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神
真神
夜深,景徵音點了燈,坐下翻看古籍。他有善心,并不希望牧淮因此而殒命。
一陣涼風刮過,推開了窗戶。景徵音只是擡頭看了一眼,沒有多注意。
忽然,一盞琉璃燈出現在一個女人手上。女人翩翩落地,舉起那琉璃燈,遞給景徵音。
“沈小姐?”景徵音怪異道。
沈照意說:“拿着。”
這琉璃燈和白琉璃的那盞雷同,不過像是被什麽東西浸潤了一樣,通體光亮,交映璀璨。
景徵音不敢去接,警惕地說:“你從哪兒得來的?”
沈照意不耐煩地皺眉,重複道:“拿着。”
景徵音堅定地說:“我不能拿!沈小姐,你不說明此物來源,我斷不能輕易收下。”
沈照意說:“這是你的東西。”
“我怎麽不知道?”
“好。”話落,沈照意捏碎琉璃燈,景徵音竟然聽見了白琉璃的慘叫!景徵音不可思議道:“你到底在做什麽?!”
沈照意冷道:“她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景徵音胸腔跳動,風再次吹過,他奇怪地看向窗外。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雪。
暮春下雪?
沈照意觀察着他的表情,過了一會,她得出結論:“你不是他了。”
景徵音雲裏霧裏,莫名其妙地問:“我不是誰了?”
沈照意卻說:“你喜歡這裏嗎?”
景徵音随便說:“當然喜歡。”
“喜歡雪嗎?”
“我喜歡雨。”
沈照意搖頭,說:“微澤瀾,遺忘是很可怕的。你遺忘了來處,便也遺忘了歸途。你已迷失于俗世洪流。”
景徵音茫然地看着她轉身離去,窗外最後一片雪花落在他指尖,涼感傳達到他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
白琉璃死了,被沈照意所殺。消息不胫而走。
沈臻閉目,道:“如今,你信我了?”
沈珩低頭哽咽:“那我們的孩子呢?”
沈臻說:“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麽東西。”
沈珩恐懼道:“它是神族。諸神降臨人間了。我們都要死了嗎?”
沈臻睜開眼,用手撫摸他:“人類沒有那麽脆弱。神什麽的,只是人類前進道路上的一個阻礙,不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放開我!沈照意,你放開我!”雲清嘉掙紮道。
月光下,女子背後那八根透明的觸手,插入雲清嘉的四肢。
那一瞬間,雲清嘉以為自己要死掉了。那種痛,不是身體帶來的,而是靈魂。在小的時候,因是天生九尾,它沒少受同族排擠。一群狐貍爬在它身上撕咬,也沒有像現在這麽痛。
“為什麽?”雲清嘉哭道,“我根本不認識你啊!為什麽要殺我!”
沈照意不語。她專心致志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可是找了半天,她依舊一無所獲。去哪兒了?額外票去了哪?
“在我這裏。”牧淮從她身後走過來,“月津遙,你被騙了。”
白發白眸的月津遙皺眉:“昭明陽?”
“哥哥……”雲清嘉哭泣道,向牧淮伸手,“哥哥救我。”
月津遙卻把他抱起來,捂住他的嘴,對昭明陽說:“額外票不應該存在,這将打破表決投票的平衡。交出來,我将摧毀它,以絕後患。”
昭明陽說:“唯有額外票能扭轉時局。”
月津遙冷靜地說:“叛徒掌握局勢将是伊赫塞音的災難。”
“災難?正如塵涅空所言,這是諸神的黃昏,這是群星的崛起。将羽族神化,自以為能夠代替真神的那些同胞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昭明陽說。
月津遙反問:“這就是你背叛伊赫塞音的理由嗎?你的信仰一文不值。”
“我只知道,守護不了所愛,會讓我痛苦。神明既然選擇給我痛苦,那麽我便報之以痛苦。這是——”昭明陽展開雙翼,金眸耀眼,“公平。”
“月津遙。”塵涅烨喂完靈力後,說,“他大概還有多久才能誕生?已經很久了。”
月津遙沒有回答。他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塵涅烨和他的相處總是這樣,也習慣了。他自己找話題,說:“你看見那孩子沒?聽央說,那是不聿言和一個人類生的。你說是不是只有神和神生子才會困難,神和別的種族就不會?哎,你看昭明陽和漪就能生。”
月津遙突然擡起眼皮。神族天生白,而月津遙幾乎白到透明。他說:“你騙我?”
塵涅烨一愣:“你說什麽?”
月津遙擡起塵涅烨的下巴,說:“你告訴我,額外票在朝暮光手中,他隕落後,便給了朝暮歲。”
塵涅烨很不爽這個姿勢,偏了下頭,卻被月津遙抓了回來。他壓住火氣,說:“我是這麽告訴你的。怎麽了?你到人間去了?”
