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黑色的大衆以迅疾的速度從地庫沖出。

那轟隆隆的油門聲吸引了周圍不少人駐足。

只見那輛黑色的大衆一個酷炫的漂移轉彎後。

沒有任何減速,甚至加速到極致。

沖過馬路,撞上花壇。

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嘶吼般的狂嘯,那轟隆隆的油門聲像陰森的催命音節,車尾一陣陣黑濃的煙霧噴出。

四周的空間仿佛凝滞,所有人不自覺的屏住呼吸,頭皮發麻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下一秒,所有人瞳孔大睜地看着那輛車頭已經變形的黑色大衆沖破花壇,騰空一越至對面,又以極快的速度沖向醫院門口的一輛面包車。

頃刻,黑色濃煙滾滾,四周亂做一團,尖叫聲,驚呼聲,醫護人員、保安警衛穿梭在群衆間。

林栖被安全氣囊死緊困在座椅裏。

額頭有冰涼的液體順着臉頰滑落,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的喉嚨裏艱難地低喃發出三個音節,“刑臺雲。”

“閃開,閃開,快閃開。”

醫護人員推着擔架車飛奔,擔架車上的男人全身血淋,血液滲透白大褂,晃蕩間,男人的手臂無意識垂落到床外。

從醫院外緊急送入院內的擔架車上,另一名穿白大褂的女人昏迷不醒,額頭不斷滲着鮮血,垂落在空氣中的手臂無意識擺晃。

兩輛擔架車在走廊迎面遇上,又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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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垂落在空氣中的手輕輕擦了一下。

在離遠之後,極緩慢的,手指都無意識的動了動。

林栖醒來時一陣頭痛欲裂,頭頂的天花板在旋轉,她閉了閉眼,耳邊是滴滴滴的監控儀器聲,緩了片刻才又睜開眼睛。

她戴着呼吸面罩,艱難地偏頭,看到趴在她床邊的林洲和周寧。

動了動手指,沒想到卻輕易吵醒了林洲,繼而周寧也跟着醒來。

兩人顧不得其他,立馬去喊來醫生。

林栖任由醫生檢查,沒多久病房外傳來醫生跟林洲的竊竊私語。

林栖想開口說什麽,呼吸面罩被熱氣熏出一層霧氣,她發不出音節,只能模糊看出幹燥的唇緩慢呶動了三下。

林洲和周寧回到房間時林栖又昏迷了過去。

隔天下午林栖再醒來時精神狀态已經好許多。

醫生給她做完檢查時林栖擡手拽緊醫生的袖子,長久沒滋潤的喉嚨撕裂沙啞,“刑臺雲怎麽樣了?”

“刑醫生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還在昏迷。”

林栖終于松下一口氣。

晚上摘掉氧氣罩和各種監測儀器後林洲和周寧陪林栖去ICU看了刑臺雲一眼。

在她精神狀态更好後,派出所的民警來醫院找林栖詢問情況。

“您能說一下當天的事情經過嗎?”

林栖臉色蒼白,額頭上還裹着紗布。

“下午3點10分左右,我在四樓走廊聽到有人驚呼砍人,聽到了刑臺雲的名字後我立刻乘電梯上樓,在六樓電梯門口碰到手裏握着刀子的男人。”

“我原本是想去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刑臺雲被砍,但轉念一想,那個持刀的男子似乎是要逃跑,于是我立刻乘旁邊的電梯追下去。”

“當時醫院正慌亂,他手裏又有刀,”林栖到現在還記得,那是一把剁骨刀。

林栖胸口發悶,頓了頓她繼續道:“所以我當即決定下到地庫去開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逃跑。”

“我開着車沖出來,看到他上了一輛停在醫院門口的面包車,于是就撞上去了。”

民警快速的記錄林栖說的話。

林洲和周寧卻臉色慘白。

“所以那個男人抓到了嗎?”林栖問民警。

“抓到了,他被安全氣囊夾在座椅裏,醫院保安上前摁住了他,我們警方到後就将他逮捕了。”

“他的動機是什麽?”

