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怦然

怦然

夜闌人靜,月色朦胧。

華俸坐在案幾邊,托着臉頰望着屋內搖曳的燭光。

燃燒的燭心漸漸凝出燭花,發出細微的噼啪聲響。

風聲穿林而過,伴随着揮劍破空的清嘯,在僻靜的宅院分外清晰。

華俸無聊地一揉眼睛,緩緩起身挪到窗邊,隔着窗紙凝神看向屋外。

雖夜色已深,但月光冷寂,如水般傾瀉在庭院裏,淺淺照亮月下舞劍的時墨。

寒刃映出一縷輝月,狂嚣的劍氣自尖處閃過。

握劍之人身形俊逸,随風自舞,動靜之間收放自如,下一刻便斂住噴薄欲出的劍意,任其悠悠消散在利刃劃過的碎葉中。

華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驀然記起她及笄那年,他提劍破長空,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她的身邊。

一襲玄衣,清寒銳利。

驚鴻一面。

此刻她突然明白,為何謝汐岚會對時墨芳心暗許。

他持劍的一剎那,仿佛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那麽潇灑肆意,那麽意氣風發,天下攘攘,于他皆是過眼雲煙。

他只需秉劍立于人潮,無需交予任何眼色。

Advertisement

何等的張揚,無我,随性。

視線落在他身上,便再難移開。

她這一生所求,不外乎是他已擁有的。

那份自由自在,随心而行,心無外物的心境。

華俸一直清楚,自己在暗暗羨慕着時墨。

羨慕的同時,心底還會湧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哀。

她想要的,是他與生俱來的,是她一生無法企及的。

可此時此刻,她隔着窗棂,看着時墨人影幢幢地躍動在月白的窗紙上。

明明只是模糊的身影,她卻看得目不轉睛。

宛若被吸走神魂般,腦海一片空白,只下意識地任由目光随着那一抹身影而動。

只有自己的目光在為他而動嗎?

華俸倏地一驚,手指緊攥,拇指指尖狠狠掐進食指柔軟的指腹。

她聽見胸腔中躍動的心發出無法自控的砰響。

她恍然擡手,按在胸口。

嘭嘭,嘭嘭。

縱使靈臺一片清明,華俸臉上的神情仍十分錯愕。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語:“怎麽可能。 ”

*

時墨練完劍進入房中,見華俸神情恍惚地瞧着自己,不由一愣。

他走近些端詳她,詢問道:“怎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還在想那個傳聞麽?不要吓唬自己,那不過是奇聞異事,別往心裏去。”

華俸一個激靈,水潤的桃花眸瞪得渾圓,瞥了時墨一眼便趕緊扭開頭看向別處,嘀咕道:“我才沒在想那個事。”

時墨坐到對面,給她和自己斟好茶,一邊飲茶一邊随口問道:“那是在想什麽?”

華俸正心亂如麻,不願與他多說,只沒好氣地瞅着他。

時墨見她一副心氣不順的模樣,心下疑惑,揚眉調侃道:“怎麽這樣看我,可是我做錯了什麽?你莫要憐惜我,該說就要說,我不介意。”

哪壺不開提哪壺!

華俸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悶悶喝茶。

時墨頗為意外地看着她,不禁暗想:“奇了,竟不同我争辯幾句,實在不像她的作風。難不成我先前真把她氣着了?”

華俸突然的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只聽她語氣頗兇地沖他喊道:“看什麽看,不許看我!”

時墨先是一愣,接着不氣反笑地問道:“這房內只你我二人,我不看你,那要看誰?”

眼前的男子笑容俊逸,聲音清朗,明明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男色,卻叫華俸更加心煩意亂。

她深呼一氣,閉了閉眼,不欲與他争執,默默轉身背對時墨,開始默念清心咒。

時墨:“?”

*

相對無言的一晚無驚無險地過去。

晨光熹微,天色正好,雞鳴乍響,時墨便起身去往庭院練劍。

日上三竿,正房屋門被推開,華俸眼下泛青,神情萎靡地走出屋子,神游天外地走到梧桐樹下,一屁股跌在樹蔭下的石凳上。

時墨目光随她移動,見她走路搖搖晃晃,又差點摔在地上,提步上前虛扶住她,關切道:“你今日身子不爽利?”

華俸沒精打采地搖搖頭,懶懶打了個哈欠,憊倦道:“無妨,昨夜睡不踏實罷了。”

時墨想到他夜裏聽見她在床榻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的響動,料到她昨夜未能好眠,便提議道:“大概是與我共處一室心下不安,我今日便搬去隔壁耳房,你一人在正房好好歇息。”

華俸點點頭,并無異議。

雖然未能安枕的緣由并非時墨以為的那般,但她确實想獨自靜一靜。他提出換房正合她意,她便順水推舟應下了。

不過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華俸眯起眼睛盯着頭頂亭亭如蓋的梧桐樹葉,想了許久也想不起來,只能出言問道:“時墨,你是否有什麽事情忘記同我說了?”

