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完結

完結

覃升回北境後沒有找到有關沈照意的線索,反倒是遇見了當初那位算命的老者。

老者蓬頭垢面,悠悠地說:“你帶我去見他們,我有話要說。”

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就有什麽新發現。覃升照做,向今闌解釋了來由。

今闌向老者作揖後,說:“洗耳恭聽。”

老者摸了把胡子,故作玄虛道:“你們不妨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覃升咂舌:“您不會也是那什麽神吧?”

“非也。”老者笑道,“我看似過百,實則已經走過無數個輪回了。”

寧祈不由自主地說:“您是人?”

“是人,但異于常人。”

千萬年前,人間荒涼。饑餓、愚昧和殺戮籠罩着大地。忽有一日,一個白衣男子降世,人們尊稱他為仙。仙教他們法術,以靈氣為輔的修行者為靈修,反之則為魔修。若無法修行,就為凡人。

“無論是靈修還是魔修,你們的任務都是保護人間,不得有三六九等。”仙如此警告世人。

老者眯着眼回憶:“我啊,在當時就很特別——我竟然能遇見未來。仙告訴我,他叫微澤瀾,來自九重天上的伊赫塞音。他不是神,只是羽族。他又對我說,也許我能幫上忙,于是我輾轉數個輪回,記憶仍在。昭明陽是後來才來的,仙将一切告知了他。他沉默良久,竟出狂言:我将颠覆已知體系。”

昭明陽目光晦暗:“羽族站在高處太久了,也是時候嘗嘗粉身碎骨的滋味了。”

微澤瀾蹙眉說:“不可。那畢竟是生養我們的伊赫塞音,你怎能背叛她?”

昭明陽說:“我不是背叛。我是為了她好。前輩,我感謝你告知我這些秘史,我手中有額外票,極有可能扭轉時局。且看萬年後,人類走向輝煌吧。”

“仙不忍,故選擇進入輪回。從此再無微澤瀾。”老者嘆氣,“所以說,何苦執着?貪念一旦滋生,何物能抑制它的野蠻生長?”

執着……寧祈說:“前輩,您當初在魔都,指了我、沈照意和景徵音,是不是有什麽玄機?”

老者反問他:“你願意獻身守護人族嗎?”

寧祈看了今闌一眼,斬釘截鐵地說:“我願意。”

“你如今可還有對魔修的恻隐之心?”

聞言,寧祈猶豫了。今闌看不下去了,說:“老人家,你直接說吧。”

老者說:“我等他抉擇呢。”

恻隐之心嘛。寧祈想起今闌刺向銀絮胸口的那一劍,也想起他們在燭光下的談心,還想起那雪色法袍蕩起的波紋。

最後,寧祈擡頭說:“我為人族整體利益。”

就在他說完的一剎那,今闌忽然覺得少年長大了,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擔憂。

老者說:“好!我聽罷高興極了。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不要執着于迷茫,孩子,你能力大責任也大,沒有人能有大把的時間等你醒悟。”

今闌在心裏暗暗地說:“我啊。我可以等呀。”

寧祈卻問:“那您想告訴沈照意和景徵音的又是什麽?”

覃升大膽地問:“景徵音會不會就是微澤瀾?照意……他們以前認識?”

“猜對喽。”老者拿出個煙鬥,拍了拍,“說起來,仙來到這裏時,身旁還有一盞漂亮的琉璃燈。仙轉世後,琉璃燈就不見了。我也是在十幾年前才發現了琉璃燈的轉世。沒錯,就是白琉璃。”

今闌一愣,沒想到這裏頭還有白琉璃的故事。白琉璃……她僅僅是一盞燈嗎?今闌很難認同這個說法。他跟白琉璃青梅竹馬,白琉璃的一切行為都與常人無異。即便是她天生自帶法器,也被認為是以後會繼續出現的常例而不是特例。

今闌問:“那您知道沈照意是誰嗎?”

老者撮了一口煙鬥,吐出白團,說:“我曾預見過一個場景。血色的月亮下,白發男子擡眸望向我。那雙眼是白色的。但和我的不一樣。那是……能讓人聯想到聖潔與蒼茫的一雙眼睛。”

白發白眸?三人同時說出一個名字:“月津遙!”