“那個男人說他的兒子死在了刑臺雲的手術臺上,更具體的情況還要等我們聯系了刑臺雲之前任職的醫院才能确定。”

“當時情況那麽兇險,你為什麽會義無反顧的開車撞上去?”

林栖看了眼問話的民警。

“你別誤會,我們只是想了解你的動機。”

“他是我丈夫。”

兩個民警皆微微一怔。

“好的,你先休息,之後如果還有需要你配合的,我們再來找你。”

林洲送民警出去。

周寧一把握住林栖的手,“你哥我兩差點被你吓死了。”

林栖拍了拍嫂子的手背,“沒事了,別擔心。”

“爸知道沒有?”

“他頭上的傷才剛好,沒敢給他知道。”

林栖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別給他知道,省得他又擔心。”

“你跟爸真的是,既然彼此都惦記,幹嘛搞得像生死仇人一樣。”

林栖笑笑,沒說話。

麻醉科的同事們陸續來病房看林栖。

萌妹高冷和牡丹三個人下班後來林栖病房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三人一起乘電梯下樓,踩的關注點比誰都偏,不是刑臺雲到底是不是把人醫死在手術臺上了,而是刑臺雲跟林栖到底是不是真cp。

萌妹:“是的吧,你看小林栖都開車撞那渣宰了。”

牡丹:“不一定吧,那也有可能是小林栖見義勇為呢。”

沉默片刻,高冷終于發話,“這兩人一定是真的,你們都忽略了一個細節。”

兩人齊聲:“什麽細節?”

高冷:“小林栖開的那輛車是邢醫生的,你們說小林栖怎麽會有刑醫生的車鑰匙?”

三人恍然大悟。

這兩人絕逼是真的。

刑臺雲醒那天在半夜,ICU的小護士說:“林栖說你醒來後喊她,我去叫她?”

那道砍傷從後頸連到右肩下的肋骨,刑臺雲全身難以動彈,只是極輕微地搖了搖頭。

等隔天林栖知道刑臺雲蘇醒時他已經轉入普通病房。

林洲和周寧不讓她跑,她只能盡量腳步提快地往他的病房去。

卻在走進病房那一刻突然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又或是其他。

林栖扶着門框站在病房門口朝裏望着。

那時刑臺雲的病房好多醫生,有來檢查身體的,有來看他的。

林栖只能看到他搭在藍色被子上埋着針管的青白色手背。

病床上的人像是有所感應,輕微地偏頭看向病房門口。

在層層人障的縫隙裏看到停在病房門口的一雙筆直纖細的小腿。

刑臺雲想開口說什麽,喉嚨裏湧上一陣血腥阻擋了他發音。

周宸運注意到刑臺雲的視線,回頭看,才發現站在門口的林栖。

“林助來了啊。”

所有人轉頭看着林栖,自發為她讓開一條路。

林栖終于看清病床上的刑臺雲。

朝他靠近,停在他病床跟前。

那麽虛弱破碎的刑臺雲,林栖一時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更不明白心裏怎麽會突然湧上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

刑臺雲艱難的動了動手指,夾着體征監測夾的食指勾住林栖的指尖。

林栖低頭怔怔看着他發顫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又蹲下身靠近他,“你想說什麽?”

刑臺雲将一口鏽血吞下,嗓音沙啞虛弱,“別哭”。

林栖偏開頭,“我沒哭。”

刑臺雲嘴角笑了笑,握着林栖的手緊了緊。

一病房的醫生視線從兩人移開,相互對視了下。

林栖在他的病房一直坐到天黑,刑臺雲的聲音很低弱,摘掉氧氣面罩問她,“還不回去睡覺?不累?”

