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身影
身影
自從樂盈說自己眼熟葉小泉的身影之後,華俸便有意無意地留心起來,時不時抽空往他所在的方位掃一眼。
有次,葉小泉正為窗邊一桌客人上菜,華俸慢悠悠踱步過去,離他幾步遠時,突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去,葉小泉的背影确實似曾相識。
她腳步一頓,有點懷疑自己是否出了幻覺。
還未等華俸細想明白,便聽見那桌客人的談論聲傳至耳邊。
“都城現在亂了套了,你們聽說沒有,三皇子與國師徒弟在月山奉旨查案時遇刺,險些連命都丢了。”
此言一出,議論聲乍起。
“祖宗啊,誰敢在太歲爺身上動土,命不要了?”
“切,你們猜猜,查出來的幕後主使是誰?”
“這誰敢瞎猜,你別賣關子,趕緊給大夥兒講講。”
華俸一驚,不動聲色地坐到附近的空桌前,佯裝喝茶,豎起耳朵靜悄悄地聽。
那桌客人裏,一位中年男子謹慎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小聲說道:“這都是我在渝都當官的五舅老爺說的,你們靠近些,我講給你們聽。”
桌邊其餘人趕忙湊近,探出腦袋聽他說。
在一旁收拾碗筷的葉小泉手下一停,神色莫辨地側了側腦袋。
只聽那個男子的聲音若隐若現地飄來:“三皇子抓着的人證,說是牧府派他們來的!但他死不承認刺殺皇子一事,咬定了他只想偷年初時被盜走的、進貢給皇上的邊域秘寶。”
其餘的人皆是震驚不已,有人反問:“牧府?蒼山的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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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這種掉腦袋的事,也就他們敢做出來了!”男子心有餘悸地喝了口茶,繼續說道,“若光是如此,也不必引起都城大亂。更離奇的事還在後頭呢!”
滿桌寂靜,大氣不敢喘,靜靜等着下文。
“牧府上下被嚴刑審問,竟有人說出,是太子示意他們做的。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了,皇上震怒,在早朝時把折子都摔了!”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争論起來。
“太子?太子怎麽敢觊觎皇上的東西?”
“對啊,他何必呢?說句大不敬的,等他繼位後,天下都是他的,再寶貴的奇珍應有盡有,他何至于偷呢?”
男子一拍桌子,一臉想不通的表情,疑惑道:“就是啊,是挺奇怪的。關鍵在于,這麽離奇的事,是真的!皇上下令徹查太子府,結果啊,真叫他們搜出來物證了!”
“我的天哪,竟然真偷啊!”
“天爺啊,那太子現在如何了?”
“更更離譜的事情來了,”男子一副不可思議的語氣,“那物證,并非是邊域的寶物,而是一個濫竽充數的贗品!”
“這誰信啊!贗品還能做物證了?”
“奇就奇在這裏啊!”男子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銅鈴,煞有介事道,“三皇子和國師徒弟竟出來指認,說在刺殺當日他們早已防備,私下裏将寶物調換他處。原來的藏匿之處放的正是這件贗品,為的是制造‘邊域秘寶在此’的假象。”
他似乎是說累了,清了清嗓子,複而道:“人證物證俱在,又有月山刺殺事件的多方作證,太子的不臣之罪就是板上釘釘了!再加上他與牧府私下勾結,偷竊聖物,罪加一等,據說聖上龍顏大怒,下旨要廢除太子呢!牧府更是直接被抄家了,男丁流放南疆,女眷充作官婢!”
“嘶——”
“哇噻——”
“滔天大禍啊!”
“牧府的下場也太慘了……”
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
男子揮了揮手,壓下他們的談論聲,神秘兮兮道:“但那些都不是最最奇怪的事情,真正奇怪的在後頭!下獄審訊時,太子和牧府死活不認刺殺之罪,揚言自己只對邊域秘寶意圖不軌。若他們所言屬實,你們想想,那行刺皇子的幕後主使是不是另有其人?而且,在刺客偷襲時,那件寶物真的讓賊人趁亂偷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呢!”
大家聽得膽戰心驚,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那件寶物,究竟是什麽好東西,能引得那麽多人惦記。”
“就是啊,為了一件寶物,兩撥各為其主的殺手潛伏月山,伺機而動。三皇子可真是撿了個燙手山芋啊!”
“連皇上也不顧與先皇後結發微時的伉俪情深,把太子給廢掉了。那可是先皇後唯一的孩子啊!”
