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體滑坡
第48章 山體滑坡
進入六月的天氣就跟那西邊出太陽一樣反常,剛才還是大晴天,轉眼間就烏雲密布,豆大緊密的雨滴說砸就砸,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這段時間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暴雨了。
飛機在滑行道上緩緩停住,機艙裏用中英文交替地說着送別詞,姜烯走在唐興言前面,帶着人從vip通道一路上了早就等候在外門的車。
瓢潑大雨也沒能阻止粉絲想來接機的心,姜烯把唐興言送上車後就在外面跟保安疏散圍堵在門口的群衆。
人多就容易發生意外,更何況現在的天氣并不算太好,這要是有人摔跤鬧出點踩踏事件,恐怕一會兒上的熱搜就不是娛樂新聞,而是社會新聞了。
姜烯想想那些通稿都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親眼看着面前烏泱泱的人群各自散開後才跟上了車。
邀請唐興言的是一檔體驗類的生活綜藝,連着錄兩天一夜,目的地在一個相對環山偏僻的小鄉鎮裏,從機場過去得兩個多小時。
車子開進小路後由于路面坑窪明顯颠簸了不少,唐興言坐在前面睡覺,姜烯則在後座朝窗外拍了張照發給董酥白彙報行程。
那邊像是守着他的消息似的,瞬間就彈回了消息。
[好,注意安全。]
姜烯捧着手機等了大半天見他真的就只有這一句話,裝模做樣地嘀咕了一句太官方,手指一劃就轉去了微博。
經紀人的基本素養之一就是上網不用大號,特別關心那兒亮了個小紅點,是董酥白一個小時前發的微博。
內容只有兩個字“好吃”,配圖是一碟腸粉。
姜烯看出來是自己早上給他熱鍋裏的那份,截了張圖甩去微信欠兮兮地求誇。發完也不等他回消息,猜到他是在忙不好長時間看手機,便自己帶上耳機看點感興趣的東西消磨路程。
天空堆積成影的雲層沒有要散開的趨勢,太陽光照不進來,但也不影響初夏的溫度悶熱得讓人難受。
董酥白剛拍完廣告坐在一旁休息,即便是場內開着空調還是覺得身上透不開氣。他一工作起來就不會去碰手機,以至于看到姜烯微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裏面除了那句“求誇”外還有很多他們所在鄉鎮的圖片。
董酥白仔細地一張張放大,順手挑了個表情包回過去,還不忘照常問他午飯吃了什麽。
像這種生活類的綜藝他也錄過,藝人跟着常駐嘉賓一起上天下地,不會很累。經紀人助理就更閑了,待在一旁聊天發呆幹自己的事。
想着這會兒他應該手機就在身邊,董酥白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那邊沒人接,忙音從頭持續到底,最後自動挂斷了。
董酥白不死心,又打了幾個過去,依舊跟剛剛一樣等到最後自動挂斷。他難免狐疑,考慮到可能是在忙便打算晚點再說。
“董哥,喝點水。”
曲清北從冰櫃拿了兩瓶礦泉水過來,自己先咕嘟咕嘟幹掉了一半。
董酥白伸手去接卻一時沒拿穩,微微擰開瓶蓋的瓶子掉在地上,水沿着縫隙一點點往外流。
他連忙把瓶子撈起來擰緊瓶蓋,借用椅子旁邊搭的抹布把地上擦了擦。
曲清北半瓶冰水喝得神清氣爽,轉頭見他心神不寧的,也停下來問道:“董哥,你怎麽了?昨晚沒休息好嗎?”
“不是,剛剛給姜烯打電話沒人接。”
“在忙吧。”曲清北見怪不怪,“我朋友有時候給我發消息我也隔好幾個小時才回,一忙起來是真沒時間注意手機。”
“……也是。”董酥白沉聲應道,眉間仍是沒舒展開。
窗外炸開聲驚雷,聽這架勢像是要将整個世界都撕開條口子。
曲清北撩開窗簾往外看了眼,見不到一點亮色,滿眼都是烏沉沉的霧氣,宛若泱泱大軍逼迫世間萬物陷入沉寂。
他坐回董酥白身邊,暗自感慨道:“這都下了一周多的雨了,天氣預報顯示明天是最後一天,還好董哥你明天剛好休息,這個天氣在家睡覺多舒服啊,多休息休息對身體好。”
他語氣背後的慶幸藏都藏不住,董酥白不想點破都難:“是你懶得出門想睡大覺吧。”
曲清北臉上一點也沒有被戳破的窘迫,嘴硬道:“才不是,我就是心疼董哥天天忙來忙去,人都累瘦了。”
“少貧嘴。”董酥白好笑道。
他算是看明白了,剛開始還以為曲清北真的是那種多講幾句話都要害羞臉紅的小男孩,但認識之後才發現,這家夥平時也挺喜歡插科打诨的。
董酥白搖着礦泉水瓶喝了幾口,相比于之前,他更喜歡現在的曲清北。
待在身邊熱鬧。
無意盯着手機上四五個未打通的電話,他突然問道:“清北,你幫我查查,撫寧區最近也在下雨嗎?”
