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黃色羽毛

第22章 黃色羽毛

紀翎頭疼欲裂地從床上醒來,入目第一眼是雪白的床帏。

身上的被子很厚,像個繭子似的裹得他不太舒服,他動了動腿,剛打算從床上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酸疼無比,好像被人打了一頓,肋骨的地方更是刀剜過似的痛。

紀翎有些納悶地舉起一只手,然後正好看到了自己插着針頭的淡青色血管。

下一秒他想起來了,自己可不是被人打了一頓麽?

房間裏靜悄悄的,紀翎勉強支起脖子環顧了一圈,他本以為自己現在會躺在病房,但是房間之華麗整潔卻已經超出了他對病房的認知。

指腹輕輕擦過幾乎要幹裂的喉嚨,他試探性地發出幾個音節:“有人在嗎?”

然後,他感覺床腳有東西動了動,一個陌生的女人擡起頭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彼此呼吸都是一滞。

紀翎看着面前這個美豔絕倫的女人,感覺自己的大腦有點過載。對面則更是震驚,幾乎是一秒飛過來撲在他的床前:“小翎,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傷口還疼不疼?難不難受?等着,我現在就去叫醫生!”

紀翎不太靈光的大腦被她這連珠炮似的一通話弄得更加茫然:“您是……?”

美婦人去而複回,緊緊地攥住他的手抽泣着:“我是你救的小女孩的媽媽,小翎,謝謝你救了她,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鳳眼微微睜大,紀翎看着她,安慰的話剛到嘴邊就被一聲砰響打斷。

房門打開,一群人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紀涼燕,她頭發有點亂,眼睛紅紅的,一路小跑到紀翎的床前摸了摸兒子清瘦的小臉,滿眼都是疼惜:“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其實身上還有點疼,紀翎卻拍拍她的手,裝出一副輕松的神情說道:“挺好的,不怎麽太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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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輕松,聽話的卻不淡定了,鐘素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低低發出一聲抽泣。一個身材高大頗有威嚴的男人走過來扶住鐘素商的肩膀,看向紀翎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動容:“你是我們全家的恩人,如果沒有你,小竺現在恐怕已經……”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眼圈也紅了:“沒有任何一句話能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從今往後,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們開口,一定會盡全力為你辦到。”

少年搖搖頭,輕輕笑笑:“您太客氣了,對了——賀竺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除了受到了點驚吓,”紀涼燕補充道:“我們剛才去看過那孩子了。”

紀翎低下頭看着雪白的病床,過了好久,複又擡起眼,長睫毛投下的陰影讓他眼下的烏青看起來更加明顯,也讓他看起來更加蒼白脆弱。

“那兩個人……到底是怎麽盯上她的?”

鐘素商的臉上還挂着笑,但是神色已經冷了下來:“這兩個人買通了賀家的一個保姆,放心,就算不是為了賀竺,為了你,我們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紀翎當時失了不少血,臉色蒼白得幾乎和床單一個顏色,光是說了這麽幾句話救讓他倍感乏力。鐘素商看出來他有些力不從心的神情,把帶過來的小山般的營養品堆在他的床頭櫃上,反複叮囑他要好好養病之後就拉着賀绶霆離開了病房,把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子。

人一走,病房裏的氣氛就松弛了下來,紀涼燕的表情也變得嚴肅。她靜靜地看着紀翎,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

過了好久,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看着你被擔架擡出來的時候簡直要擔心死了,我知道你救人心切,”然後她擡起頭,用責備的眼神看了紀翎一眼:“但是沒想到你這麽不知道輕重。”

在母親面前,紀翎沒有說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危急,因為他知道,自己解釋得越多,紀涼燕的心裏就越不好受。

母子對視良久後,紀翎摸摸鼻子低下頭,他聽見紀涼燕發出一聲嘆息,然後感覺自己脖頸一涼。

擡頭一看,原來是紀涼燕從包裏抖落出項鏈戴在他的脖子上:“來,以後我可再不會允許你摘下來了。”

紀翎順從地低下頭,手指輕輕碰了碰項鏈上的幾道刮痕,冰涼的觸感碰到皮膚,卻莫名地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

“對了,”紀涼燕幫他掖了掖被角,突然有些納悶地問道:“你真的不認識那孩子嗎?”

