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和許晏禾待在狹小空間裏的每一秒, 都讓聞浔燥熱難耐。
偏偏許晏禾還一臉無辜地盯着他,搬了板凳坐在他身邊,看他工作。聞浔一時間連鍵盤都不知道該怎麽用了, 熟爛于心的代碼一息之間變成了一堆暴露他秘密的暗號,聞浔怕許晏禾發現他的慌亂,于是改成玩游戲。
他試圖讓許晏禾看到他好逸惡勞一無是處的樣子,可許晏禾還是靜靜地坐着, 時不時轉頭含情脈脈地看他。
聞浔把鍵盤往前一推,終于忍不住質問:“許晏禾, 你到底想幹嘛?”
許晏禾有些委屈,她看着聞浔眉宇間的不耐煩, 心想:抱我親我的人不是少爺你嗎?
以微說相愛的人巴不得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 許晏禾認為自己是在履行妻子的義務。
“少爺,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
許晏禾想了想,“少爺,你餓不餓?”
聞浔深吸一口氣:“半個小時前才吃完晚飯, 我為什麽會餓?”
“那……”許晏禾勾了勾自己的手指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小房間裏氣氛愈發尴尬。
許晏禾忽然想到, 如果是那位林小姐在場,她和少爺一定有說不完的話題, 不會像她這樣嘴笨, 只能讓少爺頻頻嘆氣。
“少爺,你在玩什麽游戲啊?”
她又在沒話找話,聞浔無奈又心疼。
一時分不清是誰在這段感情裏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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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許晏禾, 忽然想到什麽,修長手指搭在鼠标上, 噼裏啪啦點了幾下,然後從抽屜裏翻出閑置已久的游戲手柄,給了許晏禾一個,自己手裏又拿了一個。
“玩嗎?”
許晏禾眼神發懵,“我?”
“試試?”
許晏禾有些緊張,聞浔點開一個冒險游戲,教許晏禾怎麽使用游戲手柄,許晏禾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東西,顯然有些慌亂,生怕點錯東西損壞設備的緊張感讓她頻頻失誤。
聞浔教了一次又一次,許晏禾永遠在第一關就掉下懸崖。
游戲響起“Game over”的提示音。
“對不起,我好笨啊。”
許晏禾終于失去了陪伴聞浔的興趣,低着頭,作勢要離開。
聞浔也終于松了口氣。
他希望許晏禾盡快離開這間屋子。
他承受不住許晏禾那樣炙熱的目光,因為他知道那束目光裏有依賴、有感恩、有思想的禁锢、有本能的讨好,而愛情的成分微乎其微。如果他接受,那他豈不是乘人之危?
可不接受,他又舍不得。
明明那麽喜歡。
聞浔思緒全亂,也沒有心情再玩游戲,六神無主地打了兩局,轉頭卻發現許晏禾沒有走。許晏禾低着頭,兩手握着游戲手柄,手指虛虛地懸在按鈕和搖杆上,嘴裏小聲嘀咕,臉色認真,正反複練習着聞浔教她的步驟。
許晏禾很需要誇獎,聞浔又忘了。
許晏禾需要耐心的引導,像葉今安給她上課那樣,設身處地,循循善誘。
聞浔輕咳一聲,許晏禾倉惶擡起頭,立即把手柄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上,“我碰到什麽了嗎?”
“沒有。”
聞浔突然起身,走到許晏禾後面。
許晏禾往後仰頭看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聞浔就說:“看着屏幕。”
許晏禾怔了怔,乖乖望向電腦屏幕,聞浔俯下身,雙臂環繞住許晏禾的胳膊,寬大手掌覆住了許晏禾的手。
許晏禾突然老實交代:“我今天沒有塗護手霜。”
聞浔無奈,只能順着她問:“為什麽沒塗?”
“忘了。”
“睡覺前塗吧,”聞浔按住許晏禾的手指,放在确認鍵上,“再來一局。”
聞浔虛虛地抱着許晏禾,這讓許晏禾又緊張,又莫名覺得安心,很快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游戲上,聞浔的聲音在她耳邊顯得格外的低沉。
“這個是跳躍,這個是攻擊。”
“你看,這樣就躲避了障礙物。”
許晏禾笑了一下。
很快就通過第一關。
聞浔握着她的手,熟練地操作着游戲手柄:“這是一個闖關游戲,你只要靈活躲避障礙物,順便撿點金幣,然後借助道具跳到另一邊。”
聞浔推來一個巨大的石頭,卡在懸崖上,然後踩着石頭跳到關口。
許晏禾全程提心吊膽,聞浔帶着她踩在石頭上的時候她簡直不敢呼吸,小聲喊着:“不要不要!”
