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膽小

膽小

十一月中旬,歲暮天寒,滴水成冰。街頭巷尾開始置辦年關的東西。

華俸帶着一衆夥計們商量冬季菜品和過年彩頭,大家們熱熱鬧鬧好不快活。

不過,她在百忙之中細心發現,最近葉小泉有點奇怪。

比方說,前些日子,後廚的李師傅回老家一趟,廚房人手不夠,葉小泉便被她派去幫忙。

結果葉小泉去了後院不久,一聲凄厲的尖叫便突兀傳來。吓得滿堂食客連嗆幾口,華俸手中的算盤也差點砸在地上。

華俸火急火燎地趕到後廚,還未瞧清發生了什麽,一個高大的身影倏然籠罩住她。

下一瞬,她被人緊緊抱在懷裏。

華俸詫異地瞪圓眼珠,使勁扒拉抱住她的人,呵斥道:“做什麽做什麽!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上來就動手動腳,小心老娘掰斷你的鹹豬手!”

誰料,葉小泉委屈不已的哽咽聲在她的頭頂悶悶響起:“花掌櫃,我我我,我害怕!”

華俸一愣,原來抱住她的人是葉小泉。

她一邊推他,一邊不明就裏地問:“你怕什麽?”

葉小泉将圈住華俸的手臂收了收,無視她的無聲抗議,抽抽搭搭可憐巴巴:“我我,我怕雞!張鐵柱非要讓我殺雞,我見了雞就腿軟,更別提殺生了!”

華俸聽着他字字含淚的哭訴,頭疼不已,只得安撫地拍拍他寬厚的後背,溫聲道:“好好,咱們不殺雞哦,讓張鐵柱自己動手。”

然而,葉小泉嘴巴一扁,更委屈了:“花掌櫃,我見不得血!張鐵柱殺雞,我看着也會怕!”

“啊?”華俸徹底懵了,不可思議道,“你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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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泉點點頭,喉嚨裏發出一聲響亮的抽噎,直叫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花掌櫃該不會是嫌棄我怕雞怕血,不想要我了吧!你自己不也說過,見血不吉利嗎!嗚嗚嗚……”

華俸:“……”

她認栽地嘆氣,服軟道:“對對,這話是我說的。要不你別在後廚幫忙了,天天看他們殺殺殺的,雖然殺的是家畜,可你心裏估計也不好受。別哭了!我叫張鐵柱給你煮一碗蛋羹,緩緩驚吓,昂。”

葉小泉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擁抱,眨着一雙泛紅的鳳眼,惹人憐惜地抿緊薄唇,乖順地嗯了一聲。

華俸撫了撫胸口,心中直犯嘀咕:“這葉小泉從前有這麽怕雞嗎?我怎麽沒有一點印象。”

不過她對瑣碎小事向來不上心,這件插曲就随便翻了篇。

但葉小泉的奇怪之處顯然不止這一點。

怕雞的事才過了沒幾日,葉小泉又咋呼起來。

這次華俸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尖叫聲響起時,她不緊不慢地放下算盤,合上賬本,踱着碎步緩緩走到門外,找尋葉小泉的身影。

只見,在不遠處的商鋪采買物品的葉小泉,抖得像個瘟雞似的,顫顫巍巍雙手抱頭,手裏的東西撒落一地。

葉小泉的餘光瞥見向他走來的華俸,也顧不得滿街的視線,像一只戀主的大狗似的,直挺挺地沖到華俸面前,又是一個緊緊的擁抱。

華俸被他當街一抱,瞬間急了,手忙腳亂地扒拉他。

“喂!你有話好好說,別上來就抱人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叫他人怎麽想!”

葉小泉恍若未聞,溫熱的胸膛将華俸貼得更近。

華俸氣惱又無奈的聲音從他懷中悶悶傳來:“怎麽回事,街上有活雞在飛不成?”

葉小泉将臉埋在華俸的青絲間,輕輕晃了晃頭,鼻尖拂過烏發的馨香,無辜道:“不是,沒有雞,但是有狗!我怕狗,從小就怕,見了狗就吓得走不動路!”