時墨利落地收劍回鞘,饒有興味地注視華俸片刻,輕聲道:“嗯,有事情沒說,你不記得了?”

華俸點點頭,可憐巴巴地看着時墨。

時墨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出言道:“你把手擡起來,掌心朝上。”

華俸一頭霧水,想不通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時墨見她略有遲疑,便解釋道:“謝沄岄說的那位稀客,還記得麽?”

華俸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連忙将手掌攤開放到時墨身前。

時墨握過劍柄的手指帶着一絲劍氣的微涼,指尖觸在華俸溫熱的掌心,引得她手掌微微一顫。

時墨仿若未覺,只輕輕在她掌心劃了三下,略作停頓後又添了一筆。

華俸木楞地坐在原地,沒有反應。

時墨歪頭看她的神情,見她又似陷入神游,便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華俸大夢初醒般擡起頭,直直撞進他的眼眸中。

那雙黑亮的眼眸中淺映着她的面容。

華俸呼吸一滞,早就将先前的事抛諸腦後,只下意識地提氣屏息,與時墨面面相觑。

時墨不動聲色地與她對視,片刻後才悠悠開口:“你可猜到我寫的是何人?”

華俸左耳朵聽右耳多出,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道:“你寫了誰?”

時墨狀似遲疑道:“如此簡單的字,你竟猜不出?”

華俸的心思全放在旁的事上,哪裏還記得半分字不字的,她連他寫的是什麽都沒半點印象。

時墨故作愁苦地扶額,低聲道:“看來睡眠不足對你的影響實在很大,我必須趁早搬到耳房。”

華俸讷讷地嗯了一聲,附和道:“睡眠不足,是了,是睡眠不足導致的。”

時墨又輕撚下巴,沉吟稍許,又道:“那我便再寫一次,你猜猜看,怎樣?”

華俸聞言,不由自主地縮回手,輕輕撫過他适才觸碰的掌心,支吾道:“也行,也行。”

時墨又笑了,笑容映在華俸眼底,竟讓她心間浮起四個字。

活色生香。

華俸被這個想法驚到,頓覺自己荒謬至極。

時墨可是一位身高八尺的男子,怎能用這種詞形容。

哪要用什麽詞呢?

“……”

時墨眼瞧着華俸呆呆地看着自己再次陷入神游,不禁認真思索起來。

一晚沒睡好,對她的影響竟如此大,以至于剛起床不久,竟頻頻陷入呆滞。

可見他搬去耳房是必然之策,須得越快越好。

時墨輕輕咳了一聲,詢問道:“華俸?”

華俸驟然回神,發覺自己又一次在他面前胡思亂想,不禁羞惱起來。

她垂下腦袋,不再看向時墨。

哪知時墨又輕咳一聲,開口道:“還需伸出手來才行。”

“……”

華俸驚覺自己在不過半晌間就當着時墨的面丢了數次臉,頓時小臉漲得通紅。

她一鼓作氣擡起手,緊抿櫻唇,屏息凝神,勢必要在此次猜出稀客的身份。

時墨的手指再次落在她的掌心,輕輕劃出一橫,兩橫,三橫。

甫一停頓,又加了短短一豎。

華俸起先不得其解。

時墨所寫乃是王字,但天下姓王者衆多,若論渝都的王氏貴族也不下數十人。

她要如何從一個王字便猜出稀客身份。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華俸霎時将它捕捉,細細思量起來。

若王并非代指姓氏,而是身份呢?

炎炎夏日,這個念頭登時令她後背發寒。

可一旦發現了端倪,先前那些未曾往心裏去的細枝末節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湧上腦海。

謝汐岚只不過剮蹭了客人的衣袍,就被莊主關了門禁。

謝沄岄身為少莊主,卻并未随行參加武林大會。

謝家兄妹争執時,謝沄岄顯露出避諱談及客人的态度。

還有她與時墨被安排在少有人至的偏僻宅院。

華俸倏然擡頭,眸中滿是驚詫。

時墨了然于她的反應,微微颔首,小聲問道:“猜出了?”

華俸動了動嘴唇,目光游移地掃視時墨的臉龐,正欲開口卻想起他落筆時那細微的停頓。

她目光一凝,端詳時墨的神色,小聲道:“是三皇子,對麽?”

時墨眨眨眼。

華俸內心泛起驚濤駭浪。

三皇子,寧辰安。

在她的記憶中,前世的三皇子是一位将不顯山不露水的個人風格發揮到極致的狡狐。

更何況……

華俸轉了轉眼珠,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裏暗線給她傳遞的消息。

這三皇子還膽大包天地和澄國國師有一腿。

啧。

簡直不能多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