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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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嚴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人,攬下刑臺雲的案子注意到網上那封陳情書後他就派人去查了。
看到助理回來,韓嚴問,“查清楚沒有?”
助理:“查清楚了。”
韓嚴兩腿架到桌子上懶洋洋靠進椅子裏,“說說看。”
“張成在陳情書中提到的交通事故是二十三年前,在香格裏拉到德欽的某段公路刑先生父母駕駛的私家車和一輛客運中巴相撞,小轎車墜入江河,而客運大巴撞上山石後側翻,包括邢先生父母,那場車禍一共奪去七條生命,這起交通事故最後的責任方判定在小轎車,張成的妻子在那場車禍裏不幸去世,最終獲得了一百萬的賠償款。”
韓嚴揉着太陽穴,“那張成竟敢在陳情書中說沒獲得賠償求告無門?”
“是三年後張成又一紙狀書遞交法院要求追加賠償款,法院沒有受理。”
韓嚴:“農民工,喪妻,在大衆視野裏張成屬于弱勢群體,倒是能斷章取義借此立個‘求告無門’被欺壓的形象。”
助理:“張成兒子是意外交通事故送醫院的,張成一開始拒絕刑醫生給他的兒子主刀,後面張成兒子的病情突然惡化醫院出面跟張成溝通後刑先生上了那臺手術,而且因為病情惡化醫院重新改了手術方案,而新的手術方案更貴。”
“醫生因不滿便宜手術方案故意拖延時間導致錯過最佳手術時機醫死病人。”韓嚴笑笑。
不用助理說,他接着就給這封陳情書補了個尾,“醫生手術操作失誤導致醫療事故,醫院卻包庇醫生欺壓小老百姓。”
“這是張成能寫出的?呵呵,他代理律師是誰?”
助理悄悄擡眼觀察了下老板臉色,然後報了個名字。
韓嚴一瞬間擰眉,咬牙切齒,“這死女人又跟我對着幹,真是什麽案子都敢接。”
隔天下了一場全國性的小雨,北京也淅淅瀝瀝的被滋潤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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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嚴在堃春胡同口接刑臺雲上車,他是到醫院撲了個空後才打電話找到這來的。
“不好好待醫院來這幹嘛?”
細密的小雨落在刑臺雲的肩頭和發絲上,就着韓嚴的話開門鑽進車裏,擡手抖了抖肩膀上的水珠。
韓嚴瞧着他慢條斯理的動作,本來就是個極溫柔好脾氣的人,配上現在這張病恹恹的臉,清清冷冷。
他們這一群人裏刑臺雲最接地氣,品性也是最好,像醫院那種工作,但凡換成他們誰都是打死累不來,如今卻是弄得聲名狼藉了。
“網上那封陳情書你看到沒有?就一個周末的時間,你已經被推到風口浪尖,這一點兄弟要跟你說句抱歉,張成的代理律師跟我有點過節,網上這淌渾水八成是她攪的。”
“你這幾天就別上網了,一件24小時不到就能全網發作起來的社會事件,裏面有多少人是只憑一封陳情書就張口說話的,又有多少人是跟風起哄的。”
“老飙那案件我很得意,覺得輿論真他媽是條捷徑,好用,現在我覺得這玩意很恐怖,放大的同情掩蓋了實情,道德占上風,言論風暴引領方向,集體審判有一種狂勁的摧毀力,能幫人,也會害人。”
“刑臺雲你在這起輿情裏不占優勢。”韓嚴又這樣說。
“你不是弱勢群體,你沒有喪妻喪子,你也不是沒錢沒勢的普通人,就算最後所有事實都證明你刑臺雲沒有錯,依舊還會有人懷疑你刑臺雲是不是仗着家庭背景仗着人脈地位欺壓人,還是會有人為他叫屈喊冤覺得世道不公。”
“事實上他們也不是替張成打抱不平,這次的輿論狂潮究其到底是貧富,資源差距,以及階級對立引起的。”
韓嚴偏頭看刑臺雲,“我他媽說那麽多你聽到沒有?怎麽還能淡定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不然我要什麽反應?”刑臺雲懶懶瞥他一眼。
“啧,我真服你,”韓嚴白他一眼,“輿論這邊你打算挽救一下你的名聲嗎?”
刑臺雲看着街道,忽然想起林栖,她在那一次的性侵輿情裏是受害人的角色。
對于案件,那場輿情對她幫助很大,但若說名聲,她是被貼上性侵标簽的女孩子。
有人同情她的同時也有人诋毀她不再純潔幹淨,甚至談婚論嫁的時候,因為她是女生,她會被介意和歧視。
現在輪到他了。
別人一張嘴一雙眼睛束縛到你身上的枷鎖,要在乎嗎?
林栖就只是林栖,他也只是他。
去他媽的名聲,在乎那玩意幹嘛,聲名狼藉又如何。
刑臺雲看着車窗外綠化帶裏的花淡淡笑了下。
“得,我看出你什麽态度了,”韓嚴又說:“你放心,你這件案子兄弟絕對以最快的速度給你打得漂漂亮亮的。”
“餘飙那邊呢?”刑臺雲問。
“他那邊牽連太廣警方還在偵辦,估計得年底才能看到完整的卷宗,我派助理在跟進。”
把刑臺雲送到醫院,韓嚴道:“還有一件事,就今天早上,衛健委和醫協發文成立了聯合調查組,要重新調查鑒定你那臺手術,估計會喊你回去,兄弟相信你肯定是不存在操作不當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刑臺雲斂下眼眸。
韓嚴看他一直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你他媽別逗我,真不會醫院給你包庇了吧。”
刑臺雲擺擺手,“看吧,看他們的調查結果。”
待刑臺雲走遠了韓嚴才想起問,“不是,我還沒問呢,你去那破胡同口幹嘛?”