華俸呆滞地聽着,讷讷道:“你竟然怕狗?”

葉小泉別扭地嗯了一聲,小心翼翼試探道:“花掌櫃,知道我怕狗後,你會趕我走嗎?”

華俸費力地轉了轉腦袋,從他的手臂縫隙中露出一雙眼睛,看向他方才路過的鋪子。

只見一只雪白的毛絨小狗,瞪着一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木呆呆地望着他倆。

發現華俸的目光後,小狗嗚汪嗚汪叫了幾聲,而後小腦袋一晃,扭着肉墩墩的屁股跑走了。

“…………”

華俸一言難盡地清了清嗓子,摁住心底的火氣,問道:“葉小泉!這麽小的狗你也怕!”

葉小泉輕輕哼唧一聲,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語氣中竟帶上一絲撒嬌的意味:“我小時候被小狗追過,之後見到狗就怕,剛出生的奶狗我也怕得緊。花掌櫃,你該不會是因為我怕狗,就嫌棄我了吧……”

華俸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縱然內心覺着他的理由十分奇怪,但又無從挑剔。

葉小泉怕狗怕成這樣,她有什麽辦法?

這是他小時候心裏留下的坎,她沒資格因為他心裏有過不去的坎,就指責挑剔他。

“罷了罷了,”華俸釋懷地擺擺手,體諒道,“我不因為這個嫌棄你。”

“真的?”葉小泉撲閃着明亮的烏眸,喜出望外。

“真的,怕狗不丢人。我還怕蟲子呢,”華俸無所謂地聳聳肩,掙開他的懷抱,提步走向客棧,悠悠說道,“一會兒叫李師傅給你盛一碗熱酪,昨兒個新出的甜品,你嘗嘗有什麽需要改進的。”

葉小泉聞言一樂,熱情地應了一聲,屁颠屁颠地跟在華俸後頭,一前一後回了客棧。

*

經過這兩件事,華俸發現,葉小泉此人,怕雞怕狗怕見血,膽子比針尖還小。

但她萬萬沒想到,葉小泉膽子比她以為的還要小得多得多。

轟隆——

嚯嚓——

噼啪——

夜晚烏雲忽至,電閃雷鳴,雷電聲劈在瓷洲上空,好不吓人。

華俸斜坐在矮榻上昏昏欲睡,謝汐岚和樂盈圍在案幾邊,懶洋洋地吃着糕點,擺弄白天搜羅的小玩意。

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謝汐岚突然一頓,警覺地看向屋門,低聲道:“有人往這邊來了。”

華俸和樂盈皆是一愣,不知何人會在大雨傾盆的夜晚來此處。

少頃,細碎的腳步聲漸漸傳來,停在華俸房屋外,而後陣陣敲門聲響起。

屋內三人精神抖擻地站起來,謝汐岚慢慢握住腰間的小刀,樂盈抖着手拿起桌上的瓷瓶。

華俸定了定心神,抄起一只銅燭臺,緩緩靠近房門,厲聲問道:“誰在敲門!”

“是我啊,小泉啊!”

葉小泉的抽泣聲夾雜了淋漓的雨落,幽幽傳入三人耳中。

屋內三人頓時傻眼,面面相觑,不知要說什麽。

沉默片刻,謝汐岚忍不住開口道:“葉小泉,大半夜的你敲花掌櫃的房門幹什麽!”

轟隆!

驚雷驟然響起,劃過暗沉的天際。

葉小泉嗷嗚一聲慘叫,凄慘道:“我怕天黑打雷!好吓人啊!”

謝汐岚愣住,詫異道:“你堂堂八尺男兒,還會怕打雷?”

咔嚓!

一道閃電打來,霎時将黑夜照亮如白晝。

葉小泉又是一聲哀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瑟縮道:“我不僅怕打雷,也怕打閃!嗚嗚嗚……”

華俸憂郁地扶住額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謝汐岚沉沉地長嘆一聲,頗為惋惜地搖頭。

樂盈實在看不下去,走到門前,詢問道:“你再怕,也不能來敲花掌櫃的房門啊,男女有別,你怎能如此不拘小節?”