林栖把頭偏向一邊不看他,僵硬蹦出兩個字,“不累。”

刑臺雲沒再說什麽,只是笑笑。

隔天醫院就湧來一堆記者,韓嚴只好給刑臺雲辦理轉院回北京,也是刑家的意思。

同時這起砍人的案件也從這邊移交到了北京那邊的警方。

林栖沒有跟着去北京,只是把刑臺雲送上了直升飛機。

隔天哥嫂也回了雲縣,林栖堅持要把他們送進車站。

這一次換她站在原地目送大巴車開走。

林洲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太陽大快回去吧。”

周寧也傾過身來道:“周末沒事就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車子不等他們好好說完這些話就開走。

林栖控制不住心情變糟糕,身邊來來往往好多人,她卻覺得只有她一個。

“姐。”

林栖轉身,擡眼卻看見錯落在人群裏的紅毛。

不是偶遇,是紅毛一路跟來了車站,只是沒有露面。

兩人一起坐在公車上,他們選了後排,視野是最寬闊的。

紅毛說話越發沉穩,“本來看到新聞時就想去醫院的,大家都很擔心。”

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不自信的時候喜歡撓後腦勺,“就是好像幫不了什麽忙。”

說完他腼腆的嘿嘿一笑。

“你突然出現陪我坐一段我覺得很心安。”林栖低垂着眉眼說。

“我想眯一會兒,到站你再叫我行不行?”林栖很想找一份依靠才不至于覺得心裏那麽空洞那麽不安,所以她把腦袋枕在紅毛肩膀上。

公車晃蕩,窗外不時閃進來刺眼的光線,紅毛半舉起手,時刻調整着位置,始終讓手掌投下的陰影蓋在林栖的雙眼上。

因為被需要,他的嘴角輕揚起來。

幾天後,刑臺雲那邊開始每天都有消息進來,林栖緊繃的神經開始放松。

回到崗位那天,林栖在麻醉科見到了龔副主任。

“您怎麽回來了?”

“出了那麽大的事我能不回來看看。”

林栖以為龔副主任會問她和刑臺雲的關系,但是沒有。

龔副主任早上帶着她上了兩臺手術,中午又帶她去祁主任辦公室吃飯。

飯菜是差遣周宸運去食堂打來的。

四個人圍着祁主任待客的茶幾吃飯,龔副主任不停往林栖飯盒裏夾肉,“多吃點,你都瘦了。”

“這次住院我哥我嫂照顧我我還胖了好幾斤的。”林栖說。

“不然你回去再住幾天?”龔副主任擡起眼。

“我瘦了。”林栖捧起飯盒。

林栖收筷時龔副主任才對祁主任說:“你說說刑臺雲的事。”

最近醫院私底下也有人在讨論刑臺雲醫死病人的事,但大都捕風捉影加猜測。

“已經是上一年的事情了,刑臺雲手下死了個病人,家屬不接受向醫院舉報,醫院成立調查組調查,結果刑臺雲在手術臺上确實不存在操作失誤,但家屬還是不接受。”

周宸運道:“為什麽家屬反應那麽激烈,雖然說醫生的職責是救命治人,但醫學技術都尚還有很多沒攻克的難題,更別說醫生,醫生又不是神,怎麽可能确保能搶救下每一條生命。”

祁主任:“問題就在這,工作那麽多年刑臺雲的手術臺一直是零死亡病例,偏偏那病人就死在他手術臺上了,所以家屬不接受。”

“那後續是怎麽解決的?”龔副主任問。

“家屬不接受調查結果大鬧醫院,刑臺雲不堪其擾就辭職了,更重要的是他應該是受了這件事的影響,握不穩手術刀了,我得知後把他喊來了這邊,讓他來散散心,先把手治好。”

“那家屬真是瘋了,竟然找到了這。”周宸運憤憤道。

林栖一直沒說話,只是記起那些刑臺雲一個人在操訓室的深夜,還有小星那臺手術,難怪他極少動刀子。

原來他是個不會喊疼的人。

*

因為這起突發事件,醫院的規培推遲到了九月底。

一群穿白大褂的年輕人們再次來到醫院。

段麗娜已經沒有了第一次進院時的忐忑,她昂首挺胸站在人群裏。

科室輪轉分配和科室導師分配後,上一次跟她搭話的小姑娘又湊到她身邊。

小姑娘驚呼道:“天哪,你的配置簡直逆天,分配的都是最好的科室和職稱最高的帶教導師。”

段麗娜笑笑不語。

分配完畢各自跟着導師走,一個男生湊近旁邊的男生,“阿铮,這次醫院裏原來不止你一個關系戶。”

男生壓低聲音,“那個段麗娜,她肯定也有後臺。”

男生還想說什麽,旁邊的人卻一個轉彎拐向了另一條道。

另一男生湊上來看着那道遠去的背影,“他怎麽回事?怎麽自個單獨行動了?”

