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夢

雲夢

将院裏十幾只家禽的名諱介紹完畢,神夢機十分舒暢,瞧着炫目的日頭正西挂于蔚藍天際,一時興起,便提議帶着時墨與華俸見識一下雲孟邑的奇景。

“此山有一潭,我喚它雲夢潭,乃是一奇潭,今日我們正好身在此山,我便到你們去瞧一眼。”

華俸一聽,欸了一聲,好奇道:“你所提及的奇潭,奇在何處?”

神夢機嘿嘿一笑,故作玄虛道:“奇在曉人心,洞人情。”

“嚯,這麽神奇?”華俸目瞪口呆,驚嘆道,“一泓深潭,竟能探及人心,未免有點誇張吧。”

“看來你還是太低估雲孟邑了,”神夢機瞧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神态,俊眉微揚,啧啧惋惜,“世人只知雲孟邑中高人輩出,卻不曾細想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道理。雲孟邑實非等閑之地,此地的鳥雀都能沾染獨天獨厚的靈性,可見此地的天地靈氣非同一般。”

華俸聽得瞠目結舌,看了看神夢機,又瞧了瞧時墨,心裏浮現一個疑問。她的嘴唇開合幾下,卻并未将疑問講出來。

時墨見她支支吾吾欲說還休,不免好奇,擡聲詢問道:“你有何疑問,盡管開口便是。”

華俸為難地摸了摸鼻尖,小聲嘟囔:“若是問了很愚蠢的問題,你們不會笑話我吧?”

時墨一怔,随後薄唇微抿,忍俊不禁道:“為何要笑話你。不知為不知,我們會當成大愚若智。”

“哼!”華俸輕哼一聲,櫻唇一撇,不爽地斜睨他一眼,“聽你說話總覺得陰陽怪氣,甚是鬧心。”

神夢機饒有興致地旁觀他們你來我往,笑得好不痛快。

華俸被時墨調笑一頓,心裏那點顧慮早被吹散得不見蹤影,毫不避諱地直言問神夢機:“适才你說過雲孟邑是一方寶地,為何此等寶地立世數百年仍游離于世外,不曾卷入水火之中?外界對此地一向虎視眈眈,雲孟邑如何能夠在群狼環伺之下不染分毫俗塵?”

神夢機聞言,頗為意外,眼簾微掀,黑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華俸,目光意味深長。

華俸心下忐忑,桃花目微微瞪圓,目不轉睛地回視神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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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過後,神夢機心下了然,收回那洞察萬物的視線,淺唇微揚,低聲笑起來:“你們來雲孟邑之前,大抵都要經過照雲江。照雲江的濃霧,你們應該體會過它的厲害。數百年來,成百上千的達官顯貴橫渡照雲江,試圖将雲孟邑收入麾下,但他們都铩羽而歸,無人成功。你們可知緣由?”

華俸想起她在霧中見到的記憶,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道:“那霧氣十分可怖,進入其中仿佛跌入夢魇,若非時墨将我喚醒,我可能就迷失在裏面了。”

“是了,這便是雲孟邑能遠離朝野紛争最根本的原因,”神夢機悠悠道,“那霧氣看似勾起的是人的記憶,實則挖掘的是人心的欲念和怨恨。渡江之人倘若深陷愛恨嗔癡,便不得脫身,只能原道而返。”

華俸若有所思,喃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渡江闖霧前,時墨叮囑我保持清醒,及時抽離。原來那些渡江失敗的人,是被記憶中的七情六欲魇住,脫身不得,被照雲江水遣返回息雲港。”

“正是,”神夢機輕輕颔首,感慨道,“五毒六欲,七情八苦。有情皆孽,無人不冤。然則唯有清醒克制 ,才能于亂世紛雜中置身事外。雲孟邑是如此,順利渡江之人也是如此。不為凡事所累,不為欲念所縛,正是雲孟邑及城邑衆人的立身處世之道。”

“原來如此,”華俸啧啧稱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時墨,戲谑道,“你曾誇下海口,說自己渡江數十次,難不成每次渡江你都能做到不被心中欲念所擾,靈臺清明地破除霧霭,到達照雲江彼岸?”

