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火
水火
趴在樹上的華俸聽了寧辰安的話陷入胡思亂想。
站在樹下的齊術聽了寧辰安的話不禁氣極反笑。
齊術面色霜寒,冷厲地盯着寧辰安,沉聲道:“臣與乾卿閣對皇上忠心耿耿。然而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暗生不臣之心的只怕是另有他人吧。”
寧辰安聞言大怒,厲聲呵斥道:“信口雌黃,口出妄言!澄國皇室豈容你指摘。”
齊術毫不退讓,義正言辭道:“三殿下可敢扪心自問,經手此案後從未徇私舞弊?”
寧辰安眉頭一擰,譏諷道:“齊大人可敢對天發誓,從旁協助本王時從未假公濟私?”
兩人皆是分毫不讓,直直看向對方眼底,試圖從對方眼中抓取絲毫動搖與端倪。
華俸驚天霹靂般怔在原地,後知後覺地品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們這哪是月下私會,分明是夜裏升堂。
一主一從,互相猜忌,心生暗鬼。
瞧着他們這幅勢如水火的德行,華俸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想全被風吹了去。
她坐立難安地靠在樹幹上,并不想繼續偷聽他們談話。
“這兩個人明擺着要朝大不敬的方向說去,我要是被他們發現,恐怕小命就保不住了。”
華俸在樹上惶恐不已,齊術與寧辰安則在樹下繼續試探彼此。
齊術并未直接回答寧辰安的反問,只抛出下一個問題:“三殿下,我知你心中懷疑,幕後主使與時府有關。但目前的調查線索皆指向蒼山牧府,你為何一口咬定時府與此案脫不了幹系?難不成,是因為在觀月山莊撞見時府二公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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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辰安睨了齊術一眼,随口道:“我自有我的消息門路,時府确實有插手此案的嫌疑。倒是你,從始至終認定牧府是幕後主使,極力為時府開脫,真是用心良苦。”
“時府?牧府?”華俸不由地再次豎起耳朵,心中默念,“菩薩保佑,觀音保佑,我就多聽幾句,只求不要讓他們發現我。”
齊術嘴角一揚,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寧辰安一眼,嘲諷道:“我不過是依着調查的證據判案,卻不想被你反咬一口。三殿下,你居心何在?滿朝文武皆知你與二殿下不睦已久,此番你有失公允地定時府的罪,究竟是因為偶遇時墨,還是因為二殿下的緣故,你我心中都有數。”
寧辰冷輕笑着搖了搖頭,低聲道:“既然齊大人如此揣測我,那我也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口口聲聲說證據确鑿,牧府與此案逃不了幹系,究竟是因為證據真切,還是因為太子的緣故,我心中也有幾分明了了。”
這一來一往的言語交鋒中透露的信息有點密集,聽得華俸腦中一團亂麻。
寧辰安的意思是,二殿下和時府與此案有牽扯?
而齊術的意思是,太子和牧府才是幕後主使?
“天爺啊……”華俸在心底喃喃。
皇上正值盛年,龍體康健,皇子們卻一個兩個都不安分了。
難怪時墨說,皇上不喜羽翼漸豐的皇子們插手此案,難不成皇上心裏也是知曉一二的?
華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搓了搓胳膊。
天家的事,還真是深不見底,禍福莫測。
之後寧辰安與齊術争執了些什麽,華俸不敢妄聽,只默默捂住耳朵,遙遙數着天上的星星。
數道百八十顆時,樹下的交談聲終于停止,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樹林裏。
華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探頭探腦地環視四周,确定附近無人,才蹑手蹑腳地從樹上滑下。
她心有餘悸地撩起汗濕的額間發,擡起袖子擦了擦挂滿汗珠的額頭。
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從身後傳來。
“你都聽見了?”
華俸如堕冰窟,哆哆嗦嗦地向後看去。
是時墨。
華俸膝蓋一軟,立刻就要癱倒在地。時墨一個箭步快速上前,穩穩扶住她,小聲道:“怎麽吓成這個樣子?”