男生聳聳肩,“誰知道呢,關系戶夠橫呗。”

前面的導師轉過身來發現少了一個人,“誰離隊了?”

“老師,是楊铮離隊了。”男生立刻道。

“他幹什麽去了?”

“不知道。”

導師臉色黑沉,“讓他來找我。”

*

“放手。”

楊铮緊了緊手指,突然又撒開,人靠到身後的白牆上。

消防門外的走廊嘈雜,在這一隅安靜的樓梯間,他偏頭盯着林栖。

百葉窗穿透進來的光線在兩人之間劃開一道,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灰塵。

穿過刺白的光線,楊铮看到她胸口的銘牌。

“麻醉助理,呵,怎麽混這麽慘了?你高中成績不差啊。”楊铮眯着眼,神情譏诮。

“關你什麽事。”林栖伸手去拉門把手。

楊铮拽住她手臂,隔擋開她的動作,臉色黑沉,嗓音淬了冰的冷,“老同學,打個招呼而已,至于嗎?”

“楊铮,”林栖偏頭看向他,“我從不回頭。”

她抽出自己的手臂,拉開門離開。

楊铮的手懸在半空中,磨搓着手指,陰翳的臉上突然扯了絲極冷的笑。

月底一翻,來到十月。

這一批規培生,備受關注的兩個人。

一個是整天跟導師對着幹的楊铮,另一個是資源逆天的段麗娜。

段麗娜資源有多逆天,在輪轉到腦科時,帶教醫生不僅是科室副主任,甚至還跟着導師進了手術室。

這操作別說規培生們驚訝,連醫院護士們都私下猜測過這位規培生的背景。

段麗娜跟着導師學習的那臺手術,剛好是林栖跟科裏的一位麻醉醫生搭檔。

手術結束後,林栖跟着麻醉醫生回科室。

路上,麻醉醫生道:“你跟那規培生認識?”

“怎麽?”

“一臺手術,那規培生不知道瞟了你多少眼。”

“不認識。”

再一次見面,是在這天晚上的醫院地庫。

在手術室看到林栖時段麗娜出乎意料的驚訝。

沒多久又覺得滑稽,兩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曾經她始終被林栖打壓一頭,被人嘲笑萬年老二。

明明是同一個課題,老師只誇林栖未來可期,給她卻是優良。

誰又能想到,再見面是她站在手術臺上,換成林栖站在手術臺下。

她有前途無量的未來,而林栖只是小小的麻醉助理。

比較總是容易讓人産生愉悅。

從沒有過正面交集的兩個人,這一次段麗娜竟然主動走到林栖跟前。

對于那個保送名額,段麗娜曾想過林栖會去跟校方鬧,她無所謂,甚至期待她到校方跟前哭天搶地的撒潑鳴不公。

然而這人軟弱到一丁點反抗都不曾有過。

曾經的天之驕女如今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段麗娜不覺意外。

在她看來,不争不搶的人活該混成這樣。

可當她以此嘲笑林栖時,對方的眼中明明是譏诮與冷靜,沒有半分委屈和憤怒。

“不要那麽搞笑段…”林栖一頓,朝她點點下巴,“你叫什麽名字?”

林栖對這張臉還算有點印象,但總歸大學期間沒有直接交集,唯一一次聽說她的名字就是她被保送時,兩年過去只依稀記得姓了。

“你……”段麗娜咬牙切齒臉都黑了,“你不知道我?”

“我必須要知道你?”

林栖不再糾結一個名字,“我不憤慨你的人脈,什麽是争和搶,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底氣你以為你今天還會站在這裏?我去浪費時間讨一個所謂的公平?為了什麽?去表演自己剛烈正直?”

