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不去的故鄉
回不去的故鄉
一時無言後，寧祈問:“那陣眼……”
今闌淡淡地說:“在城主府中。”
寧祈一愣，說:“為何……？”
聽春韞的意思，城主府裏的人苛待越眠裏，越眠裏應該不會選擇在那種地方做陣眼。
今闌倆指一動，寧祈接過來，低頭一看，是梅花的花瓣。
“這是我從鐘若軒和春韞身上發現的。”今闌打開窗戶，“而青城，并無梅花樹。”
那就只有城主府了。
“我去過京都，那裏一到冬天，一城的梅花傲雪淩霜，很美很美。我想，她在城主府種梅，是在思鄉吧。”
寧祈不知道什麽叫“思鄉”。他低頭看那梅花花瓣，心想青城的梅花遠不如清無山的木槿花好看，不過看今闌的樣子，許是喜歡梅花的，那京都的梅花……應當也很好看吧？
今闌看他發呆，笑着問他:“怎麽了？”
寧祈連忙回神，說:“那我們現在去城主府？”不知從何時起，寧祈也開始像白琉璃和鐘若軒一樣，下意識地去等今闌的指揮。
為什麽呢？
寧祈偷偷瞟了眼今闌。青年眉眼俊雅，端的是一副好好君子樣。想到芷郁山莊他幫自己解圍的神色，又覺得此人深不可測，不可小觑。
今闌忽然問:“你不覺得困嗎？”
“尚可。”
今闌解釋:“我們為了早日到這，一整天禦劍飛行，昨日也沒來得及休息。昨夜……我還有些困意，如今連困意也沒了。”
寧祈皺着眉思考，說:“異化嗎？”
“對我們來說是異化，對他們來說，”今闌指了指窗外，“是同化。”
同化？難道在何歸城待久了，就會變成真正的“城裏人”？寧祈莫名感到毛骨悚然。他說:“你現在需要睡覺嗎？”
今闌拿出一個藥瓶，倒了倆粒，給了寧祈一粒，然後俏皮地眨了眨右眼，說:“白琉璃的奇思妙想。吃下去，包你美美地睡足一個時辰。”
“哦。”寧祈捏着藥丸，糾結，“可我不是很困。”
“不困也得睡，睡覺對身體好。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好時候，不能缺少睡眠。嗯嗯嗯，總之，我先睡了，記得關窗 。”今闌彈了下寧祈的額頭，倒頭就睡，速度很驚人，療效很明顯。
寧祈的額頭被彈得發紅，他揉了揉，坐到今闌旁邊，低身看他。
寧祈把梅花花瓣貼到今闌臉上，按了按。淡雅的花，俊雅的人，可人比花還撩人心弦。見今闌毫無知覺，他忍不住捏了捏今闌的臉。
這是今闌常對寧祈做的事情，今闌捏的時候很自然，似乎沒覺得這樣的行為有哪裏不對。白琉璃和鐘若軒看見了，也沒覺得有什麽，大抵是因為今闌也經常對他們這樣。
只有寧祈，被人捏的時候害臊，捏別人的時候也羞得很。
手指顫顫地收回去。
清無山子弟間的交往淡如水，寧祈所看到的人們間的親密舉動都來自于自己的父親和爹爹。
是以他對今闌的很多行為都……不是很能理解。
今闌醒過來，發現寧祈站在窗戶邊看書，便問:“看的什麽？”
寧祈一吓，合上書，收起來，老老實實地說:“清無山藏書閣的書，名字叫《天道錄》。”
今闌邊穿上鞋，邊說:“我還以為你在看話本呢。”
“話本？”
“嗯。”今闌站起來，倒了杯茶，喝下去，“白琉璃愛看。先生在講臺上授課，她就在下面看話本。有一次看着看着掉了眼淚珠子，被先生罰抄了一百遍。哭得更慘了。”說完，他寵溺地笑着搖搖頭。
寧祈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今闌唇角帶笑，說:“走吧。幸運的話，何歸城的秘密，今日就将被揭曉。”
四人出了客棧，邊走邊聊。
白琉璃擔憂地說:“那我們要怎麽對待城主呢？鳳凰、鬼城，這倆個竟然湊到了一起。我們如果向仙盟禀告，城主她恐怕……”畢竟是師尊的姐姐啊。
鐘若軒沒想這麽多，說:“這有什麽。只要咱們師尊她姐，沒犯傷天害理的事兒，誰閑得慌去找她麻煩？而且就算她犯了，不是還有師尊頂着嘛！”
“要是真有你說的這麽容易就好啦。”白琉璃翻白眼。
“哇，您又有什麽真知灼見啊？你……哎！”鐘若軒被猛地一撞，看着突然出現的女孩，驚道，“你幹嘛！”
今闌把女孩拉起來，一看，竟是穎兒。
穎兒大哭着說:“哥哥姐姐，你們是仙人嗎？能不能帶我和阿娘回家啊？”
白琉璃同情心泛濫，心疼地問:“小朋友，你家在哪兒啊？”
“穎兒！”穎兒的母親追過來，把穎兒拉過去，說，“穎兒不哭，阿娘過幾天就帶你回家。”她向四人歉意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孩子年幼，不懂事。”
鐘若軒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說:“你家女兒說要回家，你就帶她回去呗，為什麽還要等幾天後啊？”
女人尴尬地抿了抿唇，說:“幾位有所不知，這城外亂的很，在這，咱們娘倆還能活着，出去，連骨頭都不剩。”
不對。今闌想。不對。