葉小泉懵懂的聲音傳來:“樂老板冤枉我了,花掌櫃在我心裏,猶如再生父母,我視她為母親一樣愛重,從無半點逾矩之心啊!往日在家時,打雷下雨,父親母親皆會陪我 ,如今我漂泊在外,一時情急只能找花掌櫃了……嗚嗚嗚。”

樂盈瞠目結舌:“……”

華俸已被葉小泉一驚一乍的詭異言行折騰得麻木不已,認栽地打開房門,将淋成落湯雞的葉小泉喊進屋,遞了一杯熱茶給她。

葉小泉眼淚汪汪地小口啜茶,時不時又啜泣幾聲,看得在場三人皆是于心不忍。

華俸沉默地看了看葉小泉,又瞪了瞪杵在一旁的二人,以目示意她們想點東西聊一聊。

謝汐岚和樂盈大眼瞪小眼,絞盡腦汁想了又想。

半晌後,樂盈一拍腦袋,熱情道:“我們如今正好四個人,不如打花牌吧!”

華俸和謝汐岚一怔,驚恐地看向樂盈,連連搖頭道:“不行!”

樂盈不滿地撇嘴,反問道:“為什麽不行?”

謝汐岚指着她咬牙切齒:“你還有臉問!每次打牌,都是你一人獨贏,我們都是冤大頭!”

華俸狠狠附議:“就是!你這個花牌老油子,一人贏三家,我們才不上你當!”

樂盈細眉微皺,嘲諷道:“你們輸不起是不是,技不如人就直說,不要賴我牌技好。”

華俸和謝汐岚聞言,對着樂盈又是一通陳情激昂的指責。

三人你來我往地吵了半天,只聽葉小泉弱弱的聲音插了進來:“花牌是什麽?我好想玩玩看啊……”

樂盈一聽,樂得眉開眼笑,立即說道:“你們瞧,葉小泉都說了想玩,我們就陪他玩一玩,省得叫他對外面的雷聲擔驚受怕。”

華俸和謝汐岚看着葉小泉閃閃發亮滿懷期待的眼眸,心下一軟,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一炷香後。

“胡了。”

葉小泉唰地亮出牌面,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懵然道:“自摸胡牌翻幾番?”

樂盈目眦欲裂地奪過葉小泉的牌,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最終不忿地耷下肩膀,喃喃道:“唔……好像是兩番?”

“哦,那一人兩籌,”葉小泉順口道,“你們總共給我六籌。”

樂盈眯起眼睛打量葉小泉幾眼,嘟囔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華俸和謝汐岚幸災樂禍地看着樂盈,悄悄用目光交流:“她也有吃癟的時候,啧。”

又一炷香後。

“胡了,杠上開花。”

葉小泉利落地将牌撂在桌上,明晃晃地向衆人展示。

其餘三人皆心裏發堵,眸中冒火地瞪着一臉無辜的葉小泉。

謝汐岚惡聲惡氣道:“葉小泉!你是不是裝新手! ”

葉小泉歪了歪腦袋,莫名道:“沒有啊。”

樂盈喘着粗氣,不甘道:“難不成你是雀神下凡,花牌童子轉世?怎麽一出手就是杠上花!”

葉小泉羞澀地笑了笑,謙虛道:“可能是今天行大運吧。”

華俸木然地看着樂盈,喪氣道:“杠上開花是幾番?”

樂盈飛速一算,臉色灰白地寒聲道:“八,八番……”

“格老子的!老娘不玩了!”謝汐岚氣呼呼地一錘桌面,不爽道,“再輸下去,老娘的武道館都要當出去了!”

樂盈看着,也有模有樣地狠狠錘了一下桌子。下一刻,她的小臉因為手痛而皺了起來。

她吃痛地揉手,倒吸冷氣,嘶聲道:“老、老娘也不伺候了!吳大花,你的夥計你自己管去吧!我們要回家了!”

華俸見狀,一個蹦高跳起來,一邊高呼,一邊急忙去阻攔她們飛速離開的身影。

“哎!你們兩個先別跑!走之前要把輸掉的銀子結清嘞!不許給葉小泉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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