聞浔忍不住勾起嘴角。
連續闖完四關,來到第五關的時候,聞浔松開手,讓許晏禾自己玩。
許晏禾一開始有點膽怯,但很快就進入狀态,幾次躲閃都非常及時,只是最後的跳躍起跑距離明顯不足,聞浔在她準備跳的時候及時握住她的手,将屏幕上的小人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再助力起跑,一躍而起,順利通關。
許晏禾興奮壞了,轉頭差點親到聞浔的臉。
兩個人都僵了一瞬,聞浔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立刻放開許晏禾的手,退回到安全距離,可是許晏禾身上的味道讓他舍不得。
他環抱着許晏禾,許晏禾靠着他的肩膀。
如果聞浔自私一點,吻下去,許晏禾一點不會拒絕。
她會一邊害怕一邊承受。
真的可以嗎?聞浔拷問自己。
手機振動,打破了兩個人的暧昧氛圍,是聞浔正在溝通的軟件合作商打來的,将最後的報價告訴聞浔,聞浔不想在許晏禾面前表現自己滿嘴金錢的庸俗模樣,于是起身去卧室裏接電話,許晏禾登時覺得後背一空,像是沒了依靠。
她看了會電視,十點半準時去洗漱。
擦完護膚品之後她想起來聞浔交代的,跑去客廳擦了護手霜,然後讓聞浔檢查。
聞浔不知為何又變得冷淡,看了一眼,只回了一聲“嗯”。
許晏禾蜷起手指,失望地回了自己房間。
炎熱夏季結束,降溫來得猝不及防,許晏禾覺得自己的被子有些薄,她縮在被子裏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昏暗中她依然能看見指腹上的繭。
因為過度使用,成天與針線打交道,保養也無濟于事。
她雙手交合,使勁搓了搓,然後又将左手放在右手手背上,感受着掌心溫度。
少爺的手總是幹燥溫暖。
許晏禾突然一陣臉熱。
她覺得自己最近好像大不一樣,總是頻繁地想少爺,做針線活的時候也會走神,看到少爺就會默默開心,這實在是很奇怪,許晏禾過往二十年的人生裏找不到經驗解釋。
羞于問人,許晏禾只能獨自消化這種陌生的情緒。
第二天她剛起床,聞浔就過來敲門。
“我和對方公司約好了九點簽合同,他那離我很遠,開車要一個半小時,十二點前肯定到家,”聞浔頓了頓,又說:“早飯我已經買好了,放在桌上,起來記得吃。”
許晏禾說:“好,少爺路上小心。”
她急切地起床穿衣,準備幫少爺收拾,可還沒等她穿好外套,關門聲已經響起。
許晏禾蔫了吧唧地坐在床邊,因為大清早沒能見到少爺而沮喪。
她獨自吃了早飯,然後木着臉走到工作室,将訂單打印出來,開始拆快遞。
因為網暴事件的有效處理,再加上聞茜茜的宣傳,許晏禾的裁縫鋪雖然沒有恢複巅峰時期的輝煌,但收益還是很可觀。
自動上次聽了沈以微對“品牌”的分析後,再加上葉今安的提點,許晏禾現在開始有意無意地打造自己的特色。就從讓她一戰成名的蝴蝶花樣做起,她已經設計了十幾種不同類型的蝴蝶,不管是縫補還是改版,只要經顧客同意,她就将自己的蝴蝶繡上去,大受好評。
聞茜茜幫她把淘寶和微博的店鋪頭像都換成蝴蝶,圖片都加上專屬水印。
葉今安還給她發消息,讓她去注冊版權。
許晏禾不懂那些,就先安安分分地做。
穿越到北潼已經有半年之久,從春到秋,時間如白駒過隙。
許晏禾已經接了上千件單子,每一件都用心地完成。
微博的粉絲數也突破一萬。
前幾天,沈以微給她出主意,在網上訂一批素色手帕,繡上特色的花紋,然後在微博上抽獎轉發,擴大知名度,許晏禾照做。
去快遞站點拿手帕的時候,快遞站的餘老板看見她,叼着煙說:“我正準備給你拿過去呢,今天怎麽就一件?”
“是我買的東西。”許晏禾笑着回答。
“最近單子少了很多,之前和你一起工作的那個小姑娘好像也不在了。”
“是,以前太忙了,把自己搞得太累,就不想接那麽多了。”
“也就不要人幫工了?”
