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國師

國師

全場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餘音回蕩在山頂,梧桐樹梢的山雀驚翅而飛,衆人頭頂響起一陣羽翼破天的撲棱聲。

寧辰安神色如常,不再理會華俸。他不甚在意地一擺手,轉身走回堂內。

時墨和華俸在一群侍衛的圍繞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一行人安靜地走到堂廳中間,只見偌大的圓桌上僅擺了兩副碗筷。一副碗筷擱置在桌上,顯然是寧辰安先前用過的。

另一副筷子正被一雙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握着,悠然自得地往瓷碗中夾着素菜。

華俸蔫雞似的垂着頭,不敢擡眼打量席中人,只能活絡地一轉眼珠,使勁用餘光去瞅對方。

此人身着缥色寬袖衣衫,舉箸時袖口滑落稍許,露出勁瘦細白的手腕,在日光下泛出細膩瓷白的光澤。他不疾不徐地夾着飯菜,似乎正全神貫注地吃着飯,絲毫不理會寧辰安與其他人。

寧辰安見對方目不斜視地進食,仿佛他們這幾個大活人全然不在,不免心中不悅。然他并不将心中所想顯露半分,只慢條斯理地輕輕擡手,指了指席中人,對時墨介紹道:“這位是老國師的首徒,齊術。”

時墨心下了然,與寧辰安對視一眼,随即臉上露出客套的笑容,沖正在安靜飲湯的齊術微微一鞠,朗聲道:“在下時墨,見過齊術大人。”

齊術恍若未聞,只專心致志地喝湯,少頃後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寧辰安見時墨也在齊術這裏吃了悶癟,多日萦繞心間的那股煩悶不爽終于散去些許。他沖身後的随從低聲囑咐幾句,而後緩緩坐到齊術對面,垂眸端起茶盞,矜貴地品茶,全程不施與齊術一點眼神。

齊術恍若未覺,有條不紊地吃吃喝喝,權把周圍的人當成花草鳥蟲。

寧辰安的随從悄無聲息地走到時墨身邊,小聲道:“時公子,三殿下請您與他同席用膳。”

時墨瞧了一眼桌上的氣氛,覺着寧辰安是自己食不下咽,找他來一同受罪去的,遲疑道:“有勞三殿下挂心。在下來此一游,巧遇貴人,是我等大幸。三殿下身份華貴,與在下同席怕是叨擾了,我拿些吃食回宅中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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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寧辰安卻是搖了搖頭,側首望向時墨,笑眯眯地和善道:“怎會是叨擾呢?一頓午膳而已,時公子莫非是不願與齊大人和我同席?”

華俸在一旁聽着,總覺得這寧辰安活脫脫就是一個笑面虎,一出口就不懷好意。光是聽他開口說話,她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時墨的想法同華俸如出一轍。

寧辰安明明一臉的和顏悅色,卻并不會令旁人真的打心底裏覺得,他的笑容是發自內心。

那笑容反倒是更像獵人打量獵物的模樣。

時墨在心底默嘆一聲,深知躲不過去,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朝席上二人抱拳行禮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還望三殿下與齊大人多多擔待。”

寧辰安靜靜看着時墨,臉上春風和煦,唯有笑意不達眼底。

*

華俸坐在角落的木桌旁,桌邊圍了一圈身着布衣常服的大內侍衛。她提心吊膽地環視一周,默默端起木碗,埋頭巴拉飯菜。

“不知道時墨在那邊吃的如何,”她食不知味地想,“寧辰安到底是打得什麽算盤,為什麽偏要把時墨扣下來?”

華俸百思不得其解,一臉苦大仇深地夾着米粒,一粒粒往嘴裏送。

她對面的侍衛看了她幾眼,冷不丁地笑起來,随口道:“這位小兄弟,你已經這麽瘦弱了,吃起飯來還像吃藥一樣,跟小姑娘似的。你這樣何時才能有個爺們樣?哈哈哈哈!”

不說不打緊,他這麽一說,滿桌的目光都落在華俸身上。

看熱鬧的,調笑的,探究的,打量的……

數道目光看得華俸頭皮一緊,差點以為自己露餡了。

她趕忙扒拉幾口菜,塞得滿嘴都是,含糊道:“大哥千萬別笑話我了,我這才大病初愈,從小又饑一頓飽一頓的,營養不良啊!”

侍衛大哥倒也不計較,反倒把盛着葷菜的菜碟推到華俸面前,一派長輩的模樣,慈祥道:“可憐見的,那就多吃點,別客氣昂。”

華俸懂事地探出筷子連夾幾塊肥肉,擺出狼吞虎咽的模樣。她在內心唉聲嘆氣,表面卻要裝作吃得不亦樂乎。

滿桌的人三三兩兩的吃飽離開,最後只剩華俸和熱心大哥端着飯碗面面相觑。

華俸人在此處,魂早飛到時墨那桌席了,于是磨磨蹭蹭不肯離開,眼睛不停往堂中央的桌子飄去。

大哥估計是沒吃飽,筷子動得飛快,唰唰吃完一碗,又去添了一碗。

中途他還問過華俸:“小兄弟,瞧你這碗也快見底了,我順道也給你再打一碗飯如何?”