床上的少年神色一僵,良久,他嘆了口氣,湊到紀涼燕耳邊,悄悄耳語。幾句話過後,紀涼燕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嘴唇張開幾次又合上,半晌說了一句:“罷了,這倒也是你們倆的緣分。”

醫生仔細檢查了紀翎的傷勢,終于親眼确認兒子無事,紀涼燕腦子裏繃着的弦也松了下來,準備回家給紀翎帶一些換洗衣服過來。雖然兒子向她再三承諾會照顧好自己,鐘家也請了最貴的護工,但經過這件事之後,紀翎在她心裏的信譽一落千丈。

最後還是紀翎頂着她無比擔憂的眼神再三和她保證自己不會随意下床,紀涼燕才勉強放心才離開。

腳步聲漸行漸遠,走廊恢複了空曠。

門口锃亮的地板上卻映出一個人影,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沒動。紀翎輕輕眯起眼睛辨認着那個有點熟悉的倒影,好半天,他以肯定的語氣念出了那個名字:“賀琢。”

人影僵了一下,然後蹭地一下站起來大步流星走進病房。

正是賀琢。

他頭發微亂,臉上的神情既狼狽又慌張,眼睛像是不敢直視病床上的紀翎:“你……感覺怎麽樣了?”

紀翎把剛才那套說辭又重複了一遍:“還行,身上倒是不太疼,除了頭有點暈。”

三言兩語抛出去後就再沒了回音,病房裏再度橫着鐵一般的安靜。

這樣的氛圍是最容易讓人倦怠,紀翎動動胳膊,想調整一個相對舒服一點的姿勢。然而還沒等到他胳膊還挨着床,賀琢就已經閃電般地沖了過來,滿臉緊張神色。

“你幹什麽?別亂動!”

紀翎無奈地嘆口氣:“只是換個姿勢而已。”

“我就在旁邊,你倒是叫我幫你啊!”

賀琢看着毛毛躁躁的,心思卻頗為細膩,不僅扶着紀翎的力度恰到好處,還仿佛能猜到他心裏的想法,在好幾個地方需要擡高的地方都墊上了靠枕。

照顧好病歪歪的紀翎,賀琢在病床旁坐下,眼睛盯着床頭櫃上擺着的百合花,趁紀翎沒注意的時候轉過身悄悄看看他身上的繃帶,然後飛速回頭,大聲地擤了一下鼻子。

紀翎看着賀琢這一出欲蓋彌彰的默劇,望着那個幾乎要扭下來的後腦勺,心裏有了一個猜測:“你哭了?”

“誰、誰哭了?”小狗甕聲甕氣地大聲答道。

“哦,你沒哭啊,”紀翎看起來一副随時要挂掉的樣子,這卻絲毫不妨礙他揶揄賀琢:“那在外面抱着個樹幹哭得不行的是誰?”

賀琢耳根一熱。

雖然當時那兩個歹徒已經被紀翎撂在了地上,但是還沒能老實下來,甚至在警察破門而入前幾分鐘之內還在房間裏放了把火。

當時賀家人都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在看到煉鋼廠裏亮起的滔天火光時臉色都是一變。好在警察來得及時,沒有人被燒傷,但是最後還是出了岔子。

賀琢在等待的兩個小時之內設想了無數種最壞的可能性,但是這些好不容易建好的心理防線卻在看到被兩個警察擡出來的一截漆黑焦枯的東西時崩潰了。

“紀翎!”他雙目圓睜,一個飛身撲到了那個東西上,眼淚鼻涕瞬間一瀉千裏,“紀翎?你還好嗎?你怎麽被燒成這樣了?!紀翎,你說話啊,紀翎!”

