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斬草要除根
第19章 斬草要除根
第二天早上,賀琢和紀翎在座位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張處分結果。
“你們南林高中……”賀琢用複雜的眼神看着紀翎:“處罰內容都這麽獨特嗎?”
紀翎也沉默了:“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可能性,以前都是寫檢讨或者直接找家長。”
溫纭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面露難色的兩個人,好半天才小聲張口問道:“你們倆的處分嚴重嗎?”
紀翎的笑容滿是苦澀,他很勉強地搖搖頭:“不、不嚴重。”賀琢有氣無力地在旁邊補充:“還真不嚴重,不過……尤主任說念在我倆其中一個人是初犯的份上,把懲罰改成了勞動教育。”
“勞動教育?”
“就是,”賀琢幽怨地看了一眼窗戶外面的大太陽:“利用課餘時間把明德樓前的雜草都拔幹淨。”
“……”
溫纭用袖子小心地掩了一下嘴,眼睛卻忍不住透露出揶揄的笑意:“哦、哦這樣啊……”紀翎拍拍他的肩膀:“想笑就笑吧。”說完,他放下手默默扶住自己的額頭:“畢竟我也覺得很荒謬。”
話雖這麽說,但是也明晃晃的處分也擺在那兒了,不做是不可能的,賀琢和紀翎又都覺得趁早開始比較好,于是兩人趁着大課間的二十分鐘趕到了明德樓前。
四月正是萬物新生的時節,春光融融,和風習習,明德樓前日漸衰枯的褐色野草也從根部漸呈綠意。要是放在以前,賀琢看到這樣的草地肯定會忍不住眼冒紅心,然後立刻變成狗狗形态在草地上瘋狂奔跑打滾。
但是現在他現在不僅高興不起來,反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麽大一片荒草地,他和紀翎得幹到什麽時候去?
紀翎也好不到哪去,站在一旁嘆了口氣,道出了他的心聲:“這還不如讓咱倆一人寫五千字檢讨。”賀琢苦着臉點頭,從心底對他的話表示認同。
愁眉苦臉也解決不了問題,兩人只能蹲下身子開始一根根拔起來。五分鐘過去了,汗流浃背的兩個人自覺幹了不少,直起身子想看看到底還剩多少——
Advertisement
完全沒有變化。
已經腰酸背痛的賀琢哀嚎了一聲,仰面倒在草地上,紀翎也是沒轍,站在他旁邊扶着腰喘氣,餘光看見了賀琢倒在草叢中的那張俊臉。
看到紀翎正在看自己,賀琢挑了下眉角,濃長的眼睫末梢掀起一點弧度。
“怎麽了?”
紀翎的唇齒幾度啓開,再閉上,最後搖搖頭:“沒事。”
賀琢在地上小幅度伸展了一下手臂,懶洋洋地嘟囔道:“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呗,什麽都憋在心裏活得不累麽?”
“……”
“好吧,”紀翎本來就很薄的嘴唇愈發抿成了一條直線,頗為無奈地答道:“我在想,要是誰能把這片草地變走就好了。”說完他自己有點臉紅,突然感覺自己的想法有點幼稚。
他瞥了眼賀琢,後者沒有說話。
紀翎有些納悶地又看了他一眼,然後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吓得整個人倒退了一步。
“你沒事吧?”
幾乎是眨眼的一瞬間,賀琢像個收放自如的沙灘椅一樣從地上彈了起來,攥着對面人的手,瞳仁裏是亮晶晶的火星:“紀翎,你真是個天才!”
紀翎:“?”
下一秒,賀琢拉着他就往主樓的方向跑,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跟我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琢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紀翎這才發現他倆的面前正好是學校後勤部的小平房。心裏的疑問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賀琢就已經推開了其中一間的大門,紀翎也被他帶了進去。
屋子空曠安靜,牆角的地方蹲着一個人影。
看到他們進來,裏面的人被吓得不輕,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悚然,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一個紙袋反手套在懷裏的白團身上。
白團沒吃住力,“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從紙袋裏發出一聲軟軟的疑問:“咩?”
紀翎遲疑道:“祝若旸,你在……幹什麽?”
