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是難為你了
第23章 真是難為你了
紀翎在家休養的這段時間,賀琢無數次地向鐘素商申請停課一周去照顧自己的同桌,他請假的理由聽起來也頗為正當——
“紀翎可是全校第一,他落下這麽多課不得在家裏急得直哭啊?再說了,紀阿姨白天還要上班,誰去照顧他?”
鐘素商的指甲在他的太陽穴上一戳,毫不留情地駁回了他的申請:“省省吧,有我去照顧他,你就別去給人家添堵了。再說了,我都不願意戳穿你——你那是照顧人家嗎?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想上學。”
于是周一,賀琢蔫頭耷腦地去上學了。
渾渾噩噩過了一上午,到了課間操的時候,賀琢在教導主任嚴厲的目光中沒精打采地走上升旗臺。
他從包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開始念起來:“各位同學,各位老師,上午好,我懷着一萬分的歉意站在這裏,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深深的忏悔。”
五六分鐘啰啰嗦嗦地把檢讨念完,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好不容易完成了這個任務,賀琢的心裏卻愈發不是滋味,他一下子想起了上周他在尤主任面前說的那句話。
“能不能只讓我一個人念檢讨?”
雖然他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卻萬萬沒想到一語成谶,紀翎躺在病床上的蒼白面容陡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自責之情幾乎要将賀琢淹沒。
越想紀翎他就越放心不下,雖然人還在學校裏,但是魂早飄遠了。回到教室之後,賀琢的心情仍然很失落,于是趁着課間休息的時間打開手機,給紀翎發了一條消息——
“你在做什麽?”
好半天都沒有人回。
這是自然,因為紀翎正忙于應付鐘素商過于熱情的投喂,不僅兩只手,甚至腮幫子都塞滿了吃的。他無數次地想說“謝謝阿姨,我真的吃飽了,”奈何下一秒就在鐘素商和旁邊鄒嬸過分慈愛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好不容易咽下嘴裏的最後一口東西,紀翎還沒來得及出一口氣,就聽見鐘素商欣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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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翎,你猜阿姨還帶了什麽過來?”
紀翎茫然地轉過頭,然後看到鄒嬸笑眯眯地拿出來了一個有他兩個腦袋那麽大的餐盒。
“小翎,阿姨不知道你愛吃什麽菜,就每樣都做了一點,今天你先嘗嘗,不喜歡下次再給你換成別的。”
紀翎眼前一黑,原來他剛才吃的只是餐前開胃菜而已,現在才是正餐。
其實也不怪鐘素商過分熱情,實在是紀翎太能引起人的愛憐之情,說句實在話,他簡直就是鐘素商理想中的兒子。更遑論有賀琢賀竺兄妹倆在旁邊對比,賀琢就不用說了,就連賀竺都一點沒遺傳到自己,從賀绶霆到賀琢到賀竺,家裏簡直是俄羅斯套狗。
面露難色的紀翎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繃得緊緊的肚皮,鐘素商被他的動作逗得笑了起來,終于大發慈悲地點了點頭:“好了,小翎要是吃飽了就去好好休息吧。”
“嗯,”紀翎感激得幾乎眼淚汪汪,他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謝謝鐘阿姨和鄒嬸今天來照顧我,不過我現在好得也差不多了,以後就不麻煩你們過來了吧。”
“你這孩子,”鐘素商一臉恨鐵不成鋼:“怎麽還是這麽客氣?這有什麽麻煩的?這不就是我們該做的?”眼睛在房間了環顧了一圈,她又嘆了口氣:“小翎啊,阿姨給你和你媽媽換套房子好不好啊,上周我去看了一套,離你們學校很近的……“
“謝謝您,但是不用了,”紀翎打斷她,擡起眼睛,瞳孔清亮:“我感覺住在這裏也挺好的,我和媽媽也已經都習慣了。”
既然紀翎已經拒絕了,鐘素商也就只能暫時止住話題,紀翎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和鄒嬸對視了一眼,沒忍住笑了笑,心裏都是止不住的喜歡。
兩人催促着紀翎趕快去午睡,商量好明天再過來之後就輕輕地關上了門。
房間終于安靜下來,紀翎躺在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
可惜他沒睡多久,半夢半醒之際,紀翎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一直在被子下面嗡嗡震動着。
他迷迷糊糊地摸出來一看——上面有二十多條未讀消息,全都來自賀琢。指尖翻到最上面一條,是對方問他現在在幹什麽。
這麽一問讓紀翎想起來了,他動動手指回了幾個字,然後翻身下床找出藥箱。
他剛想起來,今天的藥還沒換呢。
紀翎正皺着眉頭給前胸的傷口上藥,賀琢的消息又連珠炮似的飛了過來:“傷口怎麽樣了?給我拍張照讓我看看呗。”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斷,紀翎有些不高興地撇撇嘴,随手回了道:“沒什麽好看的,都恢複得差不多了。”
對面立刻不願意了,發了個長語音過來:“不行,你這對待傷口的态度也太随便了!我之前有一個發小也是不重視,結果後來傷口發炎了,整條胳膊都截肢了,你快點發給我看看,我看看你究竟上沒上藥,順便給你判斷一下。”
真的假的啊?小鹦鹉猶豫了。
真的這麽嚴重?