時墨沉靜地望着華俸的側顏,目光下移,瞧見她挂在腰間的游魚玉佩,烏眸閃爍,薄唇緊抿,一副不願多言的神态。

神夢機适時地解圍,手指隔空虛虛一點華俸,輕快道:“這有什麽好奇的,你好奇這個還不如好奇雲夢潭。此潭可比照雲江有趣許多。你們趕緊跟我一起去看看。”

果不其然,華俸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雲夢潭,迫不及待地搓手,興奮道:“你可真會吊人胃口,我的好奇都被你勾起來了!”

神夢機哈哈大笑,走到華俸與時墨中間,左手挽起華俸的手臂,右手攔過時墨的肩頭,意氣風發,好不暢意:“走,我們一同去雲夢潭!”

*

密林深處,繁花落盡,粉白的花瓣星星點點墜在一泓清潭上,微風拂影,水波蕩漾,花瓣晃悠悠地在水面沉浮。

幾只長毛兔一團團趴在潭邊的芳草間,懶洋洋地埋頭咬着草地上的花朵枝莖。

其中一只灰色長毛兔邊吃邊挪,慢慢挪到清潭旁。它粉嫩的鼻尖輕微翕動,毛絨的腦袋探出岸邊,長長的兔耳垂下,輕點清澈見底的潭水。

只見,被觸碰到的水面突然泛起陣陣漣漪,接着一幕景象漸漸浮現在水底,赫然是一只在青草中啃着花枝的短毛小白兔。

白兔的絨毛渾白似雪,紅彤彤的小眼睛沉浸地眯起來,三瓣小嘴一張一合,兩顆兔子牙咔嚓咔嚓地咬着一截碧綠色的枝丫,兩頰肉嘟嘟的臉腮上下滾動,快速咀嚼着。

長毛灰兔望着此景,豆子大的黑眼睛不由得瞪得渾圓,微微嘟起的嘴巴緩緩張大,端的是一副震驚到無法言語的模樣。

它旁邊的長毛白兔納悶地瞅瞅它,又探着腦袋瞧瞧清潭,小眼珠骨碌一轉,抖抖耳朵,也将一只長長的兔耳耷拉下來,在水面輕輕一點。

接着,它眼前的潭水微微一蕩,自水深處幽幽浮現出一幕場景。

是一根頂天立地的大紅蘿蔔,正耀武揚威地懸在半空,一只白皙瘦弱的手捏着這根大蘿蔔,優哉游哉地晃來晃去,看得它眼都直了。

“!”

長毛白兔小眼一瞪,氣憤地咕咕一叫。

大蘿蔔晃悠數下,而後,一張眉眼彎彎的俊臉出現在蘿蔔旁邊,咔嚓一口咬在蘿蔔上,咯吱咯吱地咀嚼幾下,相當享受地翹起嘴角,朗聲道:“好吃!好吃!”

“!!”

長毛白兔氣得耳朵一抖一抖地豎起來,咕咕大叫幾聲,好像恨不得沖進潭水深處,把吃掉它心心念念的大蘿蔔的可惡男子亂咬一通似的。

誰料,一道熟悉的聲音驀然出現在它頭頂:“呦,好久不見啊,小白兔!”

這聲音……是那個含笑吃掉大蘿蔔的男子!

長毛白兔登時一頓,接着猛然扭頭,一雙紅眼睛仿佛燃着小火苗,它惡狠狠地沖男子咕的一叫,緊接着小腿一蹬,倏地沖向男子,三瓣小嘴嚣張地張開,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口咬在那男子的白淨小臉上。

下一刻,那雙捏過大蘿蔔的手指準确無誤地一把薅住它的長兔耳,絲滑地提溜起它,将它拎至半空。

“?”

長毛白兔疑惑地蹬蹬腿,一雙紅豆似的小眼睛充滿了疑惑,盯着眼前笑意盈盈地男子不明就裏。

男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它幾眼,話中帶笑:“你這麽歡迎我,我該如何招待你呢?”

長毛白兔突然覺得這一幕格外熟悉。

這名男子,曾經就是這樣捏着大蘿蔔提在半空,仔細打量了幾眼,然後咔嚓幾口利落吃掉的!

“!”

