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針鋒

針鋒

華俸垂頭喪氣地貼着籬牆的牆根挪動,實在想不明白時墨怎麽就一點也聽不懂她的意思。

下午謝汐岚無事不登三寶殿,費了好一頓口舌,拐彎抹角地給她擺事實講道理,苦口婆心地提點她盡快表明想法,不要做感情上的矮子、鋸了嘴的葫蘆。

華俸思來想去,也覺得謝汐岚話糙理不糙,講得十分有道理。

這樣與時墨這樣拖着耗着也不是個事兒。

過往的時日裏,時墨明裏暗裏地向她暗示他對她有情意,但架不住她裝聾瞎啊。

逃出渝都的她,就像剛從逐漸變熱的溫水裏蹦出來的青蛙,滿腦子都是跑啊逃得,哪敢去想什麽風花雪月男歡女愛。

好巧不巧的,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青年才俊,死皮賴臉的纏着她非要同行,又讓她對他的名節名聲以及名譽負責,把她說的是自慚形穢舉手求饒,忍不住暗暗鄙夷自己怎麽能像負心漢似的,不把男子的清譽操守當做一回事。

然後呢?

然後就莫名其妙地變成現在這個情況。

直叫她打心底裏發懵。

明明說好只是一個用完就棄的便宜向導,她包吃包住包路費,到了瓷洲就一拍兩散。

為何她會對他隐隐動了些旁的心思?

明明她曾暗暗發誓再也不沾時府的一花一草,連時府的看門狗她都恨不得繞道而行。

怎麽偏偏對時墨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今夜時墨回來後,她本來想同他一刀兩斷,狠話說絕,告訴他她已經看破紅塵,無心情愛,只想守着瓷洲的一畝三分地悶聲發大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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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見時墨後,她又說不出口了。

不僅說不出口,甚至想讓他多陪着自己。

如果到了瓷洲他願意留下,她也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地默許他黏在自己身邊。

她真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大瘋特瘋。

但時墨握住她的手腕委屈道歉的時候,她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

就這樣吧。

既然他這麽願意遷就自己,她又這麽喜歡他的陪伴,那就不要再把他往外推了。

什麽時府,什麽華家,什麽世族,什麽朝堂,通通都是狗屎一坨。

她不要為了那些不值得的東西放棄時墨。

反正他們以後不會回渝都了。他們會在瓷洲安穩地過一輩子。

她不願再去為了沒發生的事情庸人自擾。

思及此處,華俸郁悶地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沒想到,沒想到!她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時墨竟然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他平時不是挺機靈的麽!

關鍵時刻就變成呆子了!

華俸越想越氣,氣得牙根癢癢,恨鐵不成鋼地回頭看向身後亦步亦趨的時墨,目眦欲裂地瞪了他一眼。

提心吊膽生怕觸到華俸黴頭的時墨:“?”

自古以來,男女情愫一事上,就沒有女子先挑明關系的,向來是男子先表明情意的!

她華俸自诩女中豪傑,從不在乎那些彎彎繞繞的規矩,腦袋一莽就主動訴了一次衷情。

她豁的出去,自然也收的回來,自信滿滿地以為能收回來一個點頭如搗蒜樂成哈巴狗的未來夫婿。

沒想到陰溝翻船,着了時墨的道。

那她究竟要怎樣?

難不成,長驅直入地直奔主題?

這不太好吧……

華俸憂傷地捏了捏鼻梁。

她都把話說到那種程度了,再想要她說明白些,那純屬癡人說夢 。

她也是有女子的矜持在的!

不過……

時墨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

華俸腳步一頓,倏地回頭。

時墨始料未及,直直與她撞了個滿懷。

“哎呦!”

華俸吃痛地揉着自己的鼻尖,小臉皺成一個包子。

時墨撫了撫胸膛,暗想這一撞還挺結實,撞得他胸口都隐隐發痛。

華俸定了定神,氣呼呼地瞅着他,沒好氣道:“你跟着我是幾個意思?”

時墨摸了摸鼻尖,輕聲說道:“我擔心你,放不下心。”

華俸的小手握成拳頭,又漸漸松開。

她用力推了他胸口一下,嘟囔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時墨巋然不動,眼中含笑地垂頭瞧着她。

華俸粉唇一抿,推他的手暗暗使勁兒,然而手掌下的胸膛沒移動一毫分。

她不信邪,使出全身力氣發力一推。

時墨不動如山,眉眼彎彎,笑得像旁觀小孩耍無賴一般。

他好聲好氣地哄道:“不要推了,會累着自己的。天色這麽晚,我們回宅子,嗯?”

華俸氣急敗壞地握緊小手,狠狠錘了他一粉拳。

時墨裝作吃痛地撫胸彎腰,眨眨眼睛道:“華小姐,在下的胸口好痛,你心疼心疼我,送我回屋行嗎?”