祝若旸還沒來得及回答,賀琢已經先他一步抱起了紙袋,裏面的小羊羔已經迫不及待地探出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紀翎訝異的眼神在兩人和紙袋子上轉了幾個來回。
小羊羔一點不怕生,開始專心致志地啃起了賀琢的袖子。
賀琢把自己濕乎乎的袖子從小羊的嘴裏拉出來,看向滿臉防備的祝若旸:“你弟弟最近幾天是不是都藏在這兒了?”祝若旸看着他,臉上滿是秘密被人昭告天下的震驚。其實這也怪不得他,這實屬無奈之舉。
前兩天,他爸爸所在的幫派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場械鬥,身為頭目的祝父更是一直都沒能回家。本來以為這就夠糟糕了,沒成想弟弟還突然由人變羊了。
祝若旸猜測是提前分化的關系,但他根本不敢帶着弟弟去醫院,只能偷偷把他帶到學校藏起來。幸好沈钺的伯父就是這個學校的副校長,不僅給他的弟弟安排了一個藏身之處,還撥出了兩個人前來照看。今天祝若旸的班級有節活動課,所以他讓那兩個人去休息,自己趕過來照看弟弟。
可是賀琢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他來幹什麽?
祝若旸有些慌張地看着賀琢那一張不好惹的臉,即便有紀翎站在旁邊,他的心裏還是隐隐不安起來。
十指放在雪白的小卷毛上,手感實在太好,賀琢又沒忍住多摸了幾下才擡起頭說出下一句話:“是沈钺告訴我這個地方的,一旦發生了什麽他趕不過來的情況就讓我來幫你。”
聽到這番話,祝若旸稍稍放松了警惕。
然而賀琢的下一句話讓他的神經又是一緊:“別緊張,我問你,你弟弟是不是這兩天一直都沒能變回人形?”祝若旸簡直駭得面無人色,眼睛像兩只被關起來的小兔子,竄來竄去,驚恐不安:“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賀琢很幹脆地打斷了他:“我知道是因為我妹妹也發生過一樣的情況。”
琥珀色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判斷他說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紀翎一下子想起了鳥咖店裏那個行為舉止活潑得像通了電一樣的小姑娘,輕輕咳嗽了一聲,對祝若旸說道:“他說的确實是真的。”
賀琢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詫異,然後感激地看着紀翎。
有了紀翎在旁邊保證,賀琢接下來的話就更加底氣十足了:“你跟我走,我知道該怎麽辦。”
祝若旸看着賀琢臂彎裏的小羊,內心陷入了激烈的掙紮,最後一咬牙,抱過弟弟,跟上了賀琢。
課間時間剩的不多了,賀琢在前面大步流星走得飛快,後面的小羊和小鳥颠颠地跟着他。眼看身旁的同學越來越少,道路也越來越偏,祝若旸有點慌了,輕輕拉了拉紀翎的袖子:“賀琢他要帶我去哪啊?”
說實話,紀翎也完全不知道。
明明上一秒兩人還在商量怎麽處理那一大片荒草地,下一秒賀琢就一躍而起成了熱心幫助同學的大善人,可是這兩件事怎麽看都沒有任何關聯。紀翎實在是愛莫能助,只能一邊祈禱賀琢別真幹出來什麽太離譜的事,一邊在嘴上安慰着祝若旸,避重就輕道:“別擔心,咱們很快就到了。”
幾人各懷鬼胎地沉默前行,最後停在了明德樓前。偌大的教學樓前沒有一個人影,冷風嗖嗖飄過,祝若旸默默地摟住了正在嚼他衣領的弟弟。
賀琢終于不賣關子了,開門見山道:“你弟弟要想恢複成人類形态,就必須以自己的獸形形态進食,比方說你弟弟,他現在就需要吃點青草——這還是我妹妹當時的醫生告訴我的。”
祝若旸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賀琢從手機裏調出賀琢當時診斷證明的照片給他看,白紙黑字,上面還有醫院的紅章。
祝若旸終于放心了,長出一口氣反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不是你,”賀琢對着他張開雙臂,表情陶醉得像是要與身後的野草融為一體:“是你們。”
“你看,你弟弟不是需要吃草嗎?現在這裏正好就有一片天然的草地。”
紀翎算是明白了賀琢的意圖,也被他的不要臉程度驚得目瞪口呆:“……”
祝若旸皺皺鼻子,直言不諱道:“真的假的?我怎麽覺得你不安好心呢?”
賀琢被嗆了一下,做出一副深受委屈的樣子問道:“你說我的形态是什麽?”