當時在大庭上,那個神族出現的時候,今闌還奇怪地瞅了他好幾眼。無疑,他是漂亮的。但從上到下都是白色,實在詭異。

而且他的神态莫名的很像沈照意。和沈照意待的最久的覃升心想。

寧祈困惑道:“那月津遙的目的是什麽?”

——“月津遙?真的假的?沈照意是月津遙?”和鈴央腦子裏的什麽東西碎掉了,抓狂道,“這都什麽事啊?一波三折,一環扣一環的!”

今闌搖頭表示無奈,道:“你跟我們說說他呗?”

敢情我是你們的百科全書啊。和鈴央吐槽了一句,就說:“月津遙是言官,他跟塵涅烨的婚事是塵涅空一手策劃的。你們也都看得出來,塵涅烨喜歡的是不聿言。”

寧祈對此沒什麽反應,問:“塵涅空為什麽讓他們成親?”

今闌猜測,塵涅空該不會是知道月津遙有什麽隐藏身份吧。

“這事很簡單啊。當時言官一把手是朝暮光,二把手就是月津遙。朝暮光對塵涅空的決定向來是反對的,塵涅空想要拉攏言官當然得靠月津遙了。可惜的是,她也沒有想到,之後月津遙接任言官首席位後并沒有站隊主宰,而是有和主宰分庭抗禮之勢。不然你說為什麽塵涅烨現在還得糾結要不要幫我。”

過了一會,今闌說:“沒了?”

“?”和鈴央皺眉,“你們還想知道什麽?”

今闌說:“塵涅空繼位之前月津遙就在了?”

“是。怎麽了?”

“你不是說塵涅空屠殺了不少同胞嗎?她怎麽不殺月津遙?”

“月津遙以前沒有表明過立場啊!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沒有多大存在感的。能成為二把手,一是因為活得久,二是因為行事穩妥。”和鈴央啧了一聲,“要不我帶你們去伊赫塞音問問他。”

就等你這句話了。今闌蒼蠅搓手。無論月津遙的目的是什麽,他都要讓他血債血償。

覃升說:“那我不去了。北境需要人。”

今闌點點頭,忽然想到:“哎?溯怎麽沒回來?”

原本是讓他去海國尋找微澤瀾的故事,但溯提前說了:“海國遭過滅頂之災,現在活下來的全是當時的幼崽,都是從父輩的口中才得知微澤瀾。”

覃升說:“他和景徵音說話呢。”也真是奇妙啊,溯跟景徵音、雲清嘉、牧淮,景徵音跟沈照意、白琉璃。

和鈴央思襯道:“微澤瀾曾經是海國的守護神,所以塵涅空才會下達那樣的命令嗎?”

今闌說:“問問月津遙不就知道了。”

伊赫塞音,大雪依舊紛飛。

主宰繼承者即将誕生,萬物翹首以盼。

“你休息一會,我來。”塵涅烨對月津遙說。

月津遙拒絕了,他說:“你的力量不足以支撐。退下。”

塵涅烨有些生氣道:“你怎麽說一不二呢?我說我來就我來,你硬要上為什麽還非得貶我一下?”

以前,他以為風逸是天下脾氣最差的一個了,沒想到月津遙更甚。不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夠塵涅烨憋屈的了,一說話更是讓塵涅烨火冒三丈。

月津遙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過了一會,他開口:“表決何時開始。”

塵涅烨沒好氣地說:“一會。”

月津遙閉目。

塵涅烨試探地問:“你拿到額外票了?”

月津遙屈尊地擡了擡下巴,意思是“拿到了”。

“……”塵涅烨抓住月津遙的肩膀,恨聲道,“你把昭明陽和朝暮歲怎麽了?”

月津遙睜開眼,白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然後啓唇,淡聲說:“殺了。”

“月津遙!”塵涅烨化出一把劍,抵在月津遙的脖子處。

月津遙沒有絲毫懼意,聲音也沒有波瀾,問:“你要殺我?”

血洇出來,是藍色的。塵涅烨一驚,月津遙說:“我的力量虧空太多。”

沒有掩飾住真實的模樣。

“有點疼。”月津遙蹙眉,“放下去。”

“別放。”此話一落,塵涅烨看見和鈴央帶着倆人走來,“你們怎麽來了?”他再次有意無意地看了看寧祈。這張臉和不聿言很像,總讓他憶起過往。

“你眼角下的紅痕好像淚啊!”