“帝王之心,當真是莫測啊。”
“那……豈不是二皇子就要上位了?他母親可是當今皇後,太子之位落在他頭上是遲早的事咯。”
“那肯定了,如今的形式,太子之位于他不過是探囊取物了。”
“……”
華俸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擡起手臂,輕輕将額頭抵在手上,安靜思索起來。
中年男子說的沒錯,太子倒臺,牧府抄家,寶物失竊,全都屬實。
但是,太子之位雖然空懸,卻不一定落在二皇子和皇後手中。
她的暗線曾在月初傳來情報,直言寧辰安以異軍突起之勢,在朝堂顯露頭角。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皇子,經過此次事件,成功獲得皇上的依仗。
雖然寧辰安沒有守住邊域秘寶,皇上卻并未怪罪于他,只堅定認為此事是太子之錯。由此可見,寵冠後宮的貴妃,枕邊風吹得很妙。
此外,寧辰安奉旨查案,和齊術配合極好。既趁機收買了卿月閣的人心,又連根拔起了太子一脈的勢力,可謂一石二鳥。
華俸幽幽地長嘆一氣,悄悄起身,慢慢往外面走去。
涼風忽起,将她的喃喃自語吹散在風中,漸漸消弭于碧藍一色的天際。
“如今,寧辰安已然深得皇上青睐。而朝廷也不願二皇子一家獨大,定會扶持一位皇子與其抗衡。這機會把握的,可真是厲害……天家後代,真是個個不容小觑。”
葉小泉的餘光掃過華俸的背影,一言不發地垂下頭,濃睫簌簌撲閃幾下,将他眸中的晦暗淺淺掩住。
他靜靜站了許久,而後促狹輕笑幾聲,微抿的薄唇在清秀的面龐上劃出一道似譏似諷的弧度。
*
然而,渝都的局勢再怎麽混亂,也礙不着遠在瓷洲的華俸。
對于朝中之事,她懶得庸人自擾,睡了一覺便抛之腦後。
在她看來,與其費心天家內鬥,還不如琢磨琢磨葉小泉。
兀自琢磨數日後,華俸偶然間靈光一現,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來。
她将謝汐岚喊到客棧裏,兩人低調地坐在角落,守着一盤幹果咔嚓咔嚓地磕,邊吃邊盯着葉小泉忙碌的背影看。
看了半晌,華俸才悠悠開口,輕聲問道:“喏,你看了許久,有沒有發現些什麽?”
謝汐岚沉浸在幹果的滋味裏,懶散地晃晃腦袋,否認道:“我什麽也沒看出來。”
華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伸手奪走那盤幹果碟子,在抱怨聲中指了指葉小泉,嘀咕道:“你集中精神,仔細看看。”
謝汐岚無奈地搓了搓臉蛋,瞪大眼睛望着葉小泉,恨不得将他看出個窟窿。
葉小泉察覺到兩道目光十分明顯從角落投來,便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在發現是謝汐岚與華俸後,他詫異地愣了一下,繼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認真收拾碗筷。
謝汐岚望着葉小泉勤勞的背影,欣賞地點點頭,肯定道:“我發現他對待工作全神貫注,無比用心,是個做跑堂的好苗子。”
華俸一聽,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謝汐岚的額頭,壓低聲音怒道:“淨說些驢唇不對馬嘴的話!誰讓你觀察這個了!”
謝汐岚哎呦叫了一聲,吃痛捂住額頭,委屈道:“那你讓我看什麽嘛!”
華俸謹慎地湊到謝汐岚耳畔,小聲說:“你看他背影啊,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謝汐岚一頭霧水,只得再看了葉小泉幾眼,緩緩搖頭道:“不覺得。”
華俸忍無可忍,明示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個葉小泉,有些角度看上去,跟時墨好像啊。”
謝汐岚呆呆地眨了眨眼,從筷筒裏摸出一根竹筷,咬着筷尖,皺緊眉頭,盯着不遠處葉小泉略顯緊繃的後背,雙眼如炬地看了好久。
半炷香後,她收回目光,看向神色緊張的華俸,遲疑開口:“不像啊,哪裏像了?你該不會是得了相思病,看誰都有幾分像時墨吧。”
華俸怔愣地聽着,無辜地眨眨眼,不免自我懷疑起來。她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認真打量起葉小泉稍微僵硬的幹活動作。
少頃,華俸阖上瞪得發幹發澀的眼睛,心有不甘地嘟囔道:“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謝汐岚見華俸不再糾結,便迫不及待地起身,閃電般拿回被搶走的幹果碟子,一邊痛快地咔咔磕幹果,一邊語重心長地開解道:“你要是真放不下時墨,就把他叫回來嘛。眼瞧着也數月過去,他那身板早就養好了,活蹦亂跳着呢。”
華俸聞言,抓起一把未剝殼的幹果,直直往謝汐岚的嘴巴裏塞去。
“哎你幹什麽!唔——”謝汐岚左擋右擋,狼狽不堪。
“我讓你亂說話!叽裏呱啦的!”華俸火冒三丈,氣急敗壞。
“唔!唔唔!唔唔唔……!”
不遠處的葉小泉見狀不由地輕舒一氣,收回心神,穩步穿梭在食客中。片刻後,他擡起沒端盤子的那只手臂,快速擦了擦額頭隐隐冒出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