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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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刑臺雲的車子裏放着很久之前就導入的音樂。
他的記憶力很好,記得林栖喜歡聽很老的歌。
也記得她不開心時習慣聽音樂。
人類的感情輸出奔放或含蓄,當一個人擁有另一個人的關注時,一定是被愛着的,或朋友,或親人、或愛人。
這已經是一種極大的幸運。
而明顯刑臺雲更縱容林栖。
林栖抱着腿靠在座椅裏抽一支煙,風從車窗外灌進來,吹亂她的發絲,她微仰着下颌,細長白皙的手搭在窗棱上,指尖懶懶夾着煙霧缭繞的女士香煙。
刑臺雲不阻止她,他總是沉默的陪伴在一旁,任由她在他身邊抽煙。
低緩的音樂從音響裏傳出來。
迷霧散盡一切終于變清晰/愛與痛都成回憶/遺忘過去繁花燦爛在天際/等待已有了結局
林栖的歌單輪了幾遍後,車子下了高速進城并入其他車流,停在某段紅綠燈路口時,隔壁一輛超跑的年輕男人打量着林栖。
在男人們的眼中,此刻的林栖必然是風情萬種充滿野性的,一張極年輕的臉蛋卻将風姿綽約的成熟韻味融合得沒有一點突兀,勾人的勁十足。
林栖自然也注意到這道狂熱的視線。
她微偏頭側向窗外,眼神冷淡地瞥着男人,又緩緩抽了一口煙,她是老煙槍,一颦一動之間除了游刃有餘沒有半分青澀。
低頭将煙杆摁滅在一堆煙頭裏,林栖垂着眼淡淡開口,“刑醫生,有人盯着你老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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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長的眼睫遮擋了她眼底的情緒,刑臺雲只是看着她蔥白的手指将那杆煙摁滅,甚至沒有側頭去看對面的男人一眼,将副駕車窗升起。
找了家餐廳,他們在外面吃完飯才回去。
那時天已經黑透,林栖站在路邊等刑臺雲去開車。
注意力卻被馬路對面的一對父女勾去。
小女孩拽着爸爸的衣角,小手指着路邊攤裏的一支漂亮的冰糖葫蘆。
商販堆起笑臉勸男人給小女孩買一支。
沒看到小女孩有沒有得到那支冰糖葫蘆,林栖轉身上了刑臺雲開過來的車子,身後的一切漸遠。
在回家的路上,林栖突然跟刑臺雲聊起天,“您那次是去旅游嗎?”
刑臺雲知道她在說什麽,“算吧,我每年都會去德欽。”
“你呢?”
“我去吹風,去看看那裏的山那裏的水那裏的路,還有雪。”
“有人說站到雪裏去是找不到路的,我去試試是不是真的。”
“結果呢?”
“結果—”林栖頓了頓,“沒有路。”
刑臺雲偏頭看了她一眼。
而此時林栖的手機裏剛好進來一個陌生電話。
歸屬地不是本地的。
第一次林栖挂了。
第二次林栖猶豫了幾秒後接通。
“栖姐!是我綠毛,我還以為今晚打不通你電話了嗚嗚。”
林栖有些意外,反應過來後嘴角扯了抹淡笑,“以為是推銷電話,怎麽這時候給我打電話?”
“別說了,這個爛學校超級變态嗚嗚,我當初怎麽就眼瞎沒看到招生簡介上寫的軍事化管理,苦死我了,不能玩手機,每天六點半起床,他媽一個月才放兩天假,嗚嗚,我才拿到手機,忍不住就給你打電話了。”
“後悔沒有?後悔我來接你。”林栖開他玩笑。
“不要!這一次跪着我也要讀完。”
“栖姐,我走前跟八哥要了你的電話號碼,我第一個打給的你哦!”綠毛像個邀功的小孩。
又叭叭叭道:“這個月打給你,下個月打給八哥,下下個月打給莊子哥,這樣輪下去,嘿嘿,兩年也不算難熬。”
“還有你父母。”
“哦,對诶。”
綠毛跟林栖煲了很久的電話,大多時候都是綠毛在說,吐槽學校的食堂難吃,抱怨宿舍樓沒有電梯,他有說不完的話。
直到刑臺雲的車子開進地庫,綠毛才緩了一口氣道:“媽耶,好久沒這麽暢快淋漓的說話了,你是不是快聽睡着了栖姐。”
林栖一身反骨,“嗯,差不多。”
“靠。”綠毛哈哈哈的笑。
“你一個人嗎?”綠毛問。
刑臺雲剛倒車入庫,一雙手游刃有餘地打轉方向盤,林栖瞥他一眼,對綠毛說:“沒有,我跟你姐夫在一起。”
頓了頓,林栖問他,“要打聲招呼嗎?”