“別煩我,滾。”

“不嘛不嘛,我想跟你玩。審判官是不是都有這樣的印記呢?這是為萬物流的嗎?”

“這是為我審判過的衆生流的。”

“言,你也會為我流淚嗎?”

“不會!”

再回首,已是過往雲煙,鏡花水月。

“有事想請教言官首席。”今闌行了禮,對月津遙說,“不過,該叫您言官首席呢還是神呢?”

月津遙卻只是對塵涅烨說:“放下去。”

塵涅烨咬牙道:“你究竟是什麽?”

“孩子需要靈力。”

那胚胎中,一個長着雙翼的嬰兒呼吸着。

“如果他是怪物,他就不配出生。”塵涅空只看了一眼,忍痛說。

月津遙眨了眨眼,像個孩子:“怪物?”

今闌對塵涅空說:“那可能不是怪物,而是你們史上最強的羽族主宰。畢竟,是以真神之力滋養長大的。”

“真神?”和鈴央和塵涅空驚聲道。

寧祈也明白了今闌的意思,看向月津遙。這位真神在被點出真實身份後不緊不慢,祂仍在向胚胎中輸入大量靈力。寧祈站在近處,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靈力有多麽珍貴。

神愛衆生。衆生背棄祂,辱罵祂,怨恨祂,祂仍如天上的月一樣,漠然看衆生嬉笑怒罵皆歸于平靜。這樣的存在,怎能叫人不在敬仰的同時産生畏懼和妄想取而代之的情緒呢?

寧祈想起自己曾經問過父親寧臨澤,“世界上真的有仙嗎?”

寧臨澤說:“我希望沒有。人間那三六九等的劃分就已經讓我們足夠痛苦了,若是在此世之外還有其它存在……小祈,有時候狹隘未嘗不是一種幸福。知道得太多,反而成了負擔。”

當——當——當!

三聲沉重的敲鐘聲響起。

塵涅烨收回劍,望着遠方,說:“表決時間到了。”

“羽族主宰。”今闌叫住他,神情自若,“我們人族不畏懼戰争,但永遠渴望和平。”

塵涅烨看着他,良久,說:“我知道了。”他跪在月津遙面前,說:“無論你是誰,我請求你放棄打開神域大門。羽族不能一錯再錯了。”

“既要長生不老,又要榮華富貴,還要權力滔天,羽族的貪欲太大了,大到其它族群無法正常生存。神,我相信您也在猶豫。不然也不會制造它。”今闌指了指胚胎,“但不可否認的是,您的偏愛确實讓羽族迷失了自我。”

寧祈接着說:“真正破壞羽族平衡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你。”

雪落在白發上,月津遙脖子處的藍血濺到臉上。蒼白的面孔,藍色的血,無情無欲的眼睛。祂說:“可悲。”

這聲音,似遠似近,似無數人異口同聲。

今闌口直心快:“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一旁的和鈴央看得膽戰心驚,生怕這月津遙一個不開心就殺了他們。

月津遙緩慢移動瞳孔,似乎在問自己:“吾為何創世?”

不妙!今闌立即說:“您賦予了我們生命,但我們後續的發展不應該局限在您的思想裏。不受拘束,蓬勃而燦爛的發展,不是更有吸引力嗎?”今闌給寧祈使了個眼色。

寧祈化出一只蝴蝶,蝴蝶翩翩起舞。他說:“我父親曾跟我說過,你喜歡一朵花,應該讓它在枝頭盛放,而不是摘下來只供自己欣賞。成蝶的過程是艱難的,能讓它自由起舞,為何還要用方寸之地困住它,讓它郁郁而終?自由才是最美麗的詩篇。”

今闌默默給他豎了大拇指,寧祈淺淺一笑。

這時,胚胎劇烈晃動。和鈴央喊:“繼承者要誕生了!”