“我看看啊。”曲清北在屏幕上翻了翻,點點頭,“那邊比我們這裏下得還厲害,不過最近雨季也正常。”
董酥白“嗯”了聲,那應該是下雨天不方便看手機,這麽想着他也安心了不少。
攝影師那邊喊他過去把最後一組宣傳視頻拍了,他在鏡頭前的優良表現力似乎是天生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下手都很難挑出毛病。這種人可是所有攝影老師的福音,拍起來輕松,質量還個頂個兒的好。
董酥白一天的時間都給了攝影棚,一口氣解決掉三個廣告,無事一身輕。
寵物店老板讓他們要定期帶姜餅回家待一陣,他想着反正這段時間都在池涴工作,每天都能回家,順手就把姜餅接了,路上還買了點面粉。
他本來是想給姜餅弄點內丸子改善改善夥食,可做好嘗了幾顆覺得味道不錯,幹脆留着給自己當晚飯了。
就是可憐了小姜餅,眼巴巴地盯着碗裏看了好久,最後還是灰溜溜去吃了生骨肉跟狗糧。
屋外的雨還是沒停,實打實地下了一整天,淅淅瀝瀝的雨聲如攜杖疾走,飒飒敲擊着夜色中朦胧不可清視的生命。
轟隆隆的還有點壓抑。
董酥白吃完飯就洗澡上了床,估計是時間太早,他生物鐘作祟,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他雖說是二十幾歲正值熱烈的年紀,但平時的生活甚至可以用“無聊至極”來形容。最喜歡的事就是研讀劇本,除此之外就是喝喝茶,釣釣魚,看看天文展。
可很顯然,他的這些興趣愛好,現在沒一個能執行的。
手機四處亂劃也不知道能幹點什麽,心裏靜不下來。裏面的游戲都是陪姜烯一起玩的時候才會打開,他自己對游戲實際上興致缺缺,但喜歡看姜烯贏後激動的樣子,所以就把他愛玩的種類都下了下來。
他又給姜烯打了幾通電話,不出意外還是沒人接。他很抗拒這種莫名其妙找不出緣由的心慌,呼出一口氣,必須得找點什麽事幹。
趴在床上尋思了一陣,胸口戴着的對戒膈得骨頭疼,他将其撥到背上,點開一部評分比較高的電影投屏在牆上打發時間。
片頭剛播放完,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以為是姜烯總算得空回電話了,揚起嘴唇拿過來一看,竟然是寧從的。
他頓了頓,他們平時都在微信聯系,這麽晚了打電話過來幹什麽?
“寧從?怎麽了?”
“小白,你看熱搜了嗎?”寧從的聲音凝重中透着焦急,“你現在跟姜烯那小子聯系的上嗎?”
他這話一出,董酥白腦子瞬間懵了一瞬,有什麽不好的預料占據了他的腦海。
他是真的沒有關注熱搜的習慣。
趕緊關了電影點開微博,手腕無意識地抖了兩下。
熱搜第一是條天災詞條——撫寧區某鄉鎮遭遇嚴重山體滑坡。
董酥白眼睛都不敢轉,凝住一口氣,這個事發地他再熟悉不過了,就是姜烯跟唐興言去錄綜藝的地方。
他點開高位帖子,一個字一個字膽戰心驚地往下看。
——今日下午14時起,撫寧區龍固鎮發生高位山體垮塌,掩埋了部分房屋及生活設施。截止20時,山體垮塌共造成18人遇難,數人被掩埋,部分群衆已被疏散至安全地點,目前搜救工作還在繼續。
……
電話那邊的寧從沒聽到他說話,也急了,大喊一嗓子,兩個字并成一個字往外蹦:“小白!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姜烯跟唐興言還有那邊幾個藝人和導演的電話,能打的我都打了,全部打不通,這他媽都出的什麽事啊,你跟他們聯系過沒!”