“好啊!”
林栖點開免提,綠毛的聲音從電話裏炸出來,“姐夫!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刑臺雲溫和一笑,跟綠毛打了個招呼。
又聊了幾句,林栖跟他挂斷電話,耳邊卻像是還有那小炮仗一樣噼裏啪啦的回音。
兩人一前一後下車,林栖跟在刑臺雲身後。
男人的身形寬闊挺拔。
黎東南有一點沒說錯,林栖确實喜歡成熟穩重的老男人這一款。
她享受潤物細無聲的包容和愛護,從對方穩定內斂的表達裏獲得情緒價值。
林栖後腳跟着刑臺雲進入電梯。
“今天謝謝你。”林栖頓了頓,“還有很多,我知道你還為我做了很多。”
她從電梯壁裏看着刑臺雲,聳聳肩,“你不要我的感情,你也不要性關系,除了一句感謝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我要你的感謝做什麽?”刑臺雲嘴角含笑,看她一眼。
林栖微怔。
“刑醫生,我一直都是一個很自私的人,真的,我很少有心甘情願想為別人做點什麽的時候。” 林栖冷淡的視線中多了些認真。
電梯到達樓層,卻誰都沒有出去。
刑臺雲轉身看着林栖,好半晌,他才開口。
說了些越界的話。
“林栖,有些話我今天第一次說,可能以後也會經常說,你可以不喜歡任何人,但不要讨厭自己,愛自己一點。”
“還有我不是不要你什麽,我只是不想一開始就把所有路都走死。”
“我沒考慮過婚姻,但我認為的婚姻不是這樣開始的,林栖,如果真的對彼此有好感,那就給彼此留一點機會,你說呢?”
林栖回到房間認真思考了下刑臺雲的話。
沒有人生來就對婚姻和感情排斥,世界上總有些不是那麽幸運的人,或者是因為生理缺陷或者是因為某些遭遇,沉默而孤獨的進行着某種對抗和自我療愈。
她要淌她的荊棘叢,他在鬥他心中的困獸。
林栖意識到,原來這一段關系,只有他從一開始給她留了退路,給自己留了機會。
時間越往後走,燥熱的暑氣落潮,林栖的情緒也跟着慢慢回歸沉靜。
林栖對刑臺雲的好感是那麽淺淡,淺淡到時常把這個男人遺忘。
她的情緒趨于穩定後才注意到刑臺雲的廚藝坐火箭式的突飛猛進。
除了紅燒小排,他做的可樂雞翅、水煮肉片、蒜蓉粉絲大蝦、耦合茄子全都超級好吃。
謝謝其實已經說得太多了。
林栖對他的感激就是每一餐都光盤行動,順道偶爾偷偷師。
而真正讓林栖情緒穩定下來的是某個熬夜苦戰的夜晚。
林栖收到周寧的消息,她先後發來兩張圖片。
一張是二維碼。
一張是一只牌子包包。
周寧:怎麽給我買包了?
林栖:不覺得跟你氣質很搭嗎?