華俸白眼一翻,不吃這一套,無情道:“疼死你算了。”

說完便扭頭就走,直直進了百果園,不再搭理身後假模假樣地“唉呦唉呦”喊着的時墨。

*

夏季的果樹郁郁蔥蔥,雖樹梢枝頭沒有挂滿熟透的碩果,但大多都長出青澀的果子。

夜深人靜,偌大的百果園唯聞蟬鳴。月光照落樹木枝丫,樹影縱橫交錯地映在地上。

華俸走在偏僻的園子裏,總覺得心底有些毛毛的。

她側頭看向自己身後,排排的果樹擋住視線,她找不見時墨的身影,心裏不由地漫上一絲後悔。

早知道夜間的百果園是這種陰森的氛圍,她就不來這裏散心了。

華俸在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鼓點剛響兩下,她又轉念一想,自己若此時打道回府,時墨指不定要在心裏奚落她膽小如鼠。

不争饅頭争口氣!

她壯了壯膽子,輕手輕腳地在園內踱步,做出一副分外閑适自如的模樣。

走了數十步,華俸望着前後左右的樹木,腳步緩緩慢下。

“糟了,這麽大的園子,該怎麽走得出去。”

她迷茫地四處打量,意識到一個無奈的事實——自己迷路了。

月色昏暗,華俸凝神細瞧片刻,發現樹木都長得大差不差,沒有分別。

她自幼方向感不強 ,此時只能迷茫地擡頭望月,試圖分辨出東南西北。

許久,她認栽地收回目光,揉了揉瞪得發疼的眼睛。

“算了,随便走走吧,說不定瞎貓碰上死耗子,轉悠着就出去了。”

複行數十步,華俸逐漸走到樹林的深處。

眼瞧着無頭蒼蠅似的在滿園子亂晃,她忍不住氣餒道:“什麽勞什子果園,竟連個路标也沒有。”

說着便一撸袖子,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爬到樹上從高處辨認出口。

華俸幼時被父母當成男孩放養,跟着玩伴們上樹掏鳥蛋的淘氣事沒少做。長大後被華家族老嚴加管教,雖多年沒再爬樹,但那三腳貓的底子還是在的。

她在原地轉了轉,挑了一棵高度喜人的果樹,往上輕盈一攀,三下五除二地便夠到結實的枝幹。腳尖一蹬,便輕輕落到枝幹正上方。

華俸滿意地拍了拍衣裙,撫掉粘在上面的樹葉,自得地暗想:“寶刀未老啊。”

一邊想着,一邊探頭張望四周,打量起果園大門的方位。

夜色沉沉,視物不清,正當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認建築時,附近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華俸瞬間一喜,心想可算是碰見人了。

她正欲張口招呼對方,卻聽見一個冷冷的男子聲音從下方傳來。

“你叫我來此處,是想說什麽?”

竟是寧辰安的聲音。

華俸呼吸一滞,輕輕捂住口鼻,悄悄蹲下身子,默默将耳朵豎了起來。

另一個聲音從下方響起,語氣淡淡。

“三殿下如此聰慧,還需我攤開講明麽?”

是齊術!

華俸震驚地張大了嘴巴,感覺自己正在撞破一樁驚天秘密。

寧辰安果然與齊術有貓膩,竟然在半夜無人處私會,簡直太不正經了!

華俸激動地血氣上湧,熊熊的八卦之欲在腦中烈烈燃燒。

她簡直就是天選之子,誤打誤撞之中便掌握了宮內秘聞的第一手材料。

一般人可沒她這福氣。

華俸鬼鬼祟祟地掃視樹下,在幾步之外的地方發現了兩個背影。

此刻她猶如悟空在世、謝沄岄附體,頭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眼力驟然提升,火眼金睛地一眼辨認出那當真是寧辰安與齊術的身形。

好家夥,可讓她給逮着了。

早些時候,自己不過是在堂食處腹诽幾句他倆愛裝不熟,便被齊術和寧辰安好一頓吓唬。

當時她便暗自發誓,這兩個臭男人,可別讓她抓到把柄。

一旦讓她發現他倆的端倪……她保準讓他倆吃不了兜着走!

華俸思及此處,不由得在內心呵呵冷笑幾聲。

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如今他們偏就落到了她的手掌心,可不正是蒼天有眼,天道輪回。

華俸摩拳擦掌,勢要偷摸探聽出他們不可見人的密語。

只聽齊術話音一落,寧辰安便冷笑一聲,口吻譏諷道:“齊大人,你也真是愛打啞謎。你叫我來,又讓我主動去猜你的心思。你們乾卿閣便是如此在朝廷辦事的麽?”

齊術也輕哼一聲,針鋒相對道:“三殿下此番怪罪,我與乾卿閣諸位皆是愧不敢當。國師一派向來忠于朝廷,忠于聖上,秉公執法,問心無愧。只是不知三殿下有嘴說我,可否有嘴說自己呢?”

氣氛一時間冷凝至冰點。

涼風飒飒,落葉打着旋兒從樹梢飄落。

寧辰安微愠地嗬了一聲,沉下聲音,語中暗夾怒火道:“此案你不過是從旁協助,竟然心懷叵測,無憑無據地揣度皇子。看來許是我不曾對你敲打過,反倒讓你生出不臣之心了 。”

偷聽的華俸聞言眼前一亮,腦海裏劃過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不由地面紅耳熱,心想:“他們這氣氛也過于火熱了吧……說話怎麽葷素不忌的,什麽敲啊打的。澄國皇子和朝廷命官,啧啧,他們私下的情趣,怎麽說呢,口味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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