“打過了……沒人接。”
董酥白臉色難看得厲害,他整個腦子轟然一片,用盡全力才勉強讓它能夠冷靜下來正常思考。
他跟寧從對了消息後急匆匆挂了電話,把所有在那邊的劇組人員的電話都打了一遍,結果跟寧從說的一樣,誰的都打不通。
山體滑坡的詞條下面除了關心時事的路人外就是被各家粉絲瘋狂刷屏,參與綜藝錄制的所有明星工作室,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出來報平安的。
要麽是還沒有消息,要麽就是有消息,但不是什麽好消息……
董酥白不願意想最壞的打算,逼着自己默認只是失聯,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拿着手機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心髒處震動的聲音比外面的雷聲還要急躁。他一邊打開訂票系統一邊懇求能有今晚的票讓他馬上飛去撫寧,可面對眼前這種惡劣的天氣情況,這些念想終究是癡人說夢。
最近一班預計能飛的航班也要明天下午1點多,他不在乎什麽位置,只要有票他就買。
他現在做什麽都是徒勞,只能時時刻刻關注搜救人員發布的最新動态,一遍遍打着姜烯跟那邊所有人電話,希望能得到回複。
可無論是電話還是微博,始終沒有一點他想知道的消息傳來。
從現在到明天下午1點,整整16個小時,他像是熬了一輩子那樣久。
好不容易等到去了機場,他一路上都在祈禱下午的航班不要耽誤。可能昨晚的所有禱告中老天爺只聽見了這條,接連下了一周多的雨終于停了,天空雖然沒有放晴,但也足夠航班起飛了。
他在飛機上一個多小時都提心吊膽的,就連空姐問他需要什麽他都沒法集中注意力去理會,生怕一下去就從手機上看到什麽不好的新聞。
但還好,微信跟微博都安然無恙,只有居南打了個未接電話過來。
董酥白猶豫了一陣還是回撥過去,他這張機票沒有任何人知道,清楚自己短時間內,起碼三四天內是回不去的,他之後還有工作,還是得麻煩居南忙着請假疏通。
電話鈴聲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居南上來就是開門見山的一句:“你現在在哪?”
他聲音裏面沒有責備他自作主張,只有跟他和寧從同樣的着急。
“剛到撫寧,準備去龍固鎮,我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董酥白來不及多說,招了輛出租車,給了雙倍的價錢讓他路上看情況開快一點。
司機看着導航上的地點,不确定地回過頭詢問道:“小夥子,這個地方昨天剛被埋了,您确定是這裏,現在肯定不讓進去的。”
“我知道。”董酥白一晚上沒合眼,平靜得異常吓人,揉着眉心重複道,“就是這裏,你送我過去就好,搜救隊旁邊會有安全等候區的。”
司機還想再說什麽,但轉眼見他即使帶着口罩都掩蓋不住疲倦,只露出來的兩只眼睛通紅,猜到是他有什麽人就在事發地,嘆了聲氣也不再說了:“小夥子,世事無常,肯定會沒事的。”
董酥白牽強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過去沒用,他進不了現場,也幫不上忙,過來等跟在家等完全沒什麽差別。可他就是沒法在這件事上保持理智,他總覺得只要自己過來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麽,就會多一點底氣。
他右手死死攥着手機,隔幾分鐘就打開一次,一如既往什麽消息都沒有。
撫寧是個小城區,道路上車子不算很多,司機知道他心急索性在能力範圍內把速度加到最大,不到一個小時就把他送到了龍固鎮外邊。
龍固鎮此時放眼望去大半邊都是廢墟,董酥白不會上前打擾救援人員工作,靜靜站在旁邊,就像是個臨時到場又違和的局外人。
現在還待在安全棚裏的都是親朋好友還沒有下落的人,沒人會注意他。他不抱希望地又試着打了幾個電話,随後沉默地把手機放下。
剛剛居南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挂了,他想了想又打回去把後續的打算跟他說了。
居南二話不說應了下來:“後續工作我會幫你推掉,我明天下午過來找你。你自己在那邊注意安全,不要人沒找到還把你自己搭進去了。”
“你也要過來?”