“我三觀和道德沒有那麽高尚,也不曾有任何條件可以這樣做,我一直都承認的,是我還沒有站到一定高度。”

段麗娜第一次跟她打交道,沒料到林栖是這樣的性格。

等她反應過來林栖已經走遠好幾米。

段麗娜開的是一輛線條柔和的白色奧迪,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追到林栖身邊,滴了下方向盤。

降下車窗,戴着墨鏡的段麗娜道:“你住哪啊?捎你一段呗。”

她又聳聳肩, “送你到公交車站或地鐵站也行。”

林栖開車門的動作一頓,回頭看着她,“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擱我這找優越感?”

林栖一個轉身上車,關門,啓動車子,打轉方向盤,踩下油門,一氣呵成。

連帶着車身離開的背影都利落而飒爽。

段麗娜摘下墨鏡,兩眼冒火看着那輛輝騰車開出車庫。

林栖回到家,剛準備下車時手機鈴聲響了。

看了來電,林栖頓住解安全帶的動作,又靠回椅背裏接電話。

她把自己隐在昏暗中,削弱視覺讓聽感放大。

“林栖。”

沙啞低沉的嗓音,不是很有力道。

林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好些沒有?”

“嗯。”

之後電話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細微的呼吸聲和電流交織。

意外的,林栖沒有感到難捱或是焦慮。

她覺得心安,也覺得平靜。

“醫生建議月底出院,我不确定。”

“為什麽不确定?你想提前出院?”

頓了頓,林栖委婉道:“你還是聽醫生的話吧。”

她捏着手指又低低補了句,“你年紀那麽大了。”

她不是想嘲笑他,是想警醒他當心身體。

那邊靜了幾秒,低低道:“好吧。”

林栖又輕輕抿了下唇。

自己說的是不是太狠了。

畢竟他看起來說是二十六七也不為過。

她想要找補點什麽,那邊卻先道:“下班了?”

林栖松一口氣,他應該沒生氣,嗯了聲。

“那先這樣。”

林栖:????

就這樣?

“…好。”

挂完電話林栖皺眉,所以到底生氣沒?

她抹了把臉,男人的心思怎麽那麽難猜。

煩死了。

林栖睡得晚,這天晚上卻夢回醫院那天。

她沒親眼目睹刑臺雲被砍時的模樣,只是在她夢裏的刑臺雲躺倒在血泊中,整條冰冷的走廊被染成深紅,那個拿着剁骨刀的男人一臉猙獰盯着她詭異的發笑。

從夢裏驚醒,林栖心髒撲通跳得很快,額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睡眠淺也很少做夢,這一年來唯二的兩場夢都跟刑臺雲有關。

一場春夢一場噩夢。

都他媽不是好夢。

緩了會兒,林栖坐起來靠在床頭,她撈過床頭櫃上的手機,才三點多。

夢裏那張恐怖的男人面孔盤踞在腦海中,林栖心有餘悸沒了睡意,轉而打開搜索引擎。

手指觸碰到鍵盤時卻頓了一下,她在幹嘛,她想找什麽想知道什麽或者說關心什麽,林栖覺得心裏一團亂麻。

從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淺淺吸了兩口,林栖另一只手利索的在鍵盤上敲打出一串字—華安醫院砍人事件。

這一晚失眠的還有一人—楊铮,他也從夢中驚醒。

很多場夢裏,楊铮已經習慣了被林栖抛棄,這一晚卻夢見了她嫁給別人。

這夢不是沒有原由,都是因為白天的一場八卦。

人總是适應陌生環境後就忘了當初的循規蹈矩,開始變得好奇深重和不安分。

規培生們八卦醫院前不久的砍人事件時,對此本不關注的楊铮才知道林栖在這場事件當中是怎樣的角色。

他們說她和被砍傷的那醫生是一對。

到這邊後楊铮新換了手機和電話卡,這會兒重新将那支舊手機開機,一堆消息往外炸。

何婷婷:[你為什麽要去華安,你就那麽喜歡林栖?]