華俸靠在他的懷裏,漸漸緩過來,忍不住話中含泣道:“你作何冷不丁地吓我,我,我方才快要吓死了!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時墨扶着她,慢悠悠在樹林裏穿行,溫聲道:“我從你爬樹的時候就發現你了。”
華俸一怔,驚呼道:“你一直跟蹤我!”
時墨輕笑幾聲,承認道:“對,想看看你有多大膽。”
華俸卻并沒生氣,而是關心起另一個問題:“那你聽見寧辰安和齊術交談的內容了嗎?”
時墨微微颔首,說道:“他們的猜忌并無道理。只不過各執一詞,互不退讓,是我沒想到的。”
華俸總覺得他話裏有話,納悶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對時府與牧府的懷疑,都是有憑據的?”
時墨搖搖頭,否認道:“我對此事并無看法。只不過能從他們言語中聽出些門道來。”
華俸不明就裏,疑惑地盯着時墨。
時墨緩緩道:“他們如今都過于相信自己手上的證據,可能會栽進有心人設計的一個陷阱裏。可能此事并非一家所為,而是多家勾連,混淆視聽。”
“這麽吓人的嗎?”華俸聽得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氣。
“現下已是初見成效了,不是麽?”時墨目光一凜,語氣帶了一絲譏諷,“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對方就快要等不及收起這張精心布局的網了。”
華俸細細琢磨了一下,膽戰心驚地問道:“犯人和寶物都沒找到,幕後主使更是沒被捉出,收網反而容易暴露自己啊。”
時墨的眸色越發晦暗,話語間浮上一絲黯然:“因為魚已經入網了。聲東擊西,一石二鳥,真是好陰狠的心計,好毒辣的算計。”
*
東方既白,朝日初上。
華俸又是一夜未眠。
時墨昨夜搬去耳房,她一人在床榻輾轉反側,心中的情愫與朝堂的陰謀擾得她心煩意亂。
見天色漸明,她頂着泛青的眼圈跳下床,推門去尋時墨,卻發現他并不在院中。
華俸驚疑不定地杵在院子裏,愁苦地嘆了一聲,認命地坐到石凳上枯等。
半個時辰後,時墨的身影慢騰騰地出現在宅院門口,手裏拎着兩個食盒。
華俸見狀,心下一松,迎上前詢問道:“你方才出去,做什麽去了?”
時墨提了提食盒,慢條斯理道:“去堂食處拿早膳啊。我們與寧辰安他們還是不要碰面為好,今日的午膳晚膳我們也在院裏吃,明日便啓程下山,離開月山。”
“這麽匆忙?”華俸惴惴不安,連食盒裏噴香的點心也沒心情吃了。
“事急從權,寧辰安既已撞入他們網中,幕後主使不日定會出手。我們在這裏并不安全。”時墨沉吟道。
華俸咬了一口包子,憤憤道:“他們為何偏要對寧辰安下手?他在諸位皇子中向來不出挑,連皇上也不曾對他多加倚重,真是莫名其妙。”
時墨喝了一口豆漿,感慨道:“天家內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非就是覺着寧辰安礙着他們的道了。”
華俸實在琢磨不清這一層層利害關系,也不願在旁的事上多思多慮。她悶悶哦了一聲,便不再多問,專心致志地吃起飯來。
時墨心中縱然有萬般念頭劃過,但能說出口的只有一二。他靜靜地注視華俸,猶豫片刻,還是放棄開口。
相對無言的早膳過後。
華俸與時墨不願繼續惹寧辰安猜忌,便決定不在山莊閑逛,只老實待在庭院。
華俸閑得無趣,眼瞧着庭院的梧桐樹幹雲蔽日,不禁心癢難耐。
她見時墨在庭院的另一隅神态專注地拭劍,并不注意這邊的動态,于是麻溜将袖子一挽,身形利落地噌噌幾下爬上樹幹。
“樹上的風景可比院子裏的強多了,”她怡然自得地嘀咕,“正所謂,‘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我雖站在樹頂,但月山周圍的景色可是被我盡收眼底,不錯不錯。”
時墨滿腹心事地擦拭好長劍,一擡眼發現華俸消失在原地,短暫地怔愣後擡眼望去,只見她美滋滋地倚在樹上,優哉游哉地摘着樹葉吹葉笛,玩得不亦樂乎。
他了然一笑,将長劍放下,足下輕點,禦輕功飛至樹幹的另一側,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華俸聽見身旁一陣風聲過耳,接着時墨便輕巧地落在對面的樹杈,她噗嗤一笑,揶揄道:“你怎麽不繼續擺弄你的寶貝長劍了?”