周寧:不會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想補償一下我吧?[狗頭]
林栖:其實是刑臺雲買的,買了不一樣色的兩只,我背不完就給你寄了一只。
周寧:上次給爸交的住院費你也說是刑臺雲的一點心意,你嫁給他我們都跟着沾了不少好處。
林栖:這不就證明我嫁的男人好麽,你跟哥請假在醫院照顧爸也辛苦,我跟刑臺雲沒幫上什麽忙。
周寧:咳,你們工作忙嘛,以後不用給我寄什麽了哦,不然你哥知道了肯定說我,多對自己好點就行。
林栖:我老公養我。
周寧:……
林栖: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至于我哥你就随便忽悠他。
周寧:哼,你哥那狗東西前不久才被我修理了一頓,他竟然敢兇我,我三天沒理他,給他難受得跪地求饒。
林栖:嫂子威武。
周寧:哦,我剛給你發的那個二維碼,等會我發語音教你操作,我跟你哥去老家裝了個監控,年紀大的老人還是要多照看着,以後你想看爸就看監控。
林栖:好。
*
時間一蹦就蹦到了九月份,各大高校開學。
大學校園熱鬧起來,校門口的小吃街也熱鬧起來。
刑臺雲找地方停好車子,給林栖發消息。
刑臺雲:我到了。
林栖很快回複過來:我馬上到。
林栖從教職工宿舍樓出來,沒讓龔副主任送。
龔副主任上個月正式跟本市大學的醫學院續簽了四年的教學合同,她要培養一支自己的麻醉隊伍。
學校給龔副主任安排了一間休息宿舍,選在林栖沒工作的周六,龔副主任喊她來吃個飯暖暖房。
半個小時前刑臺雲發消息給她說下班順道開車過來接她。
身邊擦肩而過的都是年輕肆意的大學生,傍晚時分大都往學校走,林栖裹挾在人流裏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
擠出校門口,她看到刑臺雲停在樹蔭下的車。
正是人流大的時候,車子和人交織成一團麻線,刑臺雲的車子半晌挪不出幾米遠。
聽着司機們煩躁的唉聲嘆氣或低罵,林栖朝刑臺雲走去。
“早知道這麽堵就不讓你來接了。”她上了刑臺雲的車。
“大家都堵,你打車不也堵。”
刑臺雲真是林栖見過最有耐性的男人,林栖忽然覺得這堵車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誰說我打車,我肯定是有眼力見的去坐公車。”她還揶揄。
刑臺雲笑笑。
“話說你坐過公交嗎邢醫生?”
“沒坐過。”刑臺雲的嗓音懶懶散散的。
十分鐘後,林栖和刑臺雲坐在公交車後排左邊靠窗的兩個位置。
林栖覺得真是瘋了,兩人就這麽把車扔在了那。
大學門口熱鬧非凡,林栖有點想念大學校園生活,直到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身板在人群裏不算起眼,左肩挎着一只大大的黑色單肩包,壓得人有些駝背,雖然戴了鴨舌帽,發尾還是有一層耀眼的紅色露出來。
林栖已經好久沒見紅毛。
他是從身後的大學校園裏走出來的。
紅毛走得很快,距離越拉越近時,下意識的,林栖偏過了頭。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紅毛也上了這輛公車。
只是他好像沒注意到她和刑臺雲。
紅毛在前排的一只單人椅坐下。
車上的人沒有爆滿但也不少。
大學生小情侶居多,估計是要出去玩,只是因為堵車不得不全來擠公交了。
林栖還在納悶紅毛怎麽出現在這時,刑臺雲問林栖,“要去跟他打聲招呼嗎?”