“我會殺了昭明陽。”月津遙淡聲道。
塵涅烨皺眉:“你為什麽殺他?額外票在他手裏?”他抓住月津遙的手,“即便在他手裏,你也別去殺他。月津遙,死的同胞已經夠多了。你只是言官,你沒有理由殘害同胞!”
月津遙看着他,說:“你們,我可以随意殺。”
“你也想殺了我嗎?”
“你是主宰。殺你,伊赫塞音會陷入混亂。”
塵涅烨吸了口氣,說:“你站在哪一方?”
“我只希望伊赫塞音永存。”
“伊赫塞音終将崩潰,沒有一個種族能夠永遠站在最高處,羽族一樣。”昭明陽拭去臉上的血。
月津遙眯了眯眼,卻說:“是微澤瀾在幫你。”
“人族的守護神本就是他。”昭明陽猛然飛起,長劍亮目,“你看見他了。但可惜的是,他并不記得你。另外,提醒你,在人間,羽族的力量會受到削弱。你打不過我,還是趁早放棄。”
月津遙偏頭,皎月瞬間變成血月。
人們紛紛跑出來觀看這一奇景。那邊吵鬧,這邊卻是生死危機關頭。
羽翼像嵌了鉛,昭明陽轟然掉落,他吃力地爬起來,說:“你究竟是誰?”
月津遙低頭,居高臨下地說:“神。”
真正的,神。
在千萬年以前,神族還不叫神族,而是羽族。羽族長有雙翼,不畏嚴寒,居于九重天上。它們受到神的寵愛,幾乎永生,而且伊赫塞音靈力充沛,令它們所向披靡。
羽族起初分三個階層,第一階層有主宰、祭司,第二階層為審判官、言官,第三階層才是普通羽族。第一階層世襲罔替,權力最大。祭司能與守護神溝通,故更受尊重。
直到主宰繼承者塵涅空與祭司微澤嶼成為伴侶,祭司主動讓渡權力給主宰。而當微澤嶼死後,塵涅空與審判官、言官全票通過廢除祭司職位。
她在封位大典上如此說:“這是諸神的黃昏,這是群星的崛起。”
早在很久之前,羽族就有抛棄神明信仰的趨勢。它們像神一樣,充當其它種族的“守護神”。而塵涅空說出此言後,羽族也就變成了神族。
那些興奮的羽族并不知道被它們抛棄了的神明正冷眼看着他們。
“你是神嗎?”
微澤瀾靠在樹上,問。
“是。”月津遙回答。
“嗯。”微澤瀾笑了笑,“我不是一個笑話。”
月津遙皺眉。
“這裏是人間最北處,但也會有雪停的時候。以前在伊赫塞音,看見雪也只是看見了,不覺得有什麽。可是如今不知道怎麽的,我好想每天都能看見雪啊。”
那個曾虔誠信仰神明的孩子長大了。他那廢物哥哥本不應該成為祭司,但他心軟,選擇退讓。他的哥哥多麽愚蠢,為了所謂的愛情,抛棄神明,将自己的弟弟推向深淵,令祭司蒙羞。
這個孩子曾經問老師,“為什麽權力那麽重要?即便已經高高在上的主宰和言官也要争權奪勢?”
老師同時教導他和他哥哥以及主宰繼承者。老師說:“貪婪是衆生的天性。”
所以我們互相汲取,互相折磨。
當神偏愛它們時,它們想的不是繼續信仰,而是将自己成為新神。
可怕,太可怕了。
微澤瀾失态地質問塵涅空:“你們永遠成為不了真神!你是羽族!羽族啊!神守護了我們,我們為什麽要背棄祂?”
塵涅空反問:“為什麽不能?既然我們有能力站到更高的地方,為什麽不去站?”
微澤瀾知道她有野心,可他沒想到她會做出弑父奪位以外更瘋狂的事情。他顫抖着說:“你會受到神的懲罰。”
塵涅空笑:“拭目以待。”
審判官下令:“微澤瀾為人族守護神,永生不得踏入神域。”
微澤瀾對月津遙說:“我為你奏一曲吧。”
挑動琵琶弦,琉璃燈在身側。凄慘悲怆奏鳴曲,淚如雨落。
“我會在此間轉世。琉璃燈就交給你保管了。”微澤瀾含淚笑道。
月津遙到最後也沒有開口說帶他回伊赫塞音。對祂而言,伊赫塞音只要穩定就足夠了。
即便失去最虔誠的信徒,也沒關系。
可是,為什麽,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月津遙望着血月,想。
“怎麽可能?我親眼看着他的魂燈飄進永生之海地。”塵涅烨一臉困惑,“怎麽沒有?”
溯說:“他是沒死嗎?”
“既然永生之海沒有他的魂燈,那就意味着沒死。只是靈魂飄到了別的地方。”和鈴央說,“真是奇了怪了,朝暮歲能去哪兒呢?他不會跟着昭明陽一起走了吧?”
塵涅烨煞有介事道:“有可能。他從小就黏昭明陽。”
等等。塵涅烨想到了月津遙的話,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
“看來你們得回人間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