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話裏有話
第25章 話裏有話
紀翎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後,眼神飄忽不定,看看抱枕,看看車窗,說什麽都不落到盯着他看的灰毛大狗身上。
賀琢變回人形,他看向自己的腹部的衛衣,上面有一塊形色可疑的水跡。
是什麽自然不言而喻了。
他下巴擡了擡,壞笑道:“是不是你幹的?”
這的确是真真切切抵賴不得了,紀翎的睫毛抖了抖,心虛道:“我幫你洗幹淨。”
小狗一朝得勢,嘴臉馬上醜惡起來:“哎呀呀,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流口水。”
紀翎深谙面對賀琢這樣的人,你越表現得惱火他就越得意,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裝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雙手抱臂,他裝作一副若無其事地樣子回答:“這很正常,所有人睡覺都會這樣。”
“拉倒吧,”賀琢直起身子,長腿一跨越過他,拿桌上的濕巾簡單地擦了兩下,然後嗤笑一聲:“還不是在我的身上睡得太香了嗎?”
小狗說話是真的野,紀翎甚至都不知道該說出什麽話來接。
賀琢好像是沒有臉紅的概念,偏偏還在後面一個勁地追問:“怎麽樣?我是不是比枕頭舒服多了?”
紀翎:……我忘了他沒有臉的。
十分鐘一過,剛才定下的鬧鐘響起了第二遍,兩人簡單收拾了下就準備去上課。車門拉開的一瞬間,漫天春光映入眼簾,槐花綻開在兩人的頭頂,枝桠低垂,幾瓣花擦過少年的臉頰。
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兩人都不太着急,并肩在小路上慢慢踱步。
“那個,”幾分鐘的沉默過後,紀翎率先說了話:“今天非常謝謝你和鄒阿姨,但是明天就不用麻煩了。”
賀琢沒作聲,只是偏頭瞥了他一眼,眼神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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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得到回應,紀翎也就沒有再度開口,賀琢也沒再挑起什麽話題,但是身上的氣壓肉眼可見地低了起來。
剩下的路程相對無言,兩人忐忑地走到校門口,賀琢突然停下了。
低沉又失落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覺得我天天纏着你挺煩的?”
“什麽?”
“其實你不太喜歡跟我呆在一起吧。畢竟之前我對你……挺不好的,還在走廊裏說你的壞話。”
原來是說這個,紀翎的眼睛避開賀琢,落在他耳畔的槐花上,淡淡說道:“沒事,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何況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聽到這話,賀琢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好看多少,反而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哦,是這樣啊……”
後面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但是還是清晰地傳進了紀翎的耳朵:“原來你還是在生氣。”
沒想到賀琢會說這樣的話,紀翎明顯有些一愣,微微睜大眼睛認真地看了眼賀琢。馥郁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太過濃郁的花香的緣故,紀翎的心中竟然有些恍然。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賀琢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
可能是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紀翎在面對外界向他表達的情感時會下意識地選擇沉默,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就是逃避。甚至在面對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紀翎都很少想過要去報複或者以牙還牙,因為對他而言,遺忘就是最好的寬恕,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所以即使明明知道應該對賀琢的問題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紀翎還是沒有勇氣張開口。
要他主動說出“其實我很喜歡和你呆在一起”,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賀琢才和他認識不久,還不知道該如何解讀這只口是心非的小鳥說的話,所以他也不知道,“我都快忘了”,其實是“我早就原諒你了”的意思。
紀翎從來沒想過和別人解釋過自己說過的話的含義,對他而言,理解也罷,誤解也罷,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但是現在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賀琢,”紀翎叫了他一聲,小狗擡起頭,眼睛像兩塊接觸不良的熒幕,晦暗不明:“嗯?”
“‘我都快忘了’,是我早就原諒你了的意思。”
信號準确無誤地注入天線,小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真的嗎?”賀琢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和頭頂的槐花一樣燦爛:“你早就原諒我了?”