眼看他的叫喊聲一聲比一聲凄厲,旁邊的兩個警察終于看不下去了,其中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開:“小同志,你先冷靜下,這只是被燒焦的樹幹,它擋住了搶救通道,我們才擡出來。”

賀琢臉上的草木灰被眼淚沖出了兩個小道,他擡起一張灰撲撲的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剛好擡着紀翎的擔架從他身邊經過,裏面的人似有所感,還沾着鮮血的嘴角翹翹,然後再度阖上了雙眼。

雖然當時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受傷的紀翎和賀竺身上,并沒有太多人關注賀琢,但是他還是覺得頗為難為情,所以雖然他是在手術之後第一個沖上去問情況的人,但是卻堅持不和大家一起進去看望。

更何況,只是想想躺在擔架上的紀翎他就忍不住鼻頭發酸,要是親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紀翎,他恐怕要忍不住掉眼淚。

微風從半開的窗戶中吹了進來,溫柔地拂起了窗口的白紗。

賀琢假裝擦汗揩掉了眼淚,低聲問道:“你是怎麽發現我妹妹被綁架的?”

紀翎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所以在心裏準備好了說辭:“你朋友圈的背景是你妹妹吧,長得和你很像,我記憶力還算不錯,在商場一眼認出來了,當時她身邊沒有大人跟着,我有點擔心,然後就找了過去。”

賀琢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那你……為什麽會随身帶着定位器啊?”

窗外的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紀翎的眼神移到了窗外碧綠的樹葉,輕聲說道:“因為我小時候也曾經被綁架過一次。”

然後他自己又輕輕笑笑:“當時的情況還挺危險的,差點把命丢掉,我媽當時吓壞了,幸好她又一個朋友搞到了一個定位器,她就要求我只要去遠一點的地方就必須把這個東西帶上。”

“那天運氣還算不錯,我在出門之前聽她的話把這個東西帶上了。”

賀琢喉頭一梗,他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黑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看紀翎,心中頓時被酸澀填滿。

他一下子想到了紀涼燕。

在紀翎正在被搶救的時候,兩家人都在手術室門口等候着。鐘素商早早聯系好了A市最好的大夫,但還是焦慮得根本坐不下來,止不住地在原地轉圈。

而紀涼燕則一動不動地坐在手術室的門口,手臂曲起形成一個幅度,抵住額頭,臉上的神情因為冷靜而顯得有些漠然。

甚至和她相比,滿眼含淚的鐘素商甚至更像是紀翎的親生母親。

賀琢當時無暇深思,但是現在,他幾乎是不可避免地去想,一個曾一度差點失去自己孩子的母親,在那無比漫長的幾個小時,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親手給紀翎帶上的定位器,最後成了賀竺的救命稻草。

房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完全沉寂下來,原來是紀翎已經睡着了。

賀琢在床邊慢慢伏下身子,他看向那張蒼白透明的臉,顫抖地伸出手指輕輕擦過紀翎挺拔的鼻梁。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是定位器帶着他們找到了賀竺的位置,而是紀翎用自己的命當了定位器。

紀翎身上的傷口雖然看起來吓人,但是卻幸運地沒有傷到內髒,在醫院好好修養了兩天後,他不顧一幹人的抗議,強烈要求出院。

賀家人拗不過他,為他請個保姆的建議也被母子二人婉拒。急得團團轉的鐘素商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讓丈夫親自開車把紀涼燕母子送到了樓下,賀琢則堅持幫他們倆把東西送上了樓。

兩家人簡單告別後,鐘素商回想起母子倆攙扶着彼此的場景,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回家之後的日子其實輕松不少,紀涼燕幫紀翎在學校請好了假,沈百廷也貼心地讓紀翎在家好好休息。除了需要應付身上時不時有些發痛的傷口以及鳥咖店時常想要探望的過于熱情的小鳥同事之外,現在幾乎可以說是紀翎人生中最輕松惬意的一段時間。

這天下午,紀翎正在斜躺在家裏看書,突然門鈴大作,他費力翻身下床,試圖從貓眼往外看,結果外面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

他只能把門打開一條縫隙,然後就聽見腳下立即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小翎哥哥!”

看到了門口站着的人之後,紀翎的嘴微微張開,然後定格在了一個弧度。

是賀竺和賀琢,以及賀琢手裏那個像小型行李箱一樣的包裹。

他打開開門把兄妹倆迎進來,望着賀琢的眼睛滿是詫異:“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賀琢把自己帶過來的一堆東西放在了廚房那張靠着牆壁的小小桌子上,随口答道:“那天不是送你和阿姨回過來一趟麽?”

