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坦誠

坦誠

輕描淡寫地解決掉牧舜一這個不定時作妖的麻煩後,時墨走出酒樓,眺望無邊星空,沉沉地呵出一團白霧。

他煩悶地摁了摁額角,緩慢行走在熱鬧的街巷裏,十分難得地為眼下之事發愁起來。

牧舜一此番作法,不外乎是逼他暴露身份而已。

棘手的是,華俸一向對時府的人和事顧慮甚多。

自己此番掉馬,恐怕只會再次令她提心吊膽,惶恐不安。

“牧舜一這個小孽障……”

時墨思及此處,咬緊牙關,狠狠罵了一句。

若他早知牧舜一如此樂于給他添堵,當年絕不會在孤山中冒險救下這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可惜木已成舟,後悔莫及。

時墨心下不安地咬了咬嘴唇,略顯焦躁地呼了幾口氣,聽天由命地往客棧走去。

半晌後。

時墨立在大門緊閉的客棧門前,內心搖擺不定,不知是要大大方方推門而入,還是翻牆越壁跳進後院更為合适一些。

在他擡手又垂手幾次後,面前的木門吱啞一響,繼而緩慢打開,門縫裏露出華俸嚴肅的臉龐。

時墨不經意地與華俸的目光對上,悄悄打了個寒顫。

“站着幹什麽,趕緊進來,”華俸面無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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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的掌櫃的,”時墨下意識掐着嗓子,用葉小泉的聲線應和道。

華俸冷冷一笑,模仿他掐着嗓子的說話聲,陰陽怪氣道:“呦,你還真當自己是葉小泉呀?”

時墨:“……”

華俸見他語塞,又是一聲冷笑,說道:“在我面前好好說話,少做這些腔調。”

時墨心虛地點了點頭,恢複自己的聲線,歉意道:“我不是故意的,剛才一時情急,沒反應過來,才——”

“剩下的話進來解釋,”華俸瞪了他一眼,哼聲道,“大冷天的站在門外,讓旁人瞧見,還以為是我苛待夥計。”

時墨不着痕跡地擡眸看了看華俸,忙不颠地推開木門,乖乖進了客棧。

昏暗的大廳裏,唯有一只燭臺上燃燒着一簇小火苗。

華俸慢悠悠坐到光源處,手指輕點桌面,說道:“站着做什麽,坐過來。”

時墨拿不準她心下主意,便聽話地坐到她對面,一聲不吭。

華俸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只覺得自己一氣提不上來,心口堵得發悶。

她強力按捺內心翻牆倒海的情感,緩緩吐息幾下,開口道:“若我一直沒發現你的身份,你打算怎麽做?”

時墨謹慎地揣摩她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小聲道:“我打算為客棧當牛做馬,當一輩子夥計。”

華俸啪地一拍桌子,愠怒道:“你一個名震江湖的劍客,在小客棧做一個跑堂,腦子是不是壞了!”

時墨快速眨了眨眼睛,不敢吱聲。

華俸深呼吸,繼續問道:“那文盲一事,你也是裝的?”

時墨輕不可聞地哼哼一聲。

華俸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性,簡直被氣得七竅冒煙,又是用力梆梆錘了幾下桌子,稍稍緩了緩胸腔中奔湧的怒火,努力心平氣和道:“那你和我說說,你費心費力地易容僞裝,化名為葉小泉,在我的客棧裏幫工,究竟為的是什麽。”

時墨思前想後,實在不願欺騙她,便将心底所想全盤托出:“若你一直不曾察覺,我願日日以葉小泉的身份待在你的身邊。反正你也說過,葉小泉和時墨有幾分相像。說不定,相處久了,你會又一次對我日久生情。我頂着葉小泉的長相過一輩子,也不是不行。”

華俸聽得瞠目結舌,喃喃道:“我是該誇你有毅力呢,還是該罵你瘋子呢……”

時墨既已将心思陳明,便無所顧忌,恢複了以往閑散而又混不吝的模樣,輕笑道:“你可以誇獎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華俸見他重回她所熟悉的滾刀肉作派,恍然道:“你總算是不裝了。真是難為你了。”

時墨欣然接受了她的埋汰,絲毫不覺得刺耳,反倒是優哉游哉地繼續道:“這句不喜歡嗎?那就換一句。比如,誇贊我此心昭昭,日月可鑒,也可以哦。”

華俸沒心情與他插科打诨,只傾身吹滅燭火,任由濃重的夜色徐徐彌漫在彼此之間。

在一室黑暗裏,她幽幽開口:“時墨,我不能答應你,也無法許你任何承諾。”

月色透過木窗的雕花,清淺映出華俸沉靜的面容。

時墨凝視她半明半暗的側臉輪廓,輕聲道:“我和時宣是不一樣的人,我知道你感受得到。”

華俸難過地皺了皺眉心,艱澀解釋:“是,你和他完全不一樣。但你與他身後皆是時府,擁有同一群族人,得失利弊也都是一致的。你明白嗎?”