男高中生的變臉實在太過好笑,紀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賀琢突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很嚴肅地說了一句:“那我不原諒你。”
紀翎:?
“你總是拒絕我,給你換個房子你也不要,我說送你上學你又不用,就算抛開你救過我妹妹的命,作為朋友,我做這些難道不應該嗎?”
小狗的臉上是一種很霸道的委屈:“你每次都拒絕我,所以我不想原諒你。”
紀翎實在沒聽過這麽強詞奪理又理直氣壯的話,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不過他并不反感。
“我以後盡量少拒絕你。”
“好,”賀琢笑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那就說定了。”
停頓的時間不長不短,剛好快到上課時間,兩個人加快腳步往教室的方向趕去。
氣氛活躍起來,賀琢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他看着在前面快他半步的紀翎,馬上蹬鼻子上臉,幹了自己第一天就想幹的事——伸手在紀翎勁瘦的腰身上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你也太瘦了,是不是連一百斤都沒有?“
紀翎嫌棄地拍開他的手。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座位裏,賀琢像是想起什麽:”對了,今天放學你先坐車走,我有點事。“
紀翎無奈道:“都說了不用……你去幹嗎?”
賀琢嘆氣:“當然是種沒種完的樹。”
紀翎先是一愣,後知後覺沒繃住臉笑了。他受傷的時間實在太巧,事發時他連檢讨都沒寫完更別提種樹了,真是沒想到賀琢說話一語成谶,不僅檢讨是他念的,甚至連樹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種的。
“我陪你一起種吧。”
賀琢很大方地擺手自豪道:“不用,我刨土特別快的,爪子兩三分鐘就能挖出一個坑。”小狗的臉上滿是莫名的驕傲,好像擁有了世界上最了不得的天賦。
不服不行,紀翎謙虛地點點頭:“這還真是你的專長。”
只是沒想到賀琢種樹歸種樹,對紀翎的看管倒是一點都沒放松。
晚上放學,賀琢不顧旁人的眼神,硬是拎着兩人的書包将紀翎一步一步地送到校園門口,親手把他交給家裏的司機:”鐘叔,麻煩送他回家。“
鐘叔笑呵呵地一口應下:”小紀少爺,上車吧。“
紀翎本想趁着自己好得差不多,偷偷溜去鳥咖打工,無奈賀琢就趴在窗邊看着他,看那架勢恨不得親手給他系上安全帶,他只能坐上車,報出目的地:”叔叔,麻煩您了,我家在……“
賀琢的聲音強勢地從車窗的縫隙中擠進來:”帶他回咱家。“
瑞鳳眼微微睜大,詫異地看着他。
賀琢看着他眼睛圓圓睫毛翹翹的樣子,心裏癢癢極了,卻故意板起臉:”怎麽?你有問題?“
紀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為什麽要去你家?“
賀琢一臉得意的笑:”我媽邀請的,紀阿姨都已經過去了。“
紀翎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被透明膠纏了好幾圈的手機:”我給她打個電話。“
賀琢的臉色在看到那個破舊的手機時變了一下,下一秒面色如常,他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來,用我的打。”
電話很快接通,爽利的女聲透露出一絲疑惑:“您好,請問您是……?”