這是董酥白從上飛機到現在第一次有比較明顯的情緒波動。
“我當然要過來。”居南凝聲道,“我的藝人跟朋友都在那邊,我當然得過去,工作上的事我能處理好不用你管,你在那邊等我就行了。”
“冷靜一點,不會有事的。”
他說完又他注意別被人拍到了,挂了電話後連忙給自己定了張票。
曲清北因為一些私事也在他家,聞言接話道:“學長,幫我也訂一張吧,我也要過去找董哥,錢我待會兒微信轉給你。”
居南注視了他一會兒,點頭道:“好。”
他起身準備收拾東西,身後的曲清北卻沒動,而是毫無征兆地開了口:“學長,我剛剛跟你說的事,你還沒給我答案。”
居南腳步果然停了,似乎是無奈他為什麽還在糾結這件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清北,你不是一直跟我說你是研究人類的專家嗎,難道沒有聽懂我給你的回答嗎。”
“……沒有。”曲清北五指在大腿上掐出了印子,“我聽不懂,我聽不懂學長的意思,說明白一點可以嗎。”
居南回過頭看他,眼神卻像是不敢跟他對視一樣,只盯着他的鼻尖看。
“清北,你剛剛說你喜歡我,可我不知道你跟我說這些話有幾分真情實感在……”
“學長。”曲清北沒等他說完就急着打斷道,“我沒有騙你,也不是臨時起義來尋開心。我從大學開始就喜歡跟在你身後,追着你的興趣愛好選社團,想跟你離得近一點所以來了公司應聘助理,我一直等到現在才第一次敢告訴你,這樣你也要懷疑我嗎?”
居南沉默着,沒有否認他的話,輕輕搖了搖頭:“我說的真情實感不是指你對我的感情,指的是你對我們倆關系的判斷是不是存在失誤。”
“你是真的喜歡男人嗎,可你大學期間明明就有過女朋友。你說的喜歡,是因為真的喜歡我,還是因為一直把我當成榜樣,把自己心裏對朝向目标的奔跑錯誤定義為喜歡。”
他話音猶豫地頓了頓,因為看到曲清北別開視線,眼底紅了一圈。
“清北,我沒有別的意思,沒有讨厭你,只是性取向這種事情,我不希望你跟風。”居南收斂情緒,溫言溫語地告訴他,“你得知道,我們現在只是因為待在一個相對狹小的圈子裏,所以你會誤以為大衆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很高。可當你真正跳出這個舒适圈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同性戀這個身份走在街上會被多少人歧視。”
“我說這話的目的不是為了抨擊那些人的封建老舊,而是明白常年累積下來的思想不可能只在我們幾代人的更疊中徹底改變的。”
曲清北愣在原地沒說話,鼻尖酸澀難耐。
居南轉過身背對着他,重新回到最開始的話題上:“我沒有懷疑你所謂的真情實感,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可是學長……”曲清北喊住他。
“那個女孩子,我不喜歡她。只是因為我傻,我怕拒絕她會傷害到她才同意的。”他低聲解釋道,“當時是我的錯,是我沒弄清楚我的取向,可後面我發現不行就是不行,所以那段感情沒有持續很久,是我主動說清楚的。”
他徐緩吐出一口氣,臉上有道水痕劃過,他用手背抹了抹。壓在心底明顯又長久的感情,好像在他終于鼓足勇氣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就發現前面沒路了。
“學長……你能告訴我你對我是什麽感覺嗎?你從大學開始就處處幫我,哪怕是自己累個通宵也會幫我弄完第二天需要的東西,畢業後又幫我跟公司破格招我進來當助理,這些又是因為什麽。”
窗外陰沉沉的天邊擦過一道光線,正好落在居南腳邊。
因為一次偶然的幫助他認識了曲清北,也不知道平平無奇的自己有什麽魔力,這個小學弟從那以後就總是出現在自己視野裏,像個小太陽一樣豐富他的生活。
他恍惚中把記憶倒轉回他大學畢業的那年,那天他跟舍友聚完餐去買了點日用品,在商店聽到兩位阿姨在讨論同性戀的話題,她們言語中的不解跟嫌棄讓他忍不住分去了點眼神。
考慮到這是大衆常見的看法也沒多心,可後來在看到曲清北跟她上了同一輛車的時候他才知道,這是他的媽媽。
腦子裏的回憶點到為止,居南短暫地安靜片刻後揚起笑臉,把訂了的機票截圖發給他,刻意不去看他臉上的淚痕。
“我會幫你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的學弟,也是我的朋友,對朋友講義氣是做人的根本。”
他笑道:“快回家收拾東西吧,明天早上的機票,我不順路就不去接你了。”
“機場見,不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