時墨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作何反應。

華俸揉了揉鼻尖,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抽泣。再開口時,已是語帶哽咽。

“時墨,不是你不好。是我不想再跟時府有任何的牽扯了。抱歉。”

*

自那天以後,華俸與時墨便對“葉小泉”的身份心照不宣。

時墨依舊保持僞裝,以葉小泉為名在客棧跑堂,不讓外人察覺。華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多管閑事。

不過,客棧裏許多人發現,花掌櫃對葉小泉冷淡了許多,不僅沒有了往日裏對他的容忍,連日常對夥計們的噓寒問暖都要獨獨跳過他。

謝汐岚對此很是莫名,一日串門時,特地拉住葉小泉,八卦兮兮地打聽起來。

“小泉呀,你近日是怎麽惹着花掌櫃了?”謝汐岚好奇道。

“我沒惹她啊,”頂着“葉小泉”樣貌的時墨裝傻道。

“你沒惹她?笑話!”謝汐岚不信道,“你們花掌櫃是個多麽好脾氣的人,若非觸着她的底線,她才不會對你如此不假辭色。”

時墨郁悶地哦了一聲,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謝汐岚摸了摸下巴,突然感慨萬千道:“自我認識她以後,能讓她如此态度的人啊,你是第二個。你也是個人才,能把她氣成這樣。了不起。”

時墨精神一振,悄悄豎起耳朵,試探道:“第二個?誰是第一個?”

謝汐岚發出不屑的冷哼,抓了一把葡萄幹,嗷嗚一口塞進嘴裏,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不疾不徐道:“那個人你不認識,跟你說了也沒用。”

時墨觑起眼睛,聲音漸漸沉下來,問道:“我不認識?”

“那當然咯,”謝汐岚未曾察覺時墨的語氣,肩膀一聳,無所謂道,“你又不在江湖混,怎可能聽說過他的名諱呢?”

時墨嘶了一聲,警覺地想了想,不明白華俸何時招惹過江湖上的人,不由地納悶道:“江湖?花掌櫃曾和江湖的人有牽扯?”

謝汐岚啧啧兩聲,搖頭晃腦道:“你們花掌櫃那是一個深藏不露哇,你可別小瞧她。我就說一個人吧,時墨,這人你聽說過沒有?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自幼師承第一劍士。他修的劍法如臻化境,若他自論劍法第二,那可就沒人敢自稱第一咯。”

時墨被誇,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自謙道:“哪裏有這麽厲害,你真是謬贊了……”

謝汐岚驚奇地瞪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說的是時墨,又不是你葉小泉,你擱這兒謙虛啥呀?你可是連一只老母雞都不敢殺呢。”

時墨:“……”

謝汐岚悠悠收回視線,專注地吃着葡萄幹,侃侃說道:“被你一打岔,差點忘了要說什麽。我繼續跟你講哦。時墨這種名揚江湖的劍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媲美的,就連我也曾對他稍稍動了些許芳心呢……不過現在我倒是對他沒什麽想法了,光憑他能把花掌櫃氣得不告而別,就足矣說明他性格中有非常惡劣的一面。”

時墨:“……啊?”

謝汐岚一臉沉痛地拍打時墨的手臂,語重心長道:“你想知道的那個第一人,便是他咯。啧啧,人無完人啊,老天賜予他精絕的劍法天賦,就必定給他制造了一點性格上的缺陷。哎呀,白玉微瑕啊,可悲可嘆啊。”

時墨:“……”

梅開二度的時墨很是無語地瞥了謝汐岚一眼,冷冷道:“我替那位時墨公子在此謝過你對他的評價了。”

謝汐岚一無所察地擺擺手,随口道:“好說好說,這種話呀我只偷偷跟你講講,可不敢跟別人說呢!若是傳到時墨耳中,指不定要被他好一頓收拾。”

時墨暗暗磨了磨後槽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呵呵,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時墨這件事的。”

謝汐岚如聽無稽之談般,哈哈笑起來:“你別逗我笑啦!你怎麽可能告訴他呀!你見過他麽?哈哈哈。”

時墨聽着她銀鈴般的笑聲,越聽越心悶,垮起一張俊臉,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哎,小泉!葡萄幹吃完了,你一會兒給我端一碟梅子幹來!”謝汐岚在他身後吆喝道。

“沒空!”

時墨沒好氣地嗆聲道:“我可不比你說的那個時墨劍客。他在江湖游手好閑,閑工夫一大把。我葉小泉還要忙着幹活賺錢呢!胡老板要吃什麽,自己到後廚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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