紀翎嘆口氣:”媽,您在哪兒呢?“
紀涼燕沒想到是兒子,聲音中透露出驚喜:”兒子,我在小琢家裏,你在哪兒呢?這怎麽不是你的手機號啊?“
紀翎扶額:”這是賀琢的手機號,媽,您怎麽跑別人家裏去了?“
紀涼燕對着話筒小聲說了什麽,但是紀翎什麽也沒聽清,賀竺模糊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出來,好像一直在對面纏着要人抱。
紀翎只能無奈地挂斷了電話。
短暫的通話結束,賀琢從車窗的縫隙中沖他挑眉:“這回相信我了吧。”
他又解釋道:”我媽前兩天去外面拍戲了,今天剛回來,知道你沒好幾天就去上課,心裏急壞了,說什麽也讓我把你帶回家。“
車窗降下,賀琢把胳膊探進車內,搖了搖紀翎的手:”和我一起吃頓飯呢?嗯?不要拒絕我。“
鐘叔也适時回過頭,笑着補充道:”小紀少爺,您可是賀家的恩人,前兩天太太在國外聽說了您沒怎麽休息好,急得差點坐飛機回國,後來聽說是少爺在您身邊照顧您才稍微放心點,今天一起吃頓飯,我們也很想見到您。“
再拒絕真就說不過去了,紀翎只能笑着說道:“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汽車緩緩發動,在晚霞裏駛向遠處。
銀灰色的車身漸行漸遠,他卻還站在原地。賀琢的食指和中指無意識地搓了兩下,仿佛手上還殘存着紀翎光滑皮膚的觸感。
想到紀翎剛才一副拿他沒轍的眼神,唇角彎起,賀琢沒忍住笑出了聲。
身後突然響起喇叭聲,他這才發現自己還站在馬路上呢,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司機看着他的樣子搖搖頭,半阖的車窗中飄出來一句話:“讀書都讀傻了。”
賀琢:“……”
夕陽西下,校園裏的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明德樓前還立着一個佝偻的心酸背影。
大話說得輕松,但是種樹也是沒那麽好幹的,鐵鍬和爪子輪番上陣,賀琢幹得汗流浃背。但是他心裏卻卻感覺一點也累,一想到紀翎馬上就要趕到他家,他回家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麽迫切過,心髒砰砰直跳。
以前也不是沒有朋友來到家裏做客,就算讓他們見到自己一個月沒打掃的房間賀琢也不會感覺難為情,但是知道今天紀翎要過來,賀琢甚至還破天荒地早起了一個小時來打掃房間。
小狗搖搖尾巴,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很反常,但他卻不知道原因該從何找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漸漸發酵,賀琢匆匆種完最後一批樹,打了一輛車就往家裏趕去。
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坐在沙發上的紀翎擡起頭向門口的方向看去。
賀琢兩個手還沾着星星點點的泥巴,看到他的一瞬間下意識把手往身後藏去。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交彙。
經過将近一個月的好好休養,紀翎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臉皮下透出點紅暈來。水晶燈高高懸挂在他的頭頂,燈光仿佛潋滟水色,映得他眼底熠熠生輝。
賀琢的心髒突然微微一顫。
真奇怪,賀琢在心中想,為什麽看到紀翎坐在這裏我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呢?
由遠及近的拖鞋聲打斷了他的浮想聯翩,鐘素商從沙發上站起來從到他面前,不輕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腦殼:”你還知道回來啊,人家小翎和媽媽在家裏等了你多長時間不知道嗎?“
賀绶霆看見兩個孩子都到齊了,臉上也難得的露出笑容,趕緊打圓場道:”哎呀,回來就行,賀琢快換鞋,小翎,來吃飯了。“
保姆抱着賀竺走過來,後者的眼睛幾乎長在了紀翎身上,無論如何都要求坐在紀翎旁邊。鐘素商從不溺愛孩子,臉色瞬間嚴肅起來:“不行,哥哥剛好,你會吵到他的。”
想到這裏,她對着兒子吩咐道:“賀琢,你坐小翎旁邊,給他夾菜。”
賀琢求之不得,就算沒有母親這句話他也要強硬地拉着椅子擠在擠翎旁邊。
紀翎在賀家真是出人意料地受歡迎,晚宴還沒開始,賀琢家裏的小鹦鹉不知道用什麽方式打開了籠子,突然飛到紀翎頭頂落下,對着他的耳朵一頓叽叽喳喳。
鐘素商和賀绶霆看起來有些哭笑不得,就是紀涼燕母子倆臉上的神情有些緊張。
好在鄒嬸及時從廚房裏出來,喜氣洋洋地端出各色菜肴擺在圓桌上,晚飯很快開始,剛才的那一段小插曲很快過去。
鐘素商和紀涼燕坐在一起,兩個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賀琢坐在他旁邊,盡職盡責地監督紀翎吃飯。
紀翎看見自己的面前擺着幾小碟菜,裏面的姜蒜被挑的一幹二淨,相比于其他菜顯得格外突兀。
這是誰囑咐的不言而喻。
他擡頭看向賀琢,暖黃的燈光将對方英俊的眉眼更是襯托的恰到好處,有一種介于成熟男人和青澀少年之間的說不上來的魅力。
賀琢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眼神,矮身湊過來:“菜不合口味?”
