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崔世君三番兩次流露出對莫婉的贊賞,倒令霍雲意外不已,眼前這小婦人看着雖是一副娴靜溫柔的模樣兒,實則并非是個熱心腸,他一語不發,看了崔世君一眼,示意她往下說。
霍雲神色并無異常,這令崔世君暗自放下心來,她說道:“莫姑娘的相貌人品實乃百裏挑一,俗話說高嫁女,低娶媳,況且莫姑娘的家世并不低,她親兄弟是正經的東郡侯呢。”
說來說去,寧國老爺還是看不上莫家,就算莫婉有個兄弟,尚且不知成不成得了氣候,即便他們寧國府的境況比莫家強不到哪裏,當然,這些話崔世君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霍雲默默不語,崔世君頓了一下,又說:“再者,當今的太子殿下,說來還是莫姑娘嫡親的表哥呢。”
她把話說完,就不再開口,霍雲忽然一笑,端到唇邊的茶盅停住,他放下茶盅,雙眼直視崔世君,崔世君被他這般打量,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她連忙垂下目光,眼角掃到他放在桌上的手,那雙手白淨修長,指甲散發着溫潤的光澤,竟讓崔世君看得癡住了。
等到崔世君驚覺自己看一個男人的手,還看得入了神,頓時覺得耳根一陣發熱。
過了半晌,霍雲收回視線,他執起茶壺,潑掉瓷碗裏的茶水,親手給崔世君續了一盞茶,沉聲說道:“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
崔世君松了一口氣,眉稍微微帶着一絲喜意,莫婉是個好姑娘,霍嘉也是京中的俊才,他二人門當戶對,若能說成一段好姻緣,她這個媒人打心眼裏也是歡喜的。
霍雲既然松口,崔世君也不便多留,她說道:“莫姑娘還在前堂,老侯爺要是沒有別的事吩咐,小婦人就此告辭。”
霍雲颔首,崔世君起身朝着他屈膝行了一禮,帶着阿杏轉身走出院門,霍雲目送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又專心飲茶
且說莫婉在清華觀求完簽,因她府中還有家事要打理,故此并未在觀裏多做停留,用完中飯,又給廟裏捐了香油銀子,主仆收拾東西就準備下山,此時,崔世君的差事也已辦完,于是跟着她們一同回城。
一行人浩浩蕩蕩下山,等走到停車的地方,莫府派遣的馬車早已等侯多時,不過莫婉與崔世君性情相投,正是相見恨晚的時候,莫婉依舊坐上崔家的馬車,兩人一路邊走邊聊,很是暢快。
說到寧國老侯爺,莫婉免不了有幾分好奇,她問道:“我聽聞這位老侯爺素日在外修行,一向不理庶務,不想姑姑竟認得他?”
崔世君一笑,她拉着莫婉的手,親熱的說道:“不為別的事,寧國侯霍嘉到了婚配的年齡,老侯爺夫人仙逝多年,老侯爺只有這麽一個兒子,他的終身大事,總歸要親自過問的。”
“難怪呢。”聽了這話,莫婉沒有追問,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不便胡亂打聽寧國侯的婚事,于是話題又轉向別外,崔世君想着時機尚未成熟,到底沒有唐突的跟她多提今日之事。
馬車一路慢悠悠的回到長安城,崔世君将莫婉送回東郡侯府,莫婉本要留她,崔世君推拒了,她道:“來日方長,過些日子我說不得還要再來拜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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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婉見此,便沒有強留,只打發仆婦将她送出莫府。
只待崔世君離去,莫婉身旁的奶嬷嬷張氏送她回屋,嘴裏不住的念叨:“姑娘,你別怨嬷嬷多嘴,崔家幹得是走街串巷的營生,你一個清白幹淨的姑娘家,很該離她遠些才是。”
莫婉不以為然,張嬷嬷服侍了她一場,她也沒當場落她臉面,只道:“嬷嬷這是甚麽話,你為我好難道我還能不知道?不過少均大了,眼看兩三年就要娶親了,到時還不是得找崔姑姑幫忙。”
張嬷嬷平生最重規矩,擔憂自家姑娘和崔世君走得近了,平白帶累她的閨譽,她嘴裏說道:“話是如此,崔姑姑那樣的人家,還是少來往為好。”
莫婉已經走進屋裏,她笑了笑,扭頭回了一句:“你老人家實在太多慮了,人家有正當差事在身,哪裏那個閑工夫時常過來串門子。”
說罷,她徑直去了,只留下奶嬷嬷搖頭嘆氣。
且說不到三日,崔世君果真來了,彼時莫婉正在屋裏對賬,聽到府裏的管事媳婦兒說崔世君來了,難免有些詫異,她二人前幾日才見過,倒不知她這麽快登門所為何事。
莫婉心中不解,她低頭沉思片刻,那管事媳婦兒立在地下等了半日,見她沒有發話,輕聲說道:“姑娘若是不想見她,我這便去推了。”
莫婉回神,她說道:“不必,你請崔姑姑進來。”
管事媳婦兒口中稱是,退了出去。
莫婉收起賬本,沒過多久,就見管事媳婦兒領着崔世君主仆進屋,莫婉笑着起身相迎,崔世君問了一聲好,嘴裏說道:“今日冒冒失失就過來了,我先給姑娘賠個不是。”