青城被屠殺，是南方陷入災難的開始。這時候的青城，無論是城裏還是城外，都不算混亂。
——青城的混亂，乃至南方的混亂，開始于今夜。
今闌正想着，寧祈卻已經走近，擡起食指，點在穎兒額頭。
女人詫異地看着那指尖散發出的微光，說:“你們……真的是仙人？”
寧祈收回手指，和今闌交換了個眼色，退了回去。今闌說:“是修仙人。”
女人:“你們是來救我們的嗎？”
今闌搖頭:“很抱歉。雖然很希望我們是，但我們并不是。”
女人祈求道:“那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和穎兒，帶我們回家？”
今闌說:“修仙人不插手人間事。”
“可這只是舉手之勞啊！”
今闌可憐地看着她，重複了一句：“抱歉。”
“……好，我知道了。”求人不如求己，早就知道的道理了。
女人問穎兒：“你要和哥哥姐姐們說什麽？我去前面等你好不好？”
穎兒說：“我會快快的。”
女人走後，穎兒拽了拽寧祈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問:“漂亮哥哥，我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寧祈看了今闌一眼，低身說:“你知道了嗎？”
穎兒笑了，臉上還有淚。她點頭，說:“我早就知道了哦。但是阿娘不知道，她忘記了。我也快要忘記了。”
鐘若軒疑惑地問白琉璃:“什麽意思？”
白琉璃也沒看明白，詢問地看向今闌。
今闌傳音道:“她們是已經死過了的鬼魂。”
鐘若軒:“我知道啊二師兄，這旁邊不都是嘛！”
“我是說，她們死于百年後的今天。”
寧祈從剛才得到的記憶中看到，穎兒母女早就被歹賊殘忍殺害，她們的魂魄沒有進入輪回，反而一直游蕩，最終來到了何歸城。
也被困在了何歸城。
何歸城內日複一日的循環，對她們來說，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記憶覆蓋。到最後，她們會忘記歸處。
她們，永遠也回不去了。
視線中，女人牽着孩子的中，像滴水溶于人流。
城主府果真有梅樹，春韞恍惚道:“這是大小姐種下的，好幾年了。以前在京都，都不曉得梅之珍貴。來青城之前，大小姐也不知道這邊不稀罕梅花。唉，大小姐還罵過他們青城人只知道紙醉金迷，不懂梅花傲雪淩霜的美。”
今闌走過去，一棵一棵地看。寧祈跟在他後面，再過一遍。
鐘若軒卻直接大喊:“越前輩，我們是你妹妹的徒弟！你快出來啊！！”
白琉璃上去踩他一腳，不敢置信:“你是豬嗎？”
春韞驚訝:“二小姐真的去修仙啦？！”
鐘若軒忍着痛，嬉皮笑臉:“對啊，她不僅去修了仙，還成了很厲害的劍修。哎，你知道劍修嗎？修真界頂級的存在！哎哎，你家二小姐還是劍修裏的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炫耀地彎了彎，繼續說:“她啊，還曾經用一把劍，殺了好多魔。我們這些做徒弟的，都以她為榮。別人都可羨慕我們能當她徒弟了。”
白琉璃扶額。得，有人執意要做傻子，她就不攔着了。
“真的？”春韞兩手握着，眼裏發亮，然而很快消沉下去，“可是，二小姐為什麽不來找我們呢？”
鐘若軒卡住了，撓撓頭，說:“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向你保證，師尊一定也是想你們大小姐的。”
春韞笑着說:“這不應該跟奴婢說。二小姐兒時便發誓說要傾盡所有保護大小姐，可這些年，大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她可曾知曉？她若是心裏有大小姐，早就回來了。她們可是雙生子啊，大小姐痛的時候，二小姐也會痛的。”
春韞還記得，那天，她看見大小姐拿着刀往手臂上劃。一刀又一刀，像在割她的心。
“大小姐，”春韞哭着說，“大小姐您沒事吧？奴婢去給您請醫生！”
越眠裏抓住她的手臂，搖頭說:“不用。”
“大小姐……”
越眠裏看着手腕處的血，凄豔地笑:“再等等。你知道我的心此刻有多痛嗎？我想死。”
春韞反握住越眠裏，顫聲:“大小姐不可啊！”
“我當然不會就這麽死去。我要等她滾回來找我，讓她跪下來給我磕頭認錯。”越眠裏低笑，擡起血紅的雙眼，“我痛，她就痛。我要一直這麽痛着，好讓她想起來，她還有一個姐姐，叫越眠裏。她曾經發誓，要傾盡所有保護她。我們……不離不棄，一輩子。”
以前的話，都不做數了嗎？
白琉璃開口，說:“師尊一直想下山找你們，可惜一直有要事纏身。此事确實是師尊有錯在先。師尊對得起天下，對不起你們。”
鐘若軒小聲說:“哎，你怎麽學二師兄說話啊？”
白琉璃擡手扇他後腦勺，咬牙切齒:“鐘若軒，不要讓我破功，我很正經地在說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