“看來你記憶力也還可以啊。”

賀琢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有反駁他。

他簡單地在這個屋子裏環視了一圈,然後目光突然落在了門口的鞋架上,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幾雙鞋,雖然看起來很舊但無一例外的幹淨。

唯獨鞋架底部擺着一雙球鞋,邊緣粘着星星點點的紅顏料。

賀竺沒見過這麽小的房子,新鮮極了,在屋子裏“噔噔噔”來回跑着,時不時仰起臉大聲說上一句:“哥哥!你家真幹淨!我好喜歡你家!”

紀翎笑了笑,眼神不留痕跡地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确定她身上的确沒有什麽傷痕後悄悄松了一口氣。

“真的嗎?”

“嗯!”賀竺用力點點頭:“比我哥的狗窩幹淨多了!”

紀翎沒忍住,嗤笑了一聲。賀琢正站在廚房給自己系圍裙呢,聞聲黑着臉回過頭:“賀竺,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我怎麽就胡說八道了?”賀竺明顯不服氣:“媽媽也是這麽說的!”

小姑娘把嗓子掐尖,惟妙惟肖地模仿者鐘素商的聲音:“賀琢,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紀翎!長得帥人品好學習好也就算了,上次你看到人家的房間沒有?你再看看你自己的卧室,簡直是狗窩!”

然後又把嗓子放粗,模仿着賀琢的聲音:“笑話,狗不住狗窩住哪兒?”

紀翎:“……”

賀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二話不說,走過來直接把她拎了起來:“再多說一句你就自己走回家吧!”

賀竺馬上抱住他的大腿:“不!我就要和小翎哥哥在一起。”

紀翎挑眉看向他倆,下一秒,矛頭轉移,賀琢把紀翎推回房間:“你傷還沒好,躺床上好好養着去。”

紀翎很抗拒:“我已經好了。”

賀琢伸出一只手輕松擺平他:“好什麽好,看你那臉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兩人拉拉扯扯地進了房間,賀琢把紀翎塞進被窩,在他身後墊了兩個墊子,還哄孩子似地拍了兩下:“你好好躺着啊。”

他轉身走進客廳,拿出大包裏面的保溫瓶,又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走到廚房拿出一個瓷勺。叮叮當當一路晃悠着走進紀翎的卧室,賀琢舀出一勺湯遞到紀翎的嘴邊:“啊!”

紀翎一怔,輕輕推開他的手:“這是什麽?”

賀琢理直氣壯,挑眉問道:“補湯,特意給你熬的,趕緊趁熱喝。”

紀翎很堅決地搖頭:“……不喝。”

賀琢饒有興致地看着紀翎這副從未在臉上出現過的表情,心裏起了惡趣味,翻身上床,上身懸空籠罩在紀翎身上,又伸出勺子做出一個要喂他的動作。

白皙的耳垂染上一絲緋色,紀翎臉漲得通紅: “給我下去!”

賀琢明擺着無賴,嘴上卻正色道:“別鬧,把傷口弄裂了怎麽辦?”

賀竺在旁邊哄道:“哥哥快張嘴,飛機來喽!”

紀翎:“……”

一頓折騰之後,紀翎不僅喝下了湯,還被熱情的兄妹倆拉着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全都嘗了一遍。興許是那碗補湯,又或許是兄妹倆帶來的生氣,在兩人離開前,紀翎的臉終于變得紅潤了一點。

賀琢雖然也放心不下紀翎,但後者現在需要靜養,他也不敢呆太久,只能拽着賀竺往外走。

小姑娘滿心滿眼都是紀翎,臨走之前還依依不舍地用臉蛋貼貼紀翎:“哥哥,我好喜歡你呀,我總覺得之前就見過你,感覺很熟悉!”

賀琢正在給妹妹穿鞋,聞聲動作一僵。他擡起頭看向紀翎,後者表情絲毫沒有變化,臉上仍然挂着輕松的笑容:“是嗎?看來我們很有緣分。”

走出小區,賀琢若有所思地回頭望向紀翎家的位置,低頭問妹妹:“你說你那天看到倒在地上的小翎哥哥頭頂鑽出了羽毛?”

“嗯,”賀竺點點頭:“是黃色的哦。”

黃色的羽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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