時墨擡了擡眉梢,摘了一片梧桐葉,在手中折了幾折,放在嘴邊有樣學樣地吹起葉笛。
華俸刻意地喔了一聲,假裝捧場道:“好聽,真是好聽,若非我親眼所見,定以為是天上的谪仙下凡吹奏一曲。”
時墨聽出她的調侃,施施然止住音,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可惜我不過是鹦鹉學舌,仿了你的曲調,誰料被你用來變着法地誇耀自己了。”
華俸粲然一笑,頰邊漾起淺淺的梨渦,她撫了撫手心的葉笛,柔聲道:“這葉笛的曲子,是我母親教我的。當時我還很小,她坐在湖畔吹,我坐在一旁學。”
時墨饒有興致地問道:“這首曲子可有曲名 ?”
華俸微微一頓,輕聲道:“有啊,母親說,此曲名為朝暮。”
母親曾說,在她的故鄉瓷洲,朝暮是有情人吹奏的曲子。
願得一人,朝暮相見。
燦爛的光輝穿透雲層,灑落在蒼茫青巒之間。
時墨的容顏在日光下奪目耀眼,讓人目眩神迷。
華俸內心突然泛起一股羞澀,她不着痕跡地偷瞄時墨幾眼,好奇他是否聞弦知雅意。
她靜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時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頗為欣賞道:“曲名甚是淡雅,不知有何寓意?”
華俸:“……”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很是失落地瞥着他,質疑道:“你自己猜不出?”
時墨認真思量稍許,在華俸暗含期待的目光中,疑惑地搖搖頭,真摯道:“猜不出,不如你告訴我吧。”
他想得美!
華俸心中的暗火倏地升騰起來。
真恨他是一塊榆木腦袋!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底線,是可忍,孰不可忍!
時墨探出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溫聲道:“你瞪我作甚?”
華俸啪地拂開他的手,氣哼哼道:“猜不出?那就猜一輩子去吧!這麽明顯都猜不出,笨死你得了!”
時墨:“?”
正當華俸氣急敗壞準備下樹時,宅子附近突然傳來腳步聲,繼而有人沖進庭院,直奔正房門口。
時墨烏眸一凝,扶着華俸的手臂從樹上徐徐落地,擡聲呵斥道:“來者何人,為何不通報姓名。”
正欲推開房門的人驟然一頓,飛速轉身,環顧四周,看到時墨時眼睛一亮,匆忙向他走來。
竟然是謝沄岄。
時墨和華俸皆是一怔,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等着他主動表明來意。
謝沄岄額上滿是汗珠,匆匆擡手行禮,急切道:“月山周圍遍布不少刺客,此時正在觀月山莊附近蟄伏。你們二人不要在此處逗留,趕緊與我去三殿下處商量對策。”
華俸嬌軀一震,驚詫道:“刺客?你們怎麽會知道刺客在附近?”
突逢此等變故,謝沄岄擺着一副苦瓜臉,愁雲滿面道:“是謝汐岚,她聽見了月山中出現數十人的腳步聲和刀戈聲,心下起疑,便前來知會我。”
時墨聞言,哼笑一聲,毫不意外道:“那些人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謝沄岄很是莫名,遲疑道:“那些人?是指哪些人?”
時墨俊眉緊蹙,黑潤的鳳眸中一片冷然。
他望着遠方山雨欲來的天色,啞聲道:“螳螂捕蟬,卻不知黃雀在後。來者是螳螂還是黃雀,今晚便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