它莫名感覺渾身發寒,玩命地胡亂蹬腿,唧唧尖叫兩聲。

“呦,你這小家夥,怕什麽啊,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男子笑嘻嘻地瞧着手中的兔子張牙舞爪地亂蹬,壞笑着湊近,揶揄道:“你剛才是不是想咬我一口?我可瞧出來了,你這壞心眼的兔子。”

長毛白兔欲哭無淚,只想趕緊溜之大吉。它眨眨眼,豆豆眼流露出一絲無辜。

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仿佛天籁之音:“哇,好可愛的兔子!神夢機,你從哪裏撿來的!”

有救了!

長毛白兔察覺到一線生機,趕忙看向聲音的源頭。

哇,是一個漂亮的姐姐!雖然打扮的像個雌雄莫辨的公子,但它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子了!

雖然大家都說,“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但它不是一般的兔子,它是頗具慧眼和靈氣的兔子!常人看不穿的東西,它一眼就能看穿!

這個小姐姐,是人美心善的好人,定能救它逃離魔爪!

華俸瞧着神夢機手裏的兔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喜,輕聲道:“你瞧這兔子,是不是與我有緣?它一見着我便不動眼珠子了,像認識我一樣呢!”

神夢機挑眉,觑了一眼在他手中變得老實不已的兔子,哼了一聲,将兔子放到華俸懷裏,随意道:“可能是覺得你是它的救命恩人吧。”

“啊,此言何意?”華俸一頭霧水,順手抱着兔子在懷中晃了晃,清亮的桃花目彎成兩道小月牙,“好可愛的小兔子,毛茸茸軟乎乎,好像抱了一團雲彩在懷裏!”

神夢機不甘地盯着窩在華俸懷裏的長毛兔,宛如看着一只烤熟的野兔長着翅膀從嘴邊飛走。

他牙痛般地吸了一口冷氣,嘴角抽搐片刻,嘆息道:“罷了,就當我口下留情,行善積德了。”

時墨閑閑地瞧着那只鬼鬼祟祟的兔子,見它渾然忘我地躺哉華俸懷中,好不舒坦自在的模樣。

他星眸一眯,薄唇微揚,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唇珠,悠哉地揚聲道:“華俸,我們一路上還沒吃過烤野味吧。我曾聽聞,深山老林的野味最是鮮嫩肥美,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們吃個野味,打一打牙祭,如何?”

華俸聞言,眼睛霎時一亮,看向長毛白兔的目光愈發灼熱。她鼻尖抽動幾下,仿佛已經聞到噴香四溢的烤肉香氣,吞咽口水,忍不住點頭:“好啊!真是個好主意!

長毛白兔渾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抖如篩糠。

它感受到三雙充滿食欲的目光直直照在自己身上,瞬間戒備心直沖雲霄,咕咕大叫一聲,掙開女子溫暖的懷抱,兔子腿仿佛蹬了兩只風火輪一般,撒丫狂跳,連滾帶爬地逃離三位食客的視野。

“真可惜,”華俸望着兔子一溜煙跑遠的身影,惋惜道,“它前一刻還老實地任由我抱着,怎麽下一刻就逃命似地跑了。我差點以為它能聽懂我們的話。”

時墨微微一笑,端着一副清風霁月的樣子,舒暢道:“神夢機說過,雲孟邑的鳥雀都有得天獨厚的靈性,說不定那只野兔真能聽懂人話呢。”

神夢機點頭,語氣頗為遺憾:“那只兔子肯定已通人性,自然聽得懂我們的談話。發現自己變成粘板上的魚肉,可不就腳底生風地逃了。只可惜我還未來得及給它取名字,哎。”

三人慢悠悠踱步向前,在清潭邊悠悠站定。

神夢機指了指清潭,朗聲道:“這便是雲夢潭。此地人跡罕至,雲孟邑中也少有人知曉此處。”

華俸看着這一小汪普普通通的潭水,問道:“你說過,雲夢潭可曉人心,洞人性,它不過一潭靜水,如何能夠做到?”

神夢機故作高深地舒展手臂,緩緩蹲下,伸出手臂隔空遙遙一點水面,輕聲道:“你們将手指浸入水面,便可知它的奇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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