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過境遷-01
第1章 時過境遷-01
2014年末的北京,外邊下大雪,這家醫院急診留觀室附近的走廊裏躺滿了人,有些患者以及家屬從市郊甚至外地趕來,這邊有人捧着碗吃泡面,另一邊端着夜壺的人過來,擠過狹長的走廊,墊着腳從別人頭頂經過。
“國家衛生計生委12月10日在新聞發布會上介紹,我國正在推進城鄉居民大病保險,截至今年三季度,共有13家保險公司……”
61床喊護士,58床的家屬開着手機看新聞,人們的鞋底把雪帶進來了,弄得滿地都是的,沒有用多久,雪就全都融化成灰褐色的髒水,把徐嘉樂昨晚才洗幹淨的鞋底泡濕了。
“按鈴呼喚就好了,看,在這裏。”
徐嘉樂俯下身,特意地再次囑咐了61床患者,對方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大冬天穿得單薄,哪怕已經在有暖氣的室內待了快一個小時,他的嘴唇依然呈現出淺紫色,他顫抖着牙關,說:“知,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
離開了61床,徐嘉樂深籲一口氣,他很想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但最近幾天總會在工作時想起家中的麻煩事,第一件——一星期之前,他和妻子大吵了一架,他提出了離婚;第二件——妻子哥哥的岳父肝硬化,在這裏的另一幢樓裏住院,無論他足不足夠熱心,他都要給予适當的關照。
回到護士站,徐嘉樂坐下來推了推眼鏡,衣袋裏的手機已經振動五六次了,徐嘉樂再次站了起來,他俯身,對同事說:“娜娜,我去個洗手間。”
于娜娜伸出右手比“OK”,又對徐嘉樂擠了擠眼睛,低聲說:“尹燃相親對象來接她了,今天下午。”
“真的啊?”
“我看見了。”
于娜娜話音未落,就又有患者按鈴呼喚了,徐嘉樂急着去廁所接電話,他正要離開,這時候,手機振動戛然而止,只聽,傳來了膠質鞋底和瓷磚地板積壓摩擦的巨大“咯吱”聲,然後,便有住院護士慌忙地跑了過來,她将手上的文件夾板放在護士站的臺面上,說:“徐護士,你快去看看吧,不得了,你老婆家的親戚在病房裏打起來了,玻璃杯、輸液架都往樓下扔,攔都攔不住!”
“啊?打架幹嘛!”
徐嘉樂緊皺着眉頭,看來,他很不樂意接受這個事實。
“不知道啊,這兩天梓萱爸都沒陪床是吧,他剛才突然來了,我也沒注意,後來他們就打起來了,梓萱媽額頭都撞破了,這麽長,血直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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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領導說一聲,我馬上就過去,謝謝你了啊,範護士。”
“沒事兒,我先走了,你快去看看昂,太吓人了。”
走廊裏仍舊是人來人往的,正值傍晚,有一個接一個急診病人接連不斷地送進來,徐嘉樂再次感受到了衣袋裏手機發出的振動,他在去解決內兄嫂子家的煩心事之前,先去了一趟洗手間,他将一只手放進深綠色上衣的衣袋裏,在隔間內接起了這通來源歸屬地為新疆克拉瑪依的電話。
“喂。”他說。
“你好,是徐嘉樂嗎?”
“我是,你好,哪位?”
“我是……”對方說話到一半輕笑,後來,還是淡淡答道,“我是丁邱聞啊,不記得我了?”
“丁——”
“知道你上班很忙,實在太打攪了,我是先給徐叔叔打了電話,才要到了你的手機號碼,他說你在醫院上班,真沒想到啊,這麽多年了,徐叔叔的號碼居然真的沒有換。”
時過境遷确實是個殘忍的詞語,當祁連山及戈壁灘的風十四年後吹到北京,徐嘉樂印象中的丁邱聞的聲音有了很大變化,對生活枯燥平淡的徐嘉樂來說,他這通電話的威力是當下的婚姻危機不能比拟的,一粒石子在水潭內蕩起一層挨着一層的漣漪,後來是浪朵,再後來,是撲打着上岸的潮湧……
一下子淹沒了徐嘉樂,一下子,把席卷着泥土砂礫的水嗆進了徐嘉樂的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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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剛下白班的宋昕榕匆忙趕來了醫院,她渾身都是未化的雪,她穿着交通警察的反光背心,将帽子抱在懷裏。
宋昕榕喘着粗氣擦去結在眼睫毛上厚厚的霜,彎下腰,看着王姍額頭上縫了針的傷口。
“怎麽回事,嗯?”
她回過身去問徐嘉樂。
“我也是才過來的,我馬上要回急診了,”徐嘉樂抓起宋昕榕的手腕,往外邊走去,他對這件事有些不耐煩,但還是竭盡全力地管了,他壓低聲音,在走廊裏對她說,“丢死人了,現在整個醫院都知道我的親戚在病房裏打架,還把腦袋打破了。”
宋昕榕有着一米七往上的身高,她仍舊抱着帽子在喘粗氣,一只手扶在徐嘉樂的身上,她長得不過分瘦,看起來陽光、大氣、有精氣神,她說:“我知道你很忙,誰知道幾位今天給我來這出兒啊?氣死我了,我一下班馬上往過趕,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我不好說,你待會告訴哥他們,如果再這樣的話,也不要在這裏住院了,今晚要不是我攔着,人家護士長早就報警了。”
“那也不是哥的錯,你知道,主要是他那大舅哥不管老爺子,哥他是女婿,能跑前跑後這麽多天,已經很不錯了。”
“你停一下行不行?這和我沒關系,你的意思是我去和你哥的大舅哥理論?”徐嘉樂按着太陽穴,他不得不繼續回急診留觀室工作,他看着宋昕榕的眼睛,無奈說道,“這件事跟我沒關系,我今後也不會再管了,你去勸勸他們,實在不行就換家醫院,我也沒辦法了。”
“徐嘉樂,不是,我說,你牛什麽牛啊,這醫院是你家開的?一破護士。”
“你他媽才是牛什麽牛,一破交警,”徐嘉樂并沒有主動和宋昕榕争吵的打算,他已經走出去了幾步,又不得不轉身走回來了,他看着宋昕榕的眼睛,被她盯得敗下陣了,于是,轉過臉去,說,“不費口舌了,反正也要離婚了,就這樣吧。”
“我爸說了,今後打死都不找外地的。”
“我替外地的謝謝你。”
兩個人交談的語氣并沒有很大起伏,各自穿着顯露職業的衣服,所以都收斂了一些,像是徐嘉樂這樣的男人,如果你不挑釁他,他大概不會有多麽惡劣的态度,而像是宋昕榕這樣的女人,如果不是關系差到極點,她是不會說出有任何刻薄意味的話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