傷口一道在前胸,一道在後背,拍哪裏好像都不太方便,紀翎看到了自己的胳膊上的一處擦傷,想了想,曲起小臂和大臂,手機對準自己肘關節,鏡頭拉近,然後給賀琢拍了張照片發了過去——“上藥了,沒騙人”。
賀琢正在和沈钺與祝若旸吃飯,突然手中的勺子當啷一聲掉進了面前的碗裏,濺起的湯汁揚到了他的臉上。
沈钺和祝若旸有些納悶地擡起頭,卻發現賀琢的鼻孔流出了兩道洶湧的鼻血。
“你怎麽了?”沈钺不解地問道。
賀琢第一反應是把還亮着光的手機立刻扣在了桌面上,然後才騰出手擦了擦臉上的鼻血,結結巴巴地回答他:“沒、沒怎麽。”
祝若旸給他抽了張紙遞過去,沈钺則眯起眼睛一臉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看什麽東西?”
小狗臉上滿是被說中的慌張:“胡說什麽呢?大家都在這兒吃飯呢,我能看什麽東西?”
像是生怕對面的兩人追問似的,賀琢三口兩口吃完剩下的飯,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就落荒而逃。
沈钺看着他狼狽的身影,無奈地和祝若旸搖搖頭:“真搞不懂他腦子裏天天都在想些什麽。”
衛生間裏的水龍頭開到了最大,帶着些涼意的自來水讓賀琢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走到最裏面的隔間,再三确認了自己鎖好門後,鼓起勇氣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
然後一股熱氣直接竄到了頭頂。
不行,這對小狗來說還是太過震撼了。
不能怪他定力不夠,要怪就怪照片上的內容實在太過引人遐想。他知道紀翎皮膚白,但他不知道紀翎的……身上也這麽白。
兩片雪白的肉彎起一個美好的弧度,中間有道若隐若現的縫,上面有道不深不淺的擦傷,塗了點淡色的碘伏。
賀琢的手機剛換的最新款,所以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兩瓣中間的那一點嫣紅的小痣,和他鬓角的那一顆很像。
真是要了狗命了。
賀琢不恨自己定力不夠,只恨紀翎——
他怎麽回事,怎麽身上到處長痣的?
以及,紀翎看着那麽正經的一個人,怎麽實際上能随便給別人看屁股呢?
賀琢在這邊百感交集,紀翎在那邊也有點坐立不安了。
小狗的瞎話随手拈來,小鳥卻當了真,他想了想,還是點開了顧大夫的消息框。
對面還沒回,紀翎家的門卻先被敲響了。
這回又是誰啊?
打開房門,賀琢喘着粗氣的臉現在他的面前。
穿着睡衣的紀翎露出一個大大的問號:“賀琢?你怎麽過來了?現在不應該上課麽?”
賀琢臉有點紅,眼睛四處亂飄,根本不敢落在紀翎的身上。
“那什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扣着門框:“我來看看你,好幾天沒見了,也不知道你現在恢複得怎麽樣了。”
紀翎嘆了口氣:“進來吧,再過一會門框都得被你鑿出個窟窿。”
兩人在客廳裏相對無言,紀翎給他倒杯水放在了茶幾上。
杯子落在桌面的那一剎,裏面的水蕩漾了兩下,賀琢盯着那撇波動,腦子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臉紅得像一塊燒得半熟的磚。
他清清嗓子,紀翎看了過去。
“你那裏也受傷了?”
哪裏?
紀翎想起了他發給賀琢的那張照片,淡淡答道:“一點小擦傷,不礙事。”
“哦、哦,那你自己怎麽上的藥啊?”