月津遙安靜地看着嬰兒展開雙翼,飛在半空中。那嬰兒睜開雙眼,赫然是一雙白眸。它撲朔着翅膀,顫巍巍地飛向雙親,嘴裏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塵涅烨茫然無措,下意識就接住了它。它揮舞着小拳頭,朝塵涅烨燦然一笑,塵涅烨呆住了。也許當初他也是這樣誕生,塵涅空才會那麽寵溺他。哪怕他因阿父的事情總是排斥她。

它歪了歪小腦袋,張開雙臂,朝月津遙咿呀。

月津遙和它對視了片刻,然後起身。

表決時間到,投票開始。

繼承者被塵涅烨抱着入場,因為太小,它還無法收回雙翼。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對羽族而言是可喜可賀的,于是羽族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喜悅。

和鈴央帶着寧祈和今闌在一旁看着,忽然說:“我誕生時大抵也是這副景象。”

今闌問:“你以後還能回神域嗎?”

和鈴央笑道:“不能啊。”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回不去了。天下之大,何處是歸途?和鈴央在流浪時,總忍不住抱頭痛哭。伊赫塞音,她的夢,她的愛。你生我,又為何抛棄我?

“投票結束。”塵涅烨将所有票數整理好後,向和鈴央他們面帶笑容地點了點頭。

他朗聲道:“根據規定,有關是否打開神域大門一事的表決,經投票決定,結果是——永久關閉神域大門。”

羽族子民大多疑惑,“你投的是反對?”“我投的是贊成啊!”“誰投反對了?”

主動提出打開神域大門的言官質疑道:“主宰,您将票數都說個明白吧。我并不相信這個結果。”

塵涅烨早有預料,他将票給了這位言官,說:“請看。”

言官問:“不對,這怎麽會有額外票?”

塵涅烨解釋:“額外票由當初主宰、審判官、言官首席共同決定,是你們言官首席的特權。”不然朝暮光也不會願意讓塵涅空繼位。

“首席……”言官看向坐在副座一言不發的月津遙。

繼承者一直想往月津遙懷裏蹭,但月津遙似乎并不打算抱自己的孩子一下。

之後,塵涅烨對今闌和寧祈說:“關于神域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月津遙……我會好好跟他說說的,他今日既然選擇反對,那麽就說明他是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然後,你們人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還有……”他看向寧祈,小心翼翼地問,“你有跟你阿父說起我嗎?”

“說過。”寧祈點頭。塵涅烨剛一露出希望的表情,他又繼續說:“我爹和我父親感情穩定,他是不會回伊赫塞音的。”

滿臉都是別觊觎我爹了!

今闌忍笑道:“我說哥們,人家有夫有子,孩子都這麽大了,你也是個有妻有子的,怎麽還不死心吶?”

塵涅烨尴尬地說:“行了,知道了。”

然後,他對和鈴央說:“央,這一去,真就是永別了,保重。”

和鈴央眼裏有淚,她吸了吸鼻子,哽咽:“你也保重。永生之海已經有了朝暮歲和昭明陽的魂燈,要是什麽時候也有了我的,記得往後多來看我。”

我很怕孤獨的。最後一句話和鈴央沒說。她覺得丢臉。有時候真的,真的搞不明白。

為什麽從小一塊長大的昭明陽和朝暮歲能在審判庭為了一個異族說出那種話,為什麽說好要君臣同心的塵涅烨沒有幫她。為什麽她會淪落到無家可歸的境地?兒時,在雪中奔馳的她,有想過未來會變成這樣嗎?

他們落在了清無山上。寧臨澤和風逸在等着他們。風逸撇了下嘴,說:“終于回來了。”

他似乎看了和鈴央一眼,和鈴央不确定有沒有。寧臨澤說:“外面下雪了,都進來吧。”

雪?今闌一看,才發現周圍白皚皚一片。他恍然間還以為在伊赫塞音呢。

“原來已經到了冬日。這一去,還真是久啊。”今闌感慨道。

寧祈認真分析:“應該是時間差,天上一刻,地上一年。”

今闌點頭:“你說得對,你太聰明了。”

風逸翻了個白眼,說:“能不能快點進來。惡心死了。”

寧祈說:“其實你跟父親也是這樣的。”

風逸瞪眼:“你說什麽?”

寧臨澤抱住他,說:“行了,進來吧。”

和鈴央沒有進去。她坐在池塘邊,感受雪落。都不是,永遠也不是。伊赫塞音的雪,是其它地方永遠也無法比拟的。

小竹屋裏時不時傳來吵鬧聲。和鈴央聽着,偶爾也會跟着笑起來。歲月從指縫中流出,無窮的生命意味着無窮的煎熬。

池南雪盡,良人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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