沉默片刻,林栖搖搖頭。
反而偏頭看向刑臺雲,問道:“刑醫生,你熱嗎?我可以幫你抱着外套。”
最近已經不比夏天熱,早晚溫差變大,刑臺雲以為是林栖冷,便脫下了西裝外套遞給她。
有一瞬間,林栖感受到四周好幾雙眼睛盯着她,一擡頭,果然是四周的女孩們在窺探他們這一隅。
醫院裏也有好些小護士和女醫生喜歡刑臺雲,林栖沒想到刑臺雲這一卦在大學女生裏也這麽吃香,頂着壓力,林栖淡定的接過刑臺雲的西裝。
林栖抱着衣服,目光一直盯着前面,在預判到紅毛即将下車時,林栖撐起整件西裝兜頭蓋住自己。
從側面微敞的縫隙,刑臺雲疑惑地看着林栖。
林栖縮在衣服裏,半邊臉頰貼着他的衣服內襯,座椅和布料蹭亂了她的頭發。
“刑醫生你冷嗎?”林栖也知道自己這舉動怪異,略微有些尴尬地望着刑臺雲。
“你冷。”
不等刑臺雲拒絕,伴随着這句話,林栖連人帶衣服靠近刑臺雲,眨眼的功夫刑臺雲也被罩進了衣服內。
搖搖晃晃的公車角落,比之更狹小昏暗的方寸。
林栖半個身子貼在刑臺雲懷裏,隔着兩層單薄的布料,兩人的體溫觸碰着彼此幹柴似的迅速燃燒起來。
騙不了人的身體反應讓人連找借口的餘地都沒有。
林栖的後背感受到他的心跳,鼻尖萦繞着淺淡的香味,是一陣栀子花香和松木纏繞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喉嚨幹癢,林栖鼻尖被熏出細密的汗。
她心跳很快,暗道見鬼了。
在公交車暫停的那幾十秒裏,紅毛從後門下車時看到了後座角落裏這奇怪的一幕。
以為是一對情侶躲在衣服裏接吻。
不過他未做停留,匆匆下了車。
車子再啓動時,刑臺雲的下巴被輕輕刮蹭了下,微癢。
從衣服的縫隙裏,林栖蹭着刑臺雲的胸膛偏頭看向窗外。
與上車之前相比,此時紅毛手裏多出了一本厚厚的書。
林栖靜靜看着那個背着包的背影越來越遠。
可能她的行為讓人難以理解,但她不想撞破此刻,也不應該撞破此刻。
熬過這些艱難日子的時候紅毛也一定在期待被刮目相看的那一刻。
要假裝沒看到那些流血流汗流淚的狼狽時刻,允許他光芒萬丈。
只要等待,只要在他成為大英雄的高光時刻贊揚他,崇拜他,為他鼓掌。
林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車子行駛一段距離後,将衣服放下。
林栖剛想解釋點什麽,卻對上齊刷刷盯着他們的大學生。
他們的臉上仿佛都寫着相同的一句:呸,死不要臉。
林栖:……
林栖還貼在刑臺雲懷裏,仰起頭看他,一臉‘刑醫生他們是不是在罵我’的表情。
刑臺雲聲音低沉,“她們肯定不是罵你,她們是在鄙視我老牛吃嫩草。”
林栖:……
隔壁大哥:……
月底的時候,一批臨床醫學規培生進入醫院。
各科室都在張望今年有沒有帥哥美女。
不過比之往年八卦氣氛要淡得多,畢竟天花板已經在麻醉科。
會議室裏,一群穿白大褂的年輕面孔竊竊私語。
“麗娜,你有沒有覺得坐在我們斜對面的那個男生好帥。”
段麗娜從書本裏擡起頭,順着女生的視線看過去,淡淡瞥了眼後收回目光,“我不關心他帥不帥,我只關心他的排名。”
“确實哈,規培名單裏都沒他,應該是關系戶塞進來的,這樣的話對你應該沒什麽威脅吧。”
“不過你不是東大的嗎?怎麽跑來這規培了?”
段麗娜眼神暗了暗,“我導師那名額滿了,推薦我來這的。”
“咳,放心吧,我們所有人學歷都沒你好…”
女生話沒說完,玻璃門外匆匆跑過一群穿制服的保安。
挨近門邊的一個男生悄悄打開玻璃門。
外面的嘈雜與恐慌撲面而來。
“砍人了砍人了。”
“什麽?誰砍人了?”
“不知道,醫生被砍了,好多血,全是血。”
“天哪,哪個醫生被砍了啊。”
規培的老師面色凝重的推門進來,一把摁上門。
在玻璃門隔絕掉外面所有八卦時,所有人只聽到一個xing字。
有規培生小聲嘀咕,“沒聽錯吧,是姓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