刑臺雲回頭對他笑笑。
韓嚴:“有病。”
*
只是一個周末林栖再回到醫院感受到很大不同。
她其實早聽了一段時間關于她和刑臺雲的八卦,她從不正面回應什麽,但其實大家都認定了她跟刑臺雲有關系。
現在因為網上出現的一封陳情書刑臺雲變成了聲名狼藉沒有醫德的人,見到她這個與刑臺雲相關的人,都帶着審視八卦的目光躲得遠遠的。
準備下班時,林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張寫了個電話號碼的便利貼。
萌妹護士道:“哦,那個是李護士放你桌上的,說是上周五有個女人來找過你。”
萌妹又道:“林助,聽說醫院要停邢醫生的職。”
林栖脫白大褂的動作頓了一下。
“不過你放心啊,我們都是相信邢醫生人品的,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麽誤會。”高冷也過來安慰道。
林栖來到地庫開車離開,在路上,在等紅燈時,林栖有點焦躁。
姨媽的電話又打來,響了一遍又一遍,她沒接。
隔壁車的男人向她吹口哨,在紅燈跳轉綠燈的那一秒,林栖油門踩到底。
“卧槽,這女的怎麽那麽虎。”男人大呼。
林栖在下一個路口調轉了車頭。
幾乎沒有猶豫的,她來到十四樓敲響院長的辦公室門。
她多麽敢啊,她一個小小的麻醉助理。
會客沙發裏坐了好些人,甚至段麗娜和楊铮也在。
林栖不覺奇怪,她只是意識到自己似乎亂入進一場人情交際裏。
先開口的是段麗娜身邊的腦科主任,“你是…”
“我是麻醉科麻醉助理林栖。”
他們的眼神依舊寫着‘所以你是誰?’的問號。
“被舉報過,被性侵的那個麻醉助理。”
他們恍然大悟,像是終于記起來她這一號人對號入座。
林栖筆直站立着,接受着那些翹着二郎腿窩在沙發裏打量她的眼神,包括段麗娜的目光。
那種眼神實在不難辨別,是高傲,是帶着優越感的輕蔑。
與所有人,在這個磁場,林栖感到一股無形中的對立,也感到自己的孤立無援。
開口的那一刻她握緊拳頭,像是一種自我鼓勵的暗示。
“我希望醫院能慎重考慮對邢醫生停職的做法,懇請領導們給予刑醫生信任,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請不要放棄邢醫生,醫院在艱難時刻給予醫護人員後盾支撐才是仁義之道,才能長遠發展。”
林栖覺得自己瘋了。
*
刑臺雲剛下飛機。
他帶着口罩,好看的一張臉被遮了大半,怎麽說自己現在也算半個名人。
從機場打了張車,又跟司機報了地址。
副駕駛的靠椅後背別着一本日歷,刑臺雲的目光不經意掠過。
三十一個阿拉伯數字,唯獨今天的號數—13被圈起來。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男人好看深邃的眉眼彎了彎,有一種淡淡的溫柔勁。
藏在昏暗的後座裏,藏在黑色的碎發下,但就是藏不住。
男人黑色的大衣身旁放着一只四方形盒子,盒頂一只漂亮的蝴蝶結拉花。
有點類似生日蛋糕的盒子,但又不像,司機仔細一瞧見到盒頂的觸屏溫度調節面板。
居然是個冷藏盒。
司機暗道這就更奇怪了。
半路,刑臺雲的手機響了。
他摁着眉心,半晌才認命似地接起來。
“刑先生,您在哪?”說話的是這段時間在醫院照看他的男孩。
“我在外面。”刑臺雲的聲音低低的。
“您怎麽悄悄溜出去了?”男孩的聲音有點幽怨。
“我明天回來。”
“明天?!那醫生護士豈不是知道您不在醫院了!我怎麽跟老先生交代?”
“不可以的刑先生,”男孩義正言辭拒絕。
刑臺雲平易近人慣了,脾氣也好,好到連心無城府的小男孩都敢吐槽他,“您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做這種叛逆幼稚的事情。”
“……”臉頰有點臊得慌,刑臺雲捏着眉心,“抱歉。”
“您今晚必須回來,您在哪我來接您。”男孩又說。
“我今晚回不來。”
“?”
“爺爺問你就說我來找我老婆了,他不會怪你的。”
“真的嗎?”
“真的。”
“不,我的意思是您有老婆啊?”
刑臺雲低頭笑笑,“對啊,我有老婆的。”
挂完電話之後就下起雨來了。
不知道林栖有沒有帶傘,刑臺雲望着窗外。
恰好車子停在紅綠燈路口,刑臺雲低頭想給林栖發消息。
前面的司機突然嘀咕,“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有個性啊,擱哪吵架不好非得擱大雨裏吵,演情深深雨蒙蒙呢。”
刑臺雲順着司機的視線從擋風玻璃外望出去,目及街角的一對男女。
手機的界面就這樣停在和林栖的聊天框。
司機一副看戲的架勢,“哎喲,瞧着是鬧分手吧?”
“不是。”
司機俨然把刑臺雲歸為吃瓜同夥,“你怎麽知道不是。”
刑臺雲沒說話。
“嘿,抱上了,看來是分不成了。”
“師傅,你往路邊停。”刑臺雲低低咳嗽了兩聲。
“你目的地還沒到啊。”司機從不遠處的男女收回目光,看向後視鏡。
刑臺雲淡淡道:“我看到我老婆了。”
司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