他媽:[楊铮我再跟你重申一遍,你跟那個女孩不可能。]

何婷婷:[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你,可是我真的喜歡你。]

他媽:[楊铮,那麽多年過去了為什麽你就不肯放下,不要惹我跟你爸生氣。]

何婷婷:[我們和好行不行,我什麽都不介意。]

他媽:[阿铮,她不喜歡你,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她對你只是—]

楊铮切斷他媽的語音,翻找起林栖的聯系方式。

上次加林栖沒有半點回響是早就料到的結果。

其實加不加林栖微信很無所謂。

就像來這所醫院已經小半個月,他并沒有去纏林栖。

可今晚楊铮心裏煩躁不安,他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擁有過林栖,卻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抓不住地在失去。

一片黑暗裏,楊铮坐在床尾,手機屏幕散發着微光。

那張臉輪廓鋒利,緊緊皺着眉。

照搬舊手機裏的聯系方式,楊铮用新的手機號再一次去加林栖。

這一次甚至沒再敢留下自己的名字。

隔天早上林栖看到微信裏有新的聯系人添加,沒有任何留言。

正疑惑,嫂子的電話先打進來了。

“小栖,馬上就是你生日了,13號那天是周一知道你肯定沒時間,剛好明天是周末,打算回來一趟嗎?”

不等林栖拒絕,周寧又道:“你好久沒回來了,刑臺雲不在反正你周末也是一個人,回來嫂子給你做紅燒小排吃。”

林栖想起刑臺雲,他做的紅燒小排也很好吃。

收回思緒,林栖應下道:“好,沒事我就回來。”

對于微信裏躺着的那個待通過的聯系人,林栖置之不理,她應該知道是誰。

來到醫院,林栖去泡了杯速溶咖啡。

她總覺得那男人如此惡毒的行為動機裏不止因為兒子死在刑臺雲的手術臺上那麽簡單。

也是這天下午,一封突然公布在網上的陳情書解了林栖所有疑惑。

因為這封陳情書裏牽扯出一段二十三年前的交通事故。

林栖忽然被人撞了下,她一個踉跄,腰窩磕在什麽鋒利的物什上,一陣鑽心的疼。

那人回過頭看見一張慘白的臉,立刻驚恐道:“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很疼。”

林栖擡頭看着滿臉抱歉的小護士,小護士嘴裏不停說着什麽,林栖聽不見,強烈的耳鳴侵襲了她。

握在手裏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是姨媽的來電。

世界上有很多難題,還有很多解不開的矛盾。

比死磕更好也更爛的方法是逃避。

誰知道呢,也許是差一個和解或爆發的契機。

等待着,等待着。

也曾在痛苦中有過期盼,想要一個痛快。

在電話響到第三遍,林栖手指觸碰屏幕,聽到姨媽說:“林栖,周末回來一趟。”

楊铮一直等到下班都沒通過林栖的好友申請。

工位上的水杯被衣擺帶倒,他忽然站起來,然後轉身。

水漫了一桌子流淌到地上,其他幾個正準備下班的規培生莫名其妙看着他。

有人小心翼翼問他,“怎麽了?”

不見他回答,所有人只是看着楊铮忽然朝走廊盡頭的電梯走去。

他的腳步越走越快,然後跑起來,很快地跑起來,像在做沖刺。

像是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楊铮在看到麻醉科時突然停下來,劇烈起伏的胸口像墜入冰窖逐漸沒了生命力。

僵直地站了幾秒,他讓自己看不出急切的走過去。

近了,楊铮聽見一個女人在麻醉科門口說:“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林醫生。”

女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模樣,她把一張便利貼塞進女護士的手裏。

陪在她身邊的是個挺年輕的少年,兩人說完就走了。

“林栖,林醫生在嗎?”他緊接着問還在門口的女護士。

“你也找林醫生?”女護士說。

“也找?”

楊铮又擡起頭朝那對男女的背影看了眼,又低頭看向女護士手裏的白色便利貼。

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

“他們找林醫生什麽事?”楊铮問。

“不知道,”女護士又問,“你又找林醫生什麽事?”

“林醫生已經走了是嗎?”

“對。”女護士上下打量着楊铮,覺得他長得不賴,也覺得有點眼熟,像是在醫院裏打過照面。

“有什麽要轉達的?”女護士問。

“沒什麽,謝了。”

楊铮覺得慶幸,又覺得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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