紀翎搖搖頭,笑着舀了一勺面前的湯。
鐘素商一直用擔憂的目光看着紀翎食欲不振的樣子,此刻看到他終于主動吃了點東西,頓時喜笑顏開道:”小翎喜歡吃這個嗎?這是我親手熬的。“
紀翎禮貌地笑笑:“很喜歡,謝謝阿姨。”
飯桌上氣氛其樂融融,鐘素商不着痕跡地問了兩句紀翎家裏的情況,尺度把握得剛剛好。
一頓飯吃的差不多了,鐘素商看着紀翎的眼睛,目光真誠懇切:”小翎,阿姨其實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紀翎放下筷子,靜靜地看着她:”阿姨您說。“
紀涼燕和賀琢幾乎同時停下了咀嚼的動作,兩雙眼睛也看了過來。
鐘素商沉吟片刻,然後道:“你剛才和阿姨說過,現在在做一個兼職對嗎?”
剛才确實是被問到了這個問題,紀翎微微一愣。
”是的。“
”那阿姨能不能麻煩你給賀琢補課呢?“
不僅是紀翎愣了,桌子上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只有賀竺的小勺子撞在小碗上的聲音。
賀琢有些錯愕地看着母親。不過片刻,錯愕就變成了驚喜。
紀翎卻還在沉默着。
鐘素商接着說:”你不用着急給我答複,什麽時候開始都可以,至于補課的價格……“
紀翎嘴唇動了動。
鐘素商輕輕擡手打斷他,看了眼自家兒子又看了眼紀翎,欽羨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看過你的成績,從高一到現在一直保持着年級第一的水平。“
“平心而論,”鐘素商接着補充:“我覺得很多所謂的名師根本比不上你。”
紀翎還是有些遲疑,沒有說話。
鐘素商柳眉微蹙,突然哀傷道:”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賀琢剛轉到這個學校,很多課程可能都不适應,我平時工作太忙,很多時候都顧不上他,阿姨也是想拜托你幫他融入一下新環境。”
紀翎嘴角抽了抽,他覺得鐘素商真的多慮了,賀琢轉學不過兩個多月,但是如果論人緣可比他這個在這裏呆了兩年的人好多了。
但是該說不說,影後的微表情管理可不是蓋的,紀翎馬上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愧疚,憐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下一秒差點脫口答應。
然後就看見了在一旁配合演出的賀琢,紀翎看着那張蓋不住喜悅的哭臉,面上也不禁有些抽搐,心情也冷靜了下來。
他思索了一會:“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好好想想的。”
鐘素商露出一個笑容:“不着急,随時開始都可以。”
賀琢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失望,卻還是勉強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飯後,司機把紀翎母子送回了家,紀翎回頭看向別墅在自己的視野中越變越小,直到拼命招手的賀竺也變成一個圓點,他才緩緩收回目光。
作者有話說:
我真正想寫的是——
男高中生的變臉實在太過好笑,紀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賀琢突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很嚴肅地說了一句:“那我不原諒你。”
紀翎:?
紀翎轉身就走:“給你臉了是吧?”
小狗在後面拼命哀嚎:“紀翎,別走,別走,聽我說完,紀翎!哎,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