。
他只是憑着某些直覺在做這些事,又憑着這種直覺沒有把車開到醫院,而是停在這個路口。
刑臺雲只是試探着行動,他的本意并不是想把林栖惹生氣。
擡手看了下腕間的表,又過了幾分鐘,刑臺雲朝車外點了點下巴。
“往那看。”
隔着一塊擋風玻璃,隔着十幾米的距離,林栖的視線落在斑馬線上。
現在的林洲有成年人的高大精壯,已經比父親高出半個多頭。
林正民的腦袋上還戴着術後頭套,但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條黑褲,一件灰色的中山衣。
林洲牽着他的手,周寧跟在一側。
夾雜在人群裏,在二十多秒的綠燈裏,林栖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
那時候林洲在林正民跟前才齊腰高,她更是矮着一截。
也是在這個紅綠燈路口,一左一右林正民牽着他們過馬路。
剛搬家不久,他們跟着林正民進了路對面街頭那家牛肉館。
林正民是個很古板沉悶的人,他一直都很少笑或說話。
他跟子女的距離很遠,林洲和林栖從小就懼他不親近他。
很多細節林栖也已經忘記,甚至不記得那碗牛肉的味道。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碗牛肉連湯帶肉林正民給林洲和她一人勻了一半。
至于他自己,只是把白花花的大米飯攪拌進那只沒有肉也沒有湯的碗裏。
事實上林栖和林洲對錢財的節儉和小氣很大程度跟小時候的這些窮苦有關。
如果當時林栖再年長幾歲,她看着林正民這樣的舉動不會只覺得奇怪,更不會只高高興興往嘴巴裏大口塞着好久沒吃到的牛肉,還有相信那一句,爸爸不喜歡吃牛肉。
好幾年後的今天,林洲和周寧帶着林正民又進了那家牛肉館。
“他們下午四點的車,吃完飯就走。”
林栖垂下眼,眼裏似乎沒有焦距,又好像是在看搭在腿上的雙手。
“邢醫生,”林栖滑動了下喉嚨,幹澀道:“我想喝水。”
刑臺雲看着林栖的半邊側臉,靜了幾秒道:“我去買。”
事實上車裏就有水。
刑臺雲進出一趟超市後他立在路邊。
站在車尾的位置。
身邊經過的人不乏投來打量的目光。
微微一偏頭。
刑臺雲就能在副駕的後視鏡裏看見把臉埋進掌心裏的人,單薄的肩膀像振翅的蝴蝶。
輕微聳動着。
刑臺雲忽然就想起在西景那段因塌方被困的日子。
林栖很喜歡跟她們那個團的導游在一起,。
刑臺雲曾看到過她和那個導游一起在深夜喝酒,林栖曾把自己的底色露給那個男人。
那一晚他只是個不小心亂入局的偷聽者。
—“那時候最煎熬的不是讀書,是周末向家裏打電話。”
—“我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我也總是很難找到話講,電話裏的沉默漫長又煎熬,我無能為力,而艱難找話題的父親一定也很辛苦,那對他真的很難,所以我不再打電話回去,但我知道一直有人在等我的電話。”
—“在學校裏總有一些時候要打電話回家問事情,假設一個問題是一分鐘,那十個問題就是十分鐘,我把每個問題記下來,然後在月底才打電話。”
—“那時候誰都看不懂,為什麽我站在公共電話前手裏會抱着一本筆記本,問問題的時候我還是會緊張,可至少電話裏不會再沒有半點聲音,況且我還打了十分鐘的電話。”
—“我爸也不問我為什麽過很久才給他打電話,他只是認真的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就像在做考試題一樣,也沒有哪一次,我的電話他沒接到。”
那些曾被夜風吹進刑臺雲耳朵裏的袒露,又再一次從腦海裏翻騰出來。
跟那個男人比起來,他只是看到了最真實的林栖,而非完整的她。
他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林栖的一段露水情緣。
他只能确定一點,他們不是普通朋友。
第一次和林栖對視時刑臺雲就知道她是有目的性的,但那個目的性不限定是他。
就好像每次下班開車載林栖回家。
路過綏濱江那段路的紅燈是六十秒,綠燈是四十五秒。
下午六點十分車子停在路口,他能和林栖看一場六十秒的落日。
也只有他知道,他們看了很多次落日。
刑臺雲垂下眸,太陽下的眉頭輕輕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