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客人

客人

謝沄岄毫不客氣地提溜起不停掙紮的謝汐岚,沖華俸語含歉意道:“華小姐稍等片刻,請允我先安頓好舍妹,再帶你與家母見面。”

華俸自然無可無不可,颔首示意謝沄岄不必擔心。

謝沄岄低聲謝過,雷厲風行地将謝汐岚一把扛到肩頭,那架勢仿佛拎了一個麻袋般,毫無憐香惜玉之情。

謝汐岚痛呼一聲,咬牙切齒地大罵道:“謝沄岄!你個不通人情的武夫!活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卻許久談不成一門親事!真是丢了我們謝家祖宗的臉面!”

謝沄岄腳底生風,頃刻間便帶着謝汐岚消失在華俸與時墨的視線裏。

唯有謝家兄妹的争執聲,随着清風回蕩在這一方庭院裏。

“兄長的私事輪得到你個小丫頭評頭論足?如此頑劣不堪管教,可見謝家上下對你太過嬌縱,寵得你無法無天。既如此,那就再多加一天門禁!”

“你敢!你又不是父親,我憑什麽聽你的!你說的話不算數!”

“再加兩天門禁!”

“謝沄岄,我跟你拼了!”

華俸幹笑兩聲,輕手輕腳走到時墨身邊,壓低聲音心有餘悸道:“謝姑娘的脾氣,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時墨了然一笑,随口道:“武林世家的子女,一向肆意豪放慣了,性格難免不羁火爆一些。”

華俸卻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瞧着時墨,揶揄道:“不知時公子是否覺得謝姑娘的火辣脾氣十分吸引人呢?”

時墨慢條斯理地捋順了一把佩劍的劍穗,懶洋洋地問道:“華小姐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喜歡脾氣火爆的類型?”

華俸戲谑時墨不成,反被他莫名其妙倒打一耙,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再接再厲道:“謝姑娘看上去似乎很在意你,你沒有什麽感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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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墨眉目如畫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清風霁月,又仿佛暗藏鋒芒。他目光熠熠地看着華俸,意有所指道:“如果一個人很在乎你,你會有什麽感觸嗎?”

華俸一愣,定定地瞧着時墨,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

時墨直視她的目光,更進一步道:“比如說,我很在乎你。我這麽講,你聽着心裏可有所觸動?”

華俸未料到他這麽說,一時間心跳如鼓,不知作何反應。

時墨朝她邁了一步,認真望進她的眼睛,輕聲道:“我遠比你想象中還要在乎你,比你自己還要在乎你,在這世上大抵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在乎你了。”

華俸瞪大雙眸,錯愕道:“時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時墨笑了,烏眸中好似落滿寰宇的星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華俸,答道:“沒聽夠?那我再重複一遍,我——”

“不是不是!”眼瞅着他要再說一遍方才那段聽了叫人面紅耳赤的話,華俸急忙打斷,“一碼歸一碼,好端端的怎麽扯到我頭上來了。”

時墨見她一副手足無措不願多談的模樣,也不願讓她為難,只笑了笑,順着她說道:“我說我在意你,你看着似乎并無觸動。若要推己及人,你怎能覺着我要對謝姑娘的在意有所觸動?”

華俸聽他這麽說,一時情急道:“我怎麽毫無觸動了?我很感動啊!”

時墨立刻挑眉,興致盎然地打量她,附和道:“既如此,那我對謝姑娘的挂懷也很是感謝。你覺着如何?”

華俸霎時啞然,不知要如何作答。

這是謝姑娘和時墨之間的事,關她什麽事。

時墨何必問她怎麽想。

可她又為何要拿此事揶揄時墨,試探他的态度。

對啊,她試探時墨對謝汐岚的态度做什麽,關她什麽事!

華俸搖晃了一下腦袋,自認為想清楚了前因後果,便義正言辭開口道:“此事是你與謝姑娘之間的,與我并不相關。我不過開了句玩笑,你別在意就是。”

時墨語調悠長地哦了一聲,故作了然道:“所以你不過是想拿此事開個玩笑,并非吃醋或介意,對麽?”

時墨話語一出,華俸腦子裏轟的一聲,仿佛上千只鳥啼蟲鳴嗡嗡作響,吵得她頭緒一團亂。

時墨說的這是什麽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吃醋?

她華俸會吃時墨的醋?

可笑!當真是可笑至極!

華俸氣極反笑,沒好氣地瞟了時墨一眼,懶得出言搭理他。

時墨倒也不急,閑适地在院子裏逛了一圈,慢吞吞繞到華俸身邊,故作沉思道:“我想明白了。”

華俸冷哼一聲,譏諷道:“想明白什麽了?明白你前面說的話有多荒謬了?”

時墨搖了搖食指,恍然大悟般朗聲道:“想明白你為何對我愛答不理了。”

華俸不可思議地盯着時墨,想不通世間怎會有如此無理取鬧的潑皮。

時墨自顧自地說道:“肯定是因為我的性格不夠火爆……是了,我應該向謝姑娘多多學習,多向她求教幾番才是。”

華俸恨不得揍他一頓:“……簡直不可理喻!”

