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落夜色

失落夜色

今闌摸着下巴,說:“看來是非去魔界一趟不可了。越前輩?!”他接住越眠裏,低頭一看,頓感不妙:越眠裏神色黯淡,正是氣數已盡,奄奄一息了。

剛才還好好的,一張嘴怼天怼地,好不威風。怎麽突然就……

越眠裏乏力地閉了閉眼,聲音漸漸微弱,費力地說:“我不見她了。你把我帶回京都……就好。”

說完,她就化作一枝梅。今闌接過來。那梅上猶帶晨露,清香怡人。

寧祈看着他手裏的梅,憂傷道:“她還沒見着她。”

今闌笑道:“你對她,好像挺有好感,一口一個越前輩,乖得不行。”

“她和我爹爹有點像。”

“風逸?”

“嗯。”

同樣的偏執與任性。

今闌問:“你可知你爹與仙盟的協議內容?”

“爹爹沒提過。”寧祈蹙眉,“你是覺得協議與天外之物有關嗎?”

“猜測。”今闌不便就此話題展開,聊了幾句,說,“我們怎麽還沒出去?”

話一落地,幻境破碎,倆人回到的不是何歸城,卻是一片廢墟。

今闌環視四周。青城絢爛多彩了不過短短十年,就被亂軍的鐵騎在一夜間踏破。之後城內人被有心人設計,循環地上演那一場鬧劇。是惡趣味,還是拯救?

不過,以後這裏都不會再有那般殘酷的煉獄景象,徒留斷井頹垣。

“二師兄!”白琉璃飛快地跑過來。

今闌揉了揉她的頭,說:“符揚找到了?”

“嗯。只是,他靈田受損,以後修行起來怕是困難了。”白琉璃擔憂地說,低頭看見今闌手中的梅,問,“梅是可以帶出來的嗎?”

“不是梅,是越眠裏。”

“啊?!”

今闌看着手中的一枝梅,說:“我們得去京都一趟。”

白琉璃:“禦劍嗎?”

“馬車。”今闌指着正和鐘若軒互毆的符揚,說,“讓他騎。”

“哎,真是舒服啊。這不比大雪天禦劍飛行舒服多了!”鐘若軒老大爺似地癱在床上。

白琉璃把鐘若軒推下去,說:“起來,你一個人占那麽大地方,叫別人怎麽坐!”

鐘若軒像癞蛤蟆一樣扒在床上,哼道:“我不我不我就不,二師兄都沒說什麽,小師妹你說話頂個什麽用?”

“誰是你小師妹啊?我比你早拜師,你應該叫我師姐!”

“可是你比我小啊。”

“你除了說這個還會別的嗎賴皮鬼!”

寧祈掀開窗。因是大雪天,地上滑,馬車的速度不是很快。窗外的景象倒也能看個清楚。

日生東方,冰滿江河。承亭瞳之曉光,車壓過緊實的密雪碎玉,朝着東北方奔馳。

忽然,一個穿着雪色袍的和尚敲着木魚與他們擦肩而過。只是,在擦肩的一個瞬間,那和尚與寧祈對視。

寧祈看見他眼中的錯愕,還有一些未來得及捕捉的、還在醞釀的情緒。

什麽意思?他認識我嗎?寧祈疑惑。

“在想什麽?”今闌問。

寧祈搖搖頭,說沒什麽。

今闌明白倆人認識不過幾面,生疏是應該的,便沒有再說話。

瑞雪兆豐年。人間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讓今年的雪變得更加珍貴。

以前今闌同家人到京都,曾經遇見過這樣一副景象:饑寒交加的難民,看到精致的馬車,就往前撲,“救救我們,救救我們!”護衛們阻擋了一次又一次,而他們也不停止。

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奮不顧身。

母親抱着今闌,捂住他的眼睛,抱怨父親:“為什麽非要選這條路?”

父親說:“這段時間就是這樣。忍忍吧。”

“今闌哥。”寧祈啓唇。今闌不經意注意到他的唇珠,愣了須臾,才道:“怎麽了?”

寧祈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方敢問:“像你說的,那種因果論是因什麽而盛行?”

“盛行”?今闌被他用詞笑到,看寧祈一臉正經的樣子,認真說:“幾百年前,修仙界參與人間争霸,搞得人間一團糟,于是幾個大門派就下了命令,不準修仙人插手人間事。之後仙盟成立,更是立下規矩,凡忤逆者,萬箭穿心。用點玄乎的話告誡後輩,就是因果論了。不過也不是空穴來風。”

白琉璃說:“我認為這種規矩是對的。凡人和修仙人是不一樣的,我們會法術,他們又不會。我們能活到倆三百歲,他們一百歲都不一定能活到。”

“那牧淮是不是再過幾年就死了?”鐘若軒插嘴,臉上挂滿了高興,“那二師兄就成大師兄了!”

“……”今闌呵了一聲,“要不我也死一死,讓你當會大師兄?”

鐘若軒狂喜:“真噠?!”

白琉璃一巴掌扇過去:“滾!”

路上走走停停,打打鬧鬧,又把符揚送了回去,最後在夜裏抵達了京都。

“符家幾個意思啊真是。我們勇闖鬼城,把符揚救回來,他們還對我們愛搭不理的。”白琉璃氣道。

“符家拿符揚當掌上明珠,此番他靈田受損,符家心裏自然有怨恨。”今闌安撫道。

白琉璃點點頭,表示自己能理解。

怕影響普通百姓,幾人飛至高空。

今闌注意到手中那枝梅顫動着,飛向燈火通明的京都大街,但很快就碎成白色光點,飄散在風中。有人擡頭看到,驚訝。

他們以為是福兆,其實是百年的愛恨情仇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寧祈失神,說:“你會告訴你師尊嗎?”