莫婉聽她這口氣,似乎是有事找她,這般想着,她卻并未主動開口詢問,只道:“姑姑這是哪裏的話,我一個人在家,正好盼着有人來說話解悶兒呢。”
說罷,她給崔世君讓了座,自有丫鬟們上了茶點。
這是崔世君頭一回進莫府,一路走來,她留心打量,只見府邸雕梁畫棟,收拾得幹淨整潔,東郡侯府前幾代還算子嗣興盛,到了莫婉這一代,整個莫府就剩兩個正經主子,是以府中服侍的下人并不多,不過即便如此,這府中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條,不見半點蕭瑟之氣。
去年,莫婉将東郡府隔出一半,重新砌起高牆,并把隔出來的宅子租賃出去,因着此事,京裏的貴婦們私下議論了好幾日,便是莫家的宗親,聽聞之後也是多有報怨,想來是嫌棄她此舉傷了莫家的體面。
當時崔世君還不曾與莫婉相識,她聽人說過一回,也就一笑而過,如今,崔世君對她更是敬重了幾分,這長安城裏,多少功勳富貴人家是靠着祖宗掙下的家業過日子,更有那些分明過不下去,還要死撐擺闊的人家,莫婉持家有方,把侯府管得井然有序,怪不得提起她,總要贊她一聲能幹。
崔世君用了茶點,她見屋裏是莫婉貼已的丫頭,于是開口說道:“莫姑娘,我今日上門,确是有正經事來跟你商量。”
說完,她停了來,對着莫婉又道:“論理,這事不該找姑娘來說,可是老侯爺和侯夫人仙逝多年,你府上也無其他長輩,我只得親自跟姑娘說,等會兒若有沖撞的地方,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莫婉心裏越發奇怪,只是臉上還是帶着笑意,說道:“姑姑,你是個爽快人,為何今日卻吞吞吐吐,有話你直說就是。”
崔世君深知她與旁人不同,索性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說道:“前幾日,我對姑娘提到寧國侯霍嘉,他現今十八歲,去年寧國老侯爺托我給他說親,偏生總沒有合适的人選,後來老侯爺偶然聽人說你秀外慧中,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因此差我登門求見,此番我來就是詢問姑娘的意思。”
那日見了霍雲,他說再想一想,崔世君只當要過些日子才能得到音訊,不想昨日寧國府的管事崔長松送來口信,說是他們府上的老侯爺點了頭,崔世君知道莫婉素來是個有主見的,此事也不必去問莫家的族親,問她本人便是。
聽完崔世君的話,莫婉神情一楞,随後雙頰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崔世君見她不語,又道:“實不相瞞,前日在觀裏見到寧國老侯爺,他就把這話說了,那日在外面,三言兩語說不清,今日我特意上門,姑娘是個甚麽想法,莫要顧慮,請跟我直言,我雖不能做姑娘的主,也能幫着參詳一二。”
莫婉默默想了半日,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她頓了一頓,對崔世君說道:“崔姑姑,勞煩你先替我多謝老侯爺的厚愛,只不過我恐怕要拂了老侯爺的好意。”
崔世君見她謝絕了霍府的求親,心裏有些錯愕,臉上卻并未顯露半分,她轉念一想,問道:“莫姑娘,請恕我多嘴,難道是為了莫侯爺?”
莫婉苦笑一聲,府裏老爺太太早逝,她從十幾歲就當家,為保家業,拖到二十歲還未說親,甚至于對弟弟管教過嚴,還被編派了個母老虎的混名,原本她已打定主意終生不嫁,誰知霍家打發崔姑姑上門,竟是有意婚配。
“姑姑,你是知道的,愚弟年少,還沒娶親,我若就此不管不顧,實在愧對莫家先祖。”說完這句話,莫婉垂下雙眼,說道:“寧國侯年輕有為,我實在不敢耽誤他的青春。”
崔世君看着莫婉,她先給莫公夫婦守孝,後來為了管家,蹉跎到雙十年齡還待字閨中,這在京裏本就少見,如今莫少均已襲爵,霍家與她莫家門當戶對,崔長君只當這樁婚事她會欣喜應下,誰成想她倒婉拒了。
屋裏靜了下來,莫婉不應,崔世君沒有急着相勸,她緩緩說道:“姑娘的心事,我倒能體會幾分。”
正是因她與莫婉的情形有幾分相似,崔世君對她既是欽佩又是憐惜,她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和莫姑娘一樣,底下只有一個弟弟,當年老父摔傷了腿,弟弟年幼,家業無人繼承,少不得我這個當姐姐的豁出臉面,扛起一家老小的生計。”
“眼下一比,莫姑娘比我更難,我那一家,攏共有幾個人呢?你們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要是沒人撐着,叫他們指望誰呢,不提一日的吃穿用度,光是每年的人情走動,再到日後侯爺進學娶親,說句冒犯的話,姑娘不是不願嫁人,是不敢嫁人呀。”
莫婉眼圈兒一紅,崔世君的話算是說到她的心坎兒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