“捷克狼犬?”
“那不就得了?”賀琢攤開掌心,繼續洗腦道:“捷克狼犬知道吧?有名的牧羊犬!牧羊犬是什麽?專門守衛小羊的!”
祝若旸撇撇嘴看着他:“感覺你只占了一個字。”
“哪個?”
“狼。”
好說歹說一頓勸,祝若旸總算是松動得差不多了,臨門一腳發出了最後的抵抗:“可是學校的草有規定不能吃吧?而且,萬一這片草地有農藥呢?”
“怎麽可能?這些都是……”賀琢嘴皮子一禿嚕,差點把實話說出去,他趕緊換了個說法:“沒有噴過藥的草,我剛才聞過了的。”
眼看小羊還在猶豫,賀琢又給他添了把火:“你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嗨呀,不瞞你說,咱們學校分化之後喜歡吃草的人也不少,我這邊還有好幾個人等着呢,我是看在沈钺的面子上才讓你帶着弟弟過來,你要是覺得還不相信,我可就帶別人過來了!”
紀翎終于看不下去了,他遞給賀琢一個警告的眼神,輕輕嗓子說道:“差不多得了。”
祝若旸一咬牙一跺腳說道:“不行,我先來的,你憑什麽讓別人搶我的位置?”
賀琢努力按下臉上的笑意:“那好吧。”
袋子口傾了傾,小羊羔終于從裏被放了出來。剛一落地,他就開開心心地啃起草來。
下一節課的預備鈴由遠及近地傳到耳邊,紀翎看向了賀琢,後者對他擺擺手:“你先回去,我在這兒看着。”
腳步動了動,紀翎躊躇了一下,賀琢骨節分明的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沒事兒,下節課是語文課,白老師也不會管我在不在的。再說了,這裏站着太多人反而會顯眼,到時候被抓住就壞了。”
紀翎看了賀琢一眼,像是放心不下,最後還是嘆氣點點頭,轉身走了。
一節課上得心神不寧,下課鈴剛響紀翎就打開了手機,然後就看見了賀琢給他發的五十四條好友申請。
他這才想起來兩人還不是好友,紀翎趕緊選擇通過,對面的消息光速傳來——“救命啊!紀翎!你快過來!”
收到消息後,紀翎幾乎是放下手機就趕了過去。只不過沒想到明德樓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遠,跑了半天還看不到頭。跑着跑着,紀翎停下了,似有所感地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後的建築——紅磚白瓦,正是明德樓标志性的外觀。
他把整個身子轉過來看着樓周,呆若木雞。
樓是沒錯,但是它周圍的植物呢?
紀翎慢慢走過去,心髒在看到臺階上兩個呆滞的人影時沉到了谷底。
三人半天說不出話,紀翎的表情是罕見的迷蒙純然,過了好半天,他呆呆地問道:“祝若旸,你弟弟……把這一片全吃了?”
祝若旸痛苦地捂住臉,低下頭。
賀琢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一開始還好好的,小羊羔在他的嚴格規劃下兢兢業業地啃着雜草,眼看雜草越變越少,祝若旸有點坐不住了。
“賀琢,我、我也想吃點。”
賀琢心裏樂死了,臉上還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噢,這樣啊……我想想,那我也勉強讓你吃一點好了,但是不能吃太多啊。”
得到了賀琢的首肯後,兄弟倆吃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津津有味。黑心販子賀琢在門前的臺階下坐下來,摸出手機酣暢淋漓地打起了游戲。
幾局游戲打完了,他擡起頭活動活動肩膀,然後愣住了。
他那麽大一片草地哪去了?
一大一小兩只羊不僅把雜草啃得一根不剩,甚至以樓為中心,自己的身體為半徑,直接在樓外啃出一個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圈。
賀琢快要哭出來了,急急忙忙走過去按住稍大一些的羊:“祝若旸!”
小羊擡起頭,嘴裏的草掉在了地上。
恍惚間,賀琢想起了自己轉學第一天就把祝若旸當成草的事情,不禁長嘆一聲——“這他媽都是孽緣啊。”
紀翎先看了眼祝若旸,臉上的表情還算好看:“沒事,這件事本來也和你沒關系,你先回去吧,我和賀琢會解釋明白的。”賀琢在旁邊拼命地點頭,紀翎轉過臉看他,表情變了,變得比死人還要難看:“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
賀琢不敢和紀翎對視,索性把旁邊的背帶褲小男孩拽過來抱在懷裏,輕輕打了幾下屁股:“壞孩子!”