紀翎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的确,左手給右手上藥是不太方便,不過他之前練過一段時間的左手寫字,所以這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麽難事。
他難得地開了句玩笑:“我手還挺靈活的,之前也不是沒這麽幹過。”
紀翎感覺自己說的也沒什麽問題,結果眼前的小狗卻一下子應激了,“噌”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手足無措地看着他:“這是什麽意思?”
紀翎:“?你是什麽意思?”
賀琢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紀翎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高大的男高中生局促地坐在窄小的沙發上,手臂上的青筋繃緊了,嗫嚅着問道:“你把照片給別人看了嗎?”
“當然了,”紀翎剝開一個橘子送到嘴裏,心不在焉地答道:“你不是說傷口有感染的風險嗎?我發給一個大夫讓他幫我看看。”
小狗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還給別人看了?
紀翎挑挑眉,手機突然在這時發出一聲震動。
拿起來一看,原來是顧大夫回複他了:“傷口沒有什麽大事,按時上藥就行。”
緊接着又是一條——“下次拍照的時候手機離遠點。”
紀翎一頭霧水地點進來,又一頭霧水地退出去。他點開自己剛才發過去的那張照片仔細看了兩秒。
然後默默扔下手機,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塵埃,賀琢的頭發支楞着,眼睛裏的情緒很複雜。
“我給你發的照片,”紀翎說出來也有點臉紅:“是我的手臂。”
“啊?”
“你自己把手臂曲起來,看一眼大臂和小臂之間的縫。”
賀琢不理解,但還是照着他的話做了。結實的麥色小臂和大臂合到了一起,中間鼓出個縫隙,眼神拉近一看。
然後懂了。
這次真是丢人丢大發了,他把胳膊放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企圖通過轉移話題來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沒想什麽,你……你也別多想,那個,你吃飯了嗎?”
一問這個,紀翎就感覺自己的胃還隐隐發漲。
“吃了,鐘阿姨上午來看我了。”
賀琢點點頭,又擡頭看看表,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下午四點了,該吃晚飯了。”
紀翎:“……”
你們母子倆表達善意的方式真是如出一轍。
“不用了,我一點都不餓,就算餓了我晚上也能自己做點。”
漆黑的眼睛掃過來,紀翎馬上改口道:“我媽馬上回來了,我們倆簡單吃點就行,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前後不過幾秒,賀琢已經把圍裙帶上了,明明是姜黃色的普通圍裙,卻被身高腿長的賀琢穿出了一種春季高定的感覺。他站在水池面前,已經給魚刮起了魚鱗,聞聲頭也不擡地回道:“那正好,阿姨回來也能正好吃點。”
廚房的地方随意堆着好幾個塑料袋,都是賀琢剛才過來的時候在旁邊的菜市場買的。
聽見身後的聲音啞了火,賀琢饒有興致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乘勝追擊道:“我上次拿過來的湯你後來喝完了嗎?”
紀翎蒼白的小臉浮現出了一絲心虛。
賀琢把魚和刀放在砧板上,一步步走到冰箱前。
紀翎看見他的動作,心裏已經感覺不妙,然而賀琢的動作更快,已經拉開了冰箱的門——
不僅湯還原封不動的盛在碗裏,他上次拿過來的食材更是一點沒少。
空氣裏傳來一聲冷笑:“還真得有個人過來看着你吃飯。”
難得見紀翎吃癟的模樣,賀琢心裏大為得意,手上的勁頭也就更加沒了準,“啪”的一聲甩上了門。
冰箱的歲數比他倆加起來都大,哪經得起這麽折騰?賀琢這麽随手一關,就把破破爛爛的冰箱門拽了下來。
空氣驟然安靜,兩人身份也瞬間對調了。
賀琢一下子慌了,趕緊道歉道:“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手上還抓着冰箱門,像拿着一個盾。
紀翎多看他一眼都覺得鬧心,深吸一口氣:“你給我放那兒。”
賀琢轉過身,剛心虛地把門立在一邊,沒想到這沒門的冰箱卻突然滴滴狂響,同時亮起紅燈,賀琢大喊一聲“我草!”,吓得差點摔倒在地。
紀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賀琢不敢靠近冰箱了,順手抄起立在邊上的冰箱門擋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前方:“紀翎,你家這冰箱怎麽回事?“
紀翎懶懶地靠在門上。
”嗯……電路老化,可能是要爆炸了吧。“
賀琢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什麽?”