“是,餘老板,你過敏好點了嗎?”
“吃了藥好多了,之前天熱荨麻疹就容易發,現在降溫了就好多了,謝謝你關心啊。”
許晏禾笑了笑:“也謝謝您一直關照我。”
“小姑娘一個人創業,肯定很辛苦的,我女兒也一個人在上海工作,在一個大公司裏,每天九點上班,晚上十點多将近十一點才到家,每次回來都瘦一圈,我真是看着都心疼。”
許晏禾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神色黯然。
“欸?這不是你的同行麽?”
許晏禾擡起頭,順着餘老板的手望過去,電視上的北潼新聞頻道正在播放刺繡大師黃文沅的作品《承平盛世》入選外交國禮。
那是一件長8米寬1.4米的巨幅刺繡作品,以北宋畫家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為創作靈感,結合黃文沅的特色繡法,由黃文沅和學生們共同完成,看上去色彩斑斓,氣勢壯闊。
許晏禾怔怔地看完整條新聞,還沒回過神。
直到餘老板說:“你将來也能變成這樣的大師。”
許晏禾連忙搖頭:“我沒有這麽遠大的夢想,我現在每天接三四個淘寶訂單就很充實了。”
“有這麽個本事,為什麽不能有夢想?”
“不用,”許晏禾沉了口氣:“名氣大了,會招來禍端。”
網暴事件讓她至今心有餘悸,雖然聞浔幫她把所有罵她的消息都删除了,把那些人也都拉黑了,但是許晏禾依舊清晰地記着那些污言穢語。
什麽“侮辱漢服”、“惡心”、“賺昧良心的錢”、“早點倒閉”……這些話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孔夫人的責罰還要傷人。
這也是許晏禾認知裏唯一一個不如百年前的事情。
一百年後的惡意來得如此不費吹灰之力,隔着屏幕就能将人罵得狗血淋頭,實在恐怖。
許晏禾沒那麽堅強,她只想躲進烏龜殼裏,不想再經歷一遍。
“就這一個包裹嗎?”她重新露出輕松的表情,問餘老板。
餘老板幫她查了查系統:“是,今天就一個,明天的我替你送過去,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謝謝餘老板。”
許晏禾迎着微風走回工作室,開始繡手帕。
一共八條素色手帕,許晏禾選了八種不一樣的花樣。
上個月她一口氣翻完兩本花樣素材圖冊,不免有所頓悟思考。
她苦思冥想,又在蝴蝶的基礎上又繡了其他花紋。
還是她的風格,古樸靈動,但添了些色彩。
發給沈以微看的時候,沈以微大呼好看,還說:【抽獎的時候記得黑幕我。】
許晏禾準備給聞茜茜、沈以微還有熟識的幾個女孩子每人都繡了一條,放進精美的盒子裏,之後送給她們。
葉今安打電話來,問她最近的情況。
許晏禾說:“先生,我最近很好呀,我看了您推薦給我的書。”
葉今安大概是剛下課,從嘈雜走到安靜處:“那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研究服飾的老師推薦給我的,我猜想你會喜歡。”
“喜歡,我花了五天看完的,我喜歡這種字少圖多的書。”
葉今安輕笑:“我猜也是。”
許晏禾陡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在嘗試看那種都是字的書,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
“不着急,這有什麽着急的,看書是一輩子的事情。”
許晏禾笑了笑。
“最近生意怎麽樣?”
“慢慢變好了,現在每天不是很忙也不是很閑,正正好!”
葉今安低低地笑:“心情不錯?”
許晏禾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臉紅,看着自己的鞋尖說:“心情……挺好的。”
“和聞浔?”
葉今安說話總是簡短,大概是君子諱莫如深,若不是有舊交,以許晏禾這種遲鈍的腦回路,還不一定能立即反應過來。
“少爺他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想和他好好在一起。”
“但感情不是這樣的,晏禾。”
許晏禾有些惱怒,為什麽他們一個兩個都這樣說?還都是言辭铮铮,帶着輕蔑,說:晏禾,你不懂。
憑什麽她就不能懂?
就因為她出身差,沒文化,是個頂普通的人?
難道丫鬟就不能有七情六欲,就不能結婚生子了?
許晏禾不服:“先生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懂?”
“如果你來到這個世界後,不是遇到他,而是遇到另外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也待你很好,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許晏禾一時語塞。
她認為先生是個滿腹詩書的君子,不該和她讨論喜歡不喜歡這樣的話題,而且她也确實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爺對我很好很好,我喜歡他。”
葉今安從容笑道:“他一向都有這樣的能力,明明居高臨下,卻不惹人厭恨。”
“什麽意思?”