小男孩要哭不哭地看着他:“你憑什麽打我?”
不管怎麽說,祝若旸的弟弟好歹是變回了人形,雖然祝若旸臉上是滿滿的愧疚,心裏卻在止不住地高興,幾乎是歡天喜地帶着弟弟走了,徒留焦頭爛額的兩個人在原地琢磨着補救的方法。
奈何半天也沒想出來個可行的措施,兩人只能先回到教室靜觀其變。
一直到四點半,一切都是風平浪靜,賀琢和紀翎在心裏悄悄松了口氣。
只要成功挺到五點就是勝利!
四點四十五,臉氣成豬肝色的尤主任“哐”的一聲推開十三班的大門,冷冷說道:“賀琢,紀翎,你倆給我出來。”
賀琢和紀翎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裏想——完了。
尤主任連個正眼都沒分給他倆,甩下一句“跟我走”就轉身離開。十多分鐘後,紀翎深深地看着這片已經來了三遍的土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尤主任波瀾不驚的眼神從兩人的身上的掃過,臉上是詭異的平靜:“解釋。”
沒有人吱聲。
他貼心地幫兩人想出一個理由:“對我的安排不滿意是嗎?”
兩人把頭搖成撥浪鼓。
“尤主任,”紀翎艱難開口:“我們非常同意您的安排,正是因為太同意了,所以我們決定讓這個教訓深刻一點,于是把周圍的草都給自發地拔了。”
尤主任彎下腰,用手捧起一抔土,幹幹淨淨的黑土順着指縫随風飛揚。
他總結道:“還是連根拔起。”
賀琢接着他的話說:“嗯,斬草除根嘛。”
尤主任把手裏剩下的土扔到了他的身上,喃喃自語道:“我真想把你倆也斬草除根了。”
其實要怪就怪兩人運氣實在太差。
尤主任今天下午本來偷偷翹了班去買那條被賀琢咬壞的褲子,回來的時候一時興起從後門進去看看兩個學生拔草拔得怎麽樣。
然後,他就對着一片空蕩蕩的土地上懷疑起了人生。
紀翎态度良好,飛快承認錯誤:“對不起尤主任,這個地……實在是意外,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賀琢忙接話:“我也一樣。”
尤主任看了他倆一眼,吐出來的每個字簡直都帶着火星:“那你倆說這片草地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紀翎一驚,祝若旸是被他倆拉下水的,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供出來。再三思索後,他低頭道:“對不起,尤主任,您懲罰我倆吧,”
賀琢大義凜然道:“我也一樣。”
尤主任冷冷地重複了一遍:“你也一樣。”
“行,”他冷笑一聲:“既然這麽喜歡在一起被罰,那你倆那你倆去找後勤老師吧。把除了雜草之外的所有地方都重新種上植物,每人再寫一萬字檢讨,周一在國旗下念一遍。”
紀翎低眉順眼:“好的,主任。”這回賀琢卻不說“我也一樣”了,而是反問道:“主任,檢讨能不能只讓我寫啊?只讓我讀也行。”
他的想法很簡單,紀翎以前都是當升旗手的份兒,這下讓他在國旗下念檢讨還不得難堪死?反倒是自己,從小到大沒皮沒臉慣了,念一份也是念,不如把紀翎那份攬下來。
紀翎擡眼看看他,輕聲說:“不用。”
尤主任看着兩人你侬我侬的臭模樣簡直氣得要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拔個草還拔出感情了?”紀翎一聽到尤主任的口氣就心知不妙,拼命給對面的賀琢做口型:趕緊道歉!
賀琢點點頭。
讓我“找個話題”麽?懂了。
他瞅瞅尤主任,看到了他新買的西裝褲。看到了西裝褲,又不由得想起了尤主任那天變出來了八條滑溜溜的觸手。
賀琢眼睛一亮,他一下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個動畫片,裏面其中一個主人公也是個章魚,整天都拉着個臉。
他又看看尤主任一張陰郁的臉。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面前男高中的臉色像走馬燈似的變個不停,尤主任還沒搞懂賀琢究竟在想什麽,就聽見他眉飛色舞地問道——
“您會吹豎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