眼看小狗肉眼可見的害怕起來,紀翎終于放棄了憋笑。
他走過去,吃力彎下腰,拔掉了冰箱後面的插頭,警報聲戛然而止:”騙你的,因為冰箱檢測到門一直沒關才會一直發出警報。“
賀琢看着他的笑臉,紅着臉把門丢在地上:”靠,你可真煩,一天淨知道耍我玩,我下午課都沒上,巴巴地過來看你,你倒不知道領情。“
紀翎笑笑,沒作聲。
門口的目光太有存在感,賀琢好幾次差點都沒拿住刀,男高中的自尊心作祟,他沒好氣地問道:“你能不能去睡覺?”
紀翎觑了他一眼:“哦,那誰來修冰箱?冰箱裏的東西怎麽辦?”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倒黴的小冰箱,好在體積有限,裏面的東西沒有多少。
賀琢摸摸鼻子說道:“這冰箱早該換了,趕明我給你買個新的,裏面的東西一會我來處理。”
紀翎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賀琢把他請到了卧室裏,順便把卧室裏的東西掃了一圈。
上次他沒來得及細看,這次他他先是對着滿書櫃的獎狀和獎杯啧啧稱奇了一會,然後目光移到了一旁懸空挂着的弧形站架上。
“這是什麽?”
紀翎往被子裏鑽的動作一頓。
“這個啊,”他假裝若無其事地開口:“這個是貓爬架。”
賀琢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傻?”
紀翎已經躺在床上了,他幸福地眯了眯眼睛,以很正經的語氣說道:“真是土狗,你沒聽過茶杯貓嗎?”
賀琢差點被氣笑了,本來想說點什麽,卻在看到躺在床上的紀翎的時候心裏一軟,順着他的話調侃了一句:“沒聽過,我只聽過像我這樣的茶杯犬。”
兩人俱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彼此會心一笑。
紀翎已經閉上了眼睛,賀琢悄悄地退出了房間,餘光卻突然掃過紀翎的書桌,上面一如既往的整齊,不過卻照之前多出來了一個小碟子,裏裝着各色堅果。
賀琢沒有停留,而是立刻走出了房間,然後在門口停留了很久,腦海中又想起了賀竺那天對他說的話。
紀翎有事瞞着自己,賀琢在心裏對自己說。
不過,賀琢擡起眼看向緊閉的房門,他總有一天會願意告訴我的。
紀翎其實已經過了困勁,但他還是躺在床上閉眼假寐着,聽着賀琢拖鞋遠去的聲音,想起他剛才的傻樣,面上浮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本來是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沒想到倦意來得猝不及防,假寐就這麽成了真寐。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呼吸突然不暢,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睜眼一看,原來是賀琢捏住了他的鼻子。
紀翎的起床氣不算小:”你……“
賀琢看見他嘴唇動了動,趕緊湊過去聽:“你是不是找揍?”
他笑笑,松開手指,扶着紀翎下床。紀翎的腳剛往地上伸去,賀琢就眼疾手快地給他套上了一雙拖鞋。
紀翎一怔,轉頭看向賀琢,對上了他睫毛低垂的英俊側臉。
賀琢像是沒注意到他的不自然,一邊坦然地繼續着手上的動作,一邊以責怪的語氣說道:“你也不穿個厚點的拖鞋?下次我給你帶過來。”
紀翎的臉有點紅,抿抿嘴唇沒說話,跟在他後面走出卧室。然後還剩的那點睡意在看到客廳裏一桌子滿漢全席的時候消散得一幹二淨。
“你這是做了多少?”
賀琢摘下圍裙,随手搭在椅背上,理直氣壯地說:”冰箱要明天才能送來,我就順手把裏面的東西全用上了。“
廚房沒有窗戶,賀琢的臉被熱騰騰的油煙蒸上一層紅色,他用手給自己快速扇着風:“這麽熱的天,不用明天這些東西就全都得壞。”
紀翎走到冰箱,有些恍惚地看着幹幹淨淨的冰箱。
就算是家裏最困難的時候冰箱也沒有這麽幹淨過。
裏面只剩下兩層隔板,甚至連他當作早餐的饅頭都被搜刮走了。他走出廚房,眼睛從一道道菜上掃過,最後落在一道饅頭炒雞蛋上。
……
他擡起頭,對上賀琢“求誇誇”的臉,真誠地感嘆道:”真是難為你了。“
作者有話說: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