想起一些往事,葉今安沉默片刻,接着說:“晏禾,我覺得他不适合你。”
許晏禾皺起眉頭。
“我問了我的學生,才知道聞浔的家境非常好,家中産業遍布全國,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命運有時候也是很有意思,就當他們是同一個人吧,百年前他是富商孔家的二少爺,百年後他依舊是個吃穿不愁的纨绔,他真是命好。”
“不是——”許晏禾想要替少爺反駁,卻無從說起。
“他不适合你,晏禾,不管是百年前還是百年後,婚姻總是需要門當戶對的。”
“可是我以前就是他的妻子。”
“你自己都知曉了真相,還堅稱是他的妻子?”
許晏禾再次語塞。
她真恨自己嘴笨,怎麽在緊要關頭總是說不出話來?
“晏禾,他的父母不會接納一個身世不明來歷不清的女孩子,盡管你很好,明白嗎?”
許晏禾的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她都忘了還有這一茬。
“可是少爺的妹妹很喜歡我。”她弱弱地争辯。
“他妹妹才多大?怎麽能代表她父母的意見呢?”
許晏禾一下子沒了信心。
“晏禾,我沒有打擊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很優秀,我相信你會變得越來越好,但有些差距是不可彌合的。”
經歷一次穿越,葉今安深刻地相信有些東西就是命中注定。
比如百年前他是時局動蕩下興族無望的失意書生,那個人是吃飯穿衣都有人服侍的矜貴少爺;百年後他輾轉波折熬過無數凄惶時光,才在北潼站穩腳跟,而那個人頂着同一張臉,搖身一變依舊是名門富少。
多不公平。
“還有一點是我認為最重要的,晏禾,你需要的是安穩的生活,他那樣玩物喪志的少爺作派并不适合你。”
“不是的,少爺不是玩物喪志,他工作很辛苦。”
葉今安低低地笑,似是不信。
“他妹妹的朋友都說他畢業之後就沒工作,反正錢多到花不完。”
挂了電話之後,許晏禾連手帕都沒心情做了,一個人在工作室裏待到十一點多,然後慢吞吞回了家。
聞浔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趕在十二點前進了小區。
一開門就聽見許晏禾一邊切菜一邊嘀嘀咕咕。
聞浔聽不清,往前走了幾步,手裏的文件夾撞在島臺邊,聲響驚動了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許晏禾,她轉過身,聞浔看到她通紅的眼睛。
“怎麽了?”聞浔詫然道。
許晏禾立即放下刀,洗了手,快步走到聞浔面前。
嘴撅得老高,一副委屈模樣。
初見時許晏禾營養不良,唇色都發白,現在她被養得很好,唇色紅潤,叫聞浔差點移不開眼。
他捏了一下許晏禾的臉頰,“到底怎麽——”
話還沒說完,許晏禾就湊過來抱住了他,又不敢緊緊圈着他的腰,兩只手就縮在他的腰側,鼻子抽了抽,委屈巴巴地說:“對不起,少爺,我應該幫你出氣的,但我嘴太笨了。”
“什麽?”
“我不該讓別人說你不好的,我下次一定準備好很多話,狠狠地替你出氣。”
聞浔還是沒完全懂,“誰說我不好?”
“先生,先生說的,”許晏禾眼眶通紅地看着他,哽咽道:“少爺,我覺得你特別好,你特別厲害,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的。”
聞浔只覺得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他試探着問:“葉今安說我不好,你想幫我出氣?”
“我當時就很生氣的。”
許晏禾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憤慨,聞浔只覺得內心深處翻江倒海。
他本來以為葉今安在許晏禾心裏意義非凡,自己最多借着一個“少爺”的身份,勉強與他平起平坐,原來許晏禾心裏早有排序。
他很重要,最重要。
在欣喜若狂之餘,他又生出一絲不安。
這份感情太多,太純粹。
形成這樣純粹的愛意需要嚴苛的條件,比如他和少爺長着同一張臉,比如許晏禾一穿越過來就遇上他,比如在許晏禾接觸社會的那段時間裏身邊只有他,比如許晏禾性格本身就是怯懦溫順,對感情忠貞不二……
聞浔的心在說:你不能那麽自私,她還很懵懂,還沒有見過更大的世界,她應該知道自己的人生有另一種選擇。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将許晏禾抱進懷裏,掌心按住她的後背,抱得很緊,恨不得将她嵌進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