與無賴講道理,堪比對牛彈琴。

她琴弦都撫斷了,牛還在自顧自地啃草皮。

是她犯蠢,早就知道時墨一向嘴裏吐不出象牙,還不長記性地再三跟他掰扯道理。

旁人若是能瞧見 時墨這幅滾刀肉的德行,怕是那些少女的绮思遐想早就碎了一地,大呼人不可貌相了。

*

半晌過後,謝沄岄回到謝宅前院,帶華俸和時墨前往大堂。

路上,謝沄岄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小聲向他們道歉:“舍妹自幼嬌生慣養,無法無天慣了,方才她言語中多有不遜,還請二位不要往心裏去,我們日後會對她嚴加管教,例行約束。”

華俸忍不住出言解釋幾句:“謝公子多慮了,謝姑娘和我們交談甚歡,并無逾矩之處,你不必因此嚴苛待她。”

謝沄岄喟然嘆息,沉默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她若一直任性而為,遲早有一天會惹出大事的。先前她随着自己心意胡鬧,差點釀成大禍,幸虧對方仁善,并不同她計較,她才僥幸平安。”

時墨冷不防地開口道:“謝姑娘正是因此事才關了禁閉嗎?”

謝沄岄嘴唇緊抿,猶豫了一下,才微微颔首,承認道:“是的。家父那時正巧還未下山,見狀便罰了她,意在約束她的脾性。”

時墨并未順着聊下去,而是話風一轉,繼續問道:“時某好奇,那位仁善的客人,現下可還停留于觀月山莊?”

謝沄岄的腳步驀然一頓,勁瘦挺拔的身軀竟微微緊繃。他偏過頭,側首看向時墨,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

時墨絲毫不怵,坦然與他對視,漆黑的瞳仁裏竟也流露出隐隐的鋒芒。

華俸左瞧右看,心裏不禁打起鼓來,暗自琢磨道:“難不成這其中有不可告人之處?時墨對外向來不說廢話,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對方真如謝沄岄所說的十分仁善,謝沄岄又何必對此人避而不談,甚至避諱旁人問起?”

謝沄岄與時墨之間暗潮洶湧,雙眸對視中刀光盡顯。

見時墨不欲退避,謝沄岄漸漸面如寒霜,語氣也沉下來,告誡道:“有些人和事,不知反倒是福氣。時公子何必刨根究底。”

時墨對這番說法毫不意外,還頗為贊揚地點點頭,肯定道:“數月前我曾提點過謝公子,如今風水輪流轉,也有謝公子提點時某的一天了。”

未料到時墨突然翻起舊賬,謝沄岄不免心底泛起一絲心虛。但那位客人身份尊貴,又是奉旨行事。茲事體大,為免事端,還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謝沄岄眉心淺皺,目光堅定地望着時墨,開口道:“請時公子諒解,謝某實在無法透露分毫。”

時墨對他的推脫致辭也并無意外,他了然地舒了一口氣,游刃有餘地拍了拍謝沄岄的肩頭,輕聲問:“你雖不想說,但我們若是不小心碰見他了,又該如何?”

謝沄岄一怔,詫異道:“你們——”

時墨循循善誘道:“你總不會是想着,待華俸見了謝夫人後,便趕我們下山吧。觀月山莊豈是如此的待客之道?”

謝沄岄:“……”

時墨細細端詳謝沄岄的神色,知道自己猜中了,便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樣,懇切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們費心費力地爬了一趟月山,好不容易才能來這裏見一見華夫人的舊友,還有湘陽郡的‘胡半山’公子,你忍心不讓我們落腳歇幾日便催我們走麽?”

謝沄岄:“我——”

時墨趁熱打鐵道:“華小姐平日裏弱柳扶風,好好一個貴府小姐,為了追念華夫人遺物,和感念華母與謝夫人閨中舊交的情誼,為表誠意在月山走了一天一夜啊!你怎忍心叫她今日便原路下山!江湖武林之人怎能做出如此辣手摧花之事!”

謝沄岄:“我沒——”

時墨面容慈愛地拉起謝沄岄的手,仿佛聊着體己話似的,語重心長道:“謝公子,時某不才,不過是比你年長幾歲,在江湖多混了幾年,看多了一些人情冷暖。我一眼便看出你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好後輩,武林之道日後還要指仗你們這些好兒郎發揚光大。”

謝沄岄:“……謝過時公子美言。”

謝沄岄被時墨的大棒蜜棗攻勢攪和得頭昏腦漲,想說的話被時墨截住說不出,時墨說了幾句他想反駁又來不及開口,一來二去竟令他記不住最開始想好的那些推脫的圓滑之詞了。最後暈乎乎地應下時墨那一段奉承,再開口時竟只能客套感謝時墨的褒贊。

謝沄岄在心裏有點崩潰,俊朗的面容一片糾結之色,顯然陷入了懷疑自我的天人交戰中。

華俸旁觀全程,嘆為觀止地嗬了一聲,忍不住心想:“時墨這口才,這能言善辯巧言是非的功力,誰能招架得住啊。我當時被他忽悠着答應了與他同行,可見并非我心志不堅,而是他太過能說會道了。”

謝沄岄自知不是時墨對手,認輸地輕嘆一氣,悄聲道:“謝某自知此事瞞不過二位的眼睛,但求你們不要對外聲張,否則後患無窮。”

時墨和華俸對視一眼,繼而點頭應下,叫他放心便是。

謝沄岄頓了頓,思索片刻,怕隔牆有耳,還是拉起時墨的手,在他手心裏比劃了一個字。

時墨看清字後,烏眸一凝,眉毛一挑,做口型道:“當真?”

謝沄岄默不作聲地微微颔首。

華俸看着他們二人打啞謎,不由得好奇道:“是什麽?”

謝沄岄看了時墨一眼,時墨心領神會,湊到華俸耳邊低語:“見過謝夫人後,我偷偷告訴你。”

華俸心下不解,疑惑道:“不能現在說嗎?”

時墨搖頭,解釋道:“此事大概謝家上下已明令禁止走漏半點風聲。我們怕你在謝夫人面前露餡,說漏嘴。”

華俸:“……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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