今闌擡手,只捕捉到一陣風,眼神晦澀,說:“會。這對師尊來說很重要。”

師尊出關的時候,今闌會主動帶着白琉璃找她。有時候,她會教他們劍法,有時候,她會說一些紅塵俗事。

“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我們自小在一起。”

白琉璃說:“我有好多哥哥姐姐,我還是我們家最小的一個。”

浮生夢搖頭,說:“不,這不一樣。”

“啊?”

浮生夢說:“我和她是有心靈感應的。她即是另一個我。像十指連心一樣,她痛,我更痛。”

困住越眠裏的究竟是那一座孤城,還是那一個回不來的人?

梅香浮動,寧祈俯瞰滿城梅花。夜晚的星空點綴少年的身影,皎潔的月光為少年白皙的臉龐鍍上一層銀邊。

今闌喉結滑動,問:“好看嗎?”

寧祈想了想,說:“你可以去看看清無山的山茶花。”

那就是不好看的意思了。今闌笑了笑,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小,怎麽會懂。”

今闌不是京都人,他同樣生在亂世,短暫地幸福過。父母總說京都好,有一次,京都太平了會兒,父母就帶他去了京都。正巧趕上了梅花開的時候。天冷,母親就抱着他,他抱着湯婆子,父親站在他們旁邊。

母親說:“是啊,這樣好的日子,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阿闌,你要替哥哥姐姐記住,回去畫下來,給他們看。”

“嗯嗯!”小今闌點頭。他烏黑的眼眸裏有萬家燈火,有滿城梅花。

如今再看,今闌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似乎少了些什麽,又多了些什麽。他說寧祈太小不懂,其實他也沒懂到哪兒去。

鐘若軒問:“咱們在上面看個什麽勁啊,來都來了,下去玩呗!”他看到下面那绮麗的景象,恨不得馬上飛下去大玩特玩一場。

今闌溫聲道:“師弟貪玩,二師兄也是非常能理解的。不過二師兄現在事情繁多,恐怕不能陪師弟快活了。不如這樣,我們先走一步,師弟盡情地玩,什麽時候玩好了,什麽時候回去。如何?”

鐘若軒尬笑:“嘶,二師兄,你這樣我有一丢丢害怕!不過,真的能盡情地玩嗎?!”

今闌笑得更慈祥了,說:“當然。沒人管你,可不是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嘛。”

白琉璃噗嗤一笑。

“……”鐘若軒識相地閉了嘴,當啞巴。

寧祈擡眼看向今闌,心想這麽快就要分開了嗎?上次分別,時隔大半年才又見面。下一次重逢不知道又會隔多久。

正想着,卻發覺今闌也看向他,沖他笑着說:“不介意的話,今年過年就在流華派過吧?”

鐘若軒不樂意了:“不是,憑什麽啊?清無山的人為什麽要在流華派過年啊?他又不是沒家!不行不行,我堅決反對!”

白琉璃翻了他一個白眼:“喂喂喂,是誰給你的信心,讓你覺得你的反對對二師兄的決定有影響?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知不知道。”

今闌鼓掌:“說得好!”

鐘若軒:“……得。”

這個家還有沒有他鐘若軒的容身之地了?實在窩囊啊!

寧祈猶豫道:“過年?”

“人間傳統節日,意義很重大哦。”今闌撓了撓他的下巴,輕聲問,“不來嗎?小祈。”

白琉璃和鐘若軒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們。不是吧,為什麽他會有一種二師兄在誘騙天真小貓的感覺?

我、他、這……啊?!

錯覺,一定是錯覺!

寧祈磕巴道:“來,我一定,一定來。”

今闌揉了揉他的耳朵,感慨道:“你比白琉璃和鐘若軒乖太多了,我怎麽沒有你這樣的師弟呢。”

白琉璃、鐘若軒:“二師兄!”

今闌用手抵住上揚的唇角,假模假樣地說:“嗯?我剛才說什麽了嗎?”

涼意觸及耳垂,寧祈手指微蜷。

鐘若軒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怒道:“二師兄你欺人太甚!寧祈這小子再乖也當不了你師弟,你就別想了!師尊說過不會收徒弟了!”

今闌平靜地說:“我只是拿他和你們比較。”

“這是比較嗎?這是捧一個,踩一個!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家花不比野花香,別人家的孩子就是最好的!”

聞言,今闌大笑:“什麽家花不比野花香?鐘二,你啊。我不是說過了嗎?凡事更偏向自家人。你鬧什麽?”

鐘若軒撇嘴,嘟囔着:“二師兄你就是說話好聽。”

他說這種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鐘若軒都習慣了。小的時候,鐘若軒生病了,今闌就騙他說喝完藥就可以吃糖,結果喝完了,鐘若軒也沒見着糖。下一次,又騙鐘若軒說,喝完了就帶你去放風筝,結果當然也是沒有。

“為什麽白琉璃都可以有好多糖吃,可以放風筝啊?”而且是吃二師兄給的糖,和二師兄一起放風筝。鐘若軒從來就沒有這種待遇的!

今闌意外他會問出這種問題,理所應當地說:“當然是因為我更喜歡白琉璃了。”

為什麽呢?

鐘若軒知道答案,所以他沒有問。

鐘若軒去看寧祈的神色。寧祈确實長了一副好相貌,這點,鐘若軒承認。

只是。鐘若軒心想,現在他看起來并不開心。再濃的夜色也掩蓋不住他此刻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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