華俸一聽,只覺得飯菜馬上就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急忙心有餘悸地擺手搖頭。

待大哥重新落座動筷,華俸為了免人猜忌,只得拾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菜,塞在嘴裏細嚼慢咽打發時間。

大哥見華俸心不在焉,又見她時不時偷瞄堂中心,善解人意道:“小兄弟是在擔心自家主子嗎?”

華俸聞言一愣,摸摸鼻子支吾道:“沒,沒有,就是看看,不擔心,不擔心。”

大哥嘿嘿一樂,憨笑道:“我們三殿下人很和善的,你主子不會有事的。估計是齊大人話少,三殿下覺着沒勁,特意留時公子閑聊,消磨時間的。”

華俸怔在原地,心裏總覺得事情有點怪異之感,捏着筷子陷入沉思。

齊術,雖目前不過是老國師的閣內首徒,但前世裏老國師致仕回鄉後,他便是澄國的繼任國師。

在前世,齊術上位不到半年,華俸的暗線便遞來一封關于寧辰安與齊術的密報。

華俸一邊回憶那密報的內容,一邊咬着筷尖皺緊眉頭。

“三王與國師私相授受 ,暗通款曲,朝內形勢恐不似外人所見所想。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華俸的目光又瞟向堂中的圓桌,一個念頭漸漸浮現在腦海。

或許,寧辰安并非是在齊術上位後才與之牽扯上的。

可能,他們早就私下有所來往了。

比如現在,或者更早。

這個念頭一出,華俸頓覺心間透亮,許多疑惑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乾卿閣那麽多弟子,寧辰安偏就是與齊術同行。也難怪上一世的齊術會被選為繼任國師。

原來他們早就有利益糾葛和感情羁絆。

好一對野心昭昭夫唱夫随的狼和狽,竟如此假公濟私,為己謀利。

這澄國的朝廷可真是夠亂的!

華俸越想越無奈,唉聲嘆氣地放下筷子,猛灌一口茶水。

對面的大哥一臉莫名地瞧着她,奇道:“你這是怎麽了?”

華俸嘆息地搖了搖頭,深沉回道:“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大哥忍俊不禁,揶揄道:“你一個愣頭小子,還知道些我不懂的東西?”

華俸真誠地看着對方,語重心長道:“大哥,有些事你真的不會懂的,我就算說出來,你也會純當我在說瘋話。”

大哥嗬了一聲,口中啧啧幾下,起身拿起佩刀,觑着華俸感慨萬千道:“行行,咱也不問了,只道是少年心事你別猜呦。”

他拍了拍華俸的肩膀,叮囑道:“小兄弟,有心事別憋在心裏昂,瞧你這小身板,肩膀的骨頭上都沒幾兩肉。我先走了,你繼續多吃點昂。”

他不過是随手一拍,力道之于華俸卻不小,拍得華俸身子往前一撲,差點把茶水灑了。

大哥一瞧,又是啧啧幾下,一邊嘀咕着“這小子怎的這不經拍”,一邊搖搖頭走向堂外。

被拍後不小心嗆了一口茶水的華俸:“………”

這寧辰安讨人嫌,連他身邊的侍衛也讨人嫌!

華俸狠狠地沖着寧辰安的背影瞪了一眼,嫌棄地撇了撇嘴。

而後,她的目光又挪到寧辰安對面的齊術身上。

隔着數張桌子辨不清他的模樣,只看出他膚色極白,在堂內仿若一尊晶瑩剔透的白玉雕像,泛着溫潤的色澤。

華俸一聲冷哼,厭惡地吐了吐舌頭。

齊術此人也不外乎是借着色相追名逐利的野心之輩,心思不用在博取功名造福天下,淨用在蠅營狗茍之事上,真是有傷言官風化。

華俸在遠處長籲短嘆,全被齊術分毫不差地盡收眼底,他輕輕放下茶盞,淡淡開口道:“我吃好了,先告辭了。”

時墨和寧辰安同時舒了一口氣,整齊劃一地點頭。

寧辰安又擺出招牌笑容,沖齊術道:“齊大人慢走,我便——”

齊術恍未聞之,不等寧辰安說完,便施施然起身,疏離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背對他們,提步走向堂外。

華俸見狀,又是一撇嘴,腹诽道:“瞧瞧,那兩個人還挺愛演的,這一出裝不熟的戲碼唱得還挺熟練。”

齊術用餘光不着痕跡地捕捉到華俸的神态,腳步一頓。他側頭看向時墨,神情閃過一絲譏諷 ,語氣莫辨道:“時公子,你的小随從或許是累着了,瞧着臉色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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