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秘辛
秘辛
三月上旬,驚蟄将至。
華俸宛如單方面冷戰,始終對時墨愛答不理。
在他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中,牧舜一又一次不請自來,出現在客棧裏。
華俸對這個心理扭曲、一肚子壞水的病态少年提不起絲毫興趣,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出去。”
牧舜一眨了眨黑亮的雙眸,做出憂傷又深情的模樣,輕聲道:“花掌櫃,我對你是真心的,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認真思考一下和我成婚的事情呢?”
華俸呼出一口濁氣,不耐煩道:“別來我這裏發癫。快走快走,出門右轉直行,趙屠戶的獨生閨女碰巧到了适婚的年紀,你去問問她願不願意吧。”
牧舜一輕輕咬了咬下唇,不情願道:“你為何要對我如此的疾言厲色呢?我——”
啪——!
一塊髒兮兮的破抹布隔空飛來,重重拍在牧舜一的腦袋頂上,發出了響亮的擊打聲。
牧舜一被抹布的氣味熏到,捂住鼻子咳嗽兩聲,擡眼望向抹布飛來的方向。
只見,花掌櫃那位忠心耿耿的跑堂夥計,正擺着一張臭臉,兩眼噴火,惡狠狠地盯着他。
牧舜一用力扯下挂在頭頂的抹布,狠狠一甩丢到地上,不虞地笑了起來。
“那個跑堂的,你想幹什麽?”
時墨走到牧舜一身前,居高臨下地睥睨他幾眼,不屑道:“關你屁事。我看人不爽,打就打了。”
牧舜一擡了擡眉梢,眼珠轉了轉,側首望向一言不發的華俸。只一瞬間,他仿佛換上了全新的面具,秀美又邪氣的面龐上浮現出純真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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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俸見他變臉比翻書還快,眼神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牧舜一仿若未見,笑嘻嘻地問道:“花掌櫃,讓我來你這裏打雜吧。”
華俸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尖,以為牧舜一是在夢呓。
牧舜一乖巧地瞪圓了眼睛,一副溫良無害的樣子,像一只柔弱小白兔似的嬌軟可愛。
時墨忍無可忍,抱臂冷笑道:“就憑你,也配?你這副小身板,是能砍柴燒火,還是能喂雞捉魚?”
牧舜一眼神一亮,轉而看向時墨,促狹道:“哥哥,我小時候随口說過的話,你竟記得一字不差,看來是對我念念不忘呢。”
時墨不欲與他掰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一把拉住牧舜一細弱的手臂,直直往門外拖去。
華俸見狀,高呼道:“我可請不起你這個小魔頭,別再讓我瞧見你!”
誰知牧舜一不知從何處發力,利落掙脫了時墨的桎梏,飛速幾步蹿到華俸身前,撒嬌道:“不嘛不嘛,花掌櫃。你就大發慈悲地好心收留我吧。”
華俸受不了他這副古怪異常的模樣,連連後退幾步,威脅道:“你別再靠近我!葉小泉,快把他趕出去!”
時墨聞言一震,恍然記起,這是自他暴露身份後,華俸第一次主動與他搭話。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猶如聽到十萬火急的命令般,目露兇光,磨刀霍霍向牧舜一,撸起袖子沉聲道:“好嘞!掌櫃的!”
牧舜一卻不給時墨任何表現的機會。
他遙遙擡起手,對時墨擺出一個含有靜止意味的手勢,而後深深望進華俸的眼底,在她警覺的目光中,幽幽開口。
“且慢,花掌櫃。難道你就不好奇,你的朋友神夢機,在渝都怎麽樣了麽?”
華俸和時墨皆是一怔。
華俸死死盯着牧舜一,無數個猜測浮現,卻又被她一一否決。
“不可能,牧舜一怎麽會知道神夢機的事,”她驚疑不定地心想,“這半年以來,我的暗線們對神夢機的動向一無所知。他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人,牧舜一怎麽會找得到。”
仿佛聽到華俸內心所想,牧舜一揚起唇角,露出一個妖異又美麗的笑容。他的嘴唇輕輕開合,好似毒蛇亮出獠牙,嘶嘶吐着細長的蛇信。
“邊域寶物的風聲,是神夢機放出去的哦。”
華俸倏地睜大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牧舜一滿意地注視她的表情和反應,愉悅地笑了笑,娓娓說道:“神夢機和他的恩師,被二皇子和時宣,偷偷藏起來啦。呵,時宣瞞天過海的本事可真厲害啊。”
說着,他回頭看了一眼面色陰晴不定的時墨,得逞地挑了挑眉梢,戲谑道:“不知神夢機是如何大肆誇獎那件邊域秘寶的。總之,二皇子那個蠢貨被唬得一愣一愣,急不可耐地想将它占為己有,以至于不惜铤而走險,暗中命令時宣将寶物偷走。”
聽到此處,時墨咬緊牙關,額角青筋直跳,啞聲道:“說下去!”
牧舜一緩緩撫了撫鬓角,好笑地打量時墨一眼,故作驚訝道:“你一個堂堂時府公子,竟對此等大事毫不知情?”
華俸一拍桌子,面容沉肅地盯着牧舜一,口吻凜然道:“少向時墨潑髒水。時府的不恥行徑,與他沒有半分關系。”
牧舜一了然地觑了華俸一眼,說道:
“沒想到,你還挺護短的。也罷,我繼續說吧。時宣這個不中用的家夥,動手前竟走漏了行跡,讓太子知曉了邊域秘寶的稀罕之處。那種玄乎其神的好東西,太子怎能坐以待斃,任它落入死對頭手裏。于是,兩位天家血脈,為了一件皇帝老兒的寶物,不顧死活地暗中争鬥了起來。真真是可笑至極。”
這時,時墨冷冷開口,質疑道:“邊域秘寶在去年被竊走後,失去音信長達半年之久。那段時日,它在哪位皇子手裏?”
牧舜一搖了搖頭,放聲大笑起來,說道:“那個時候啊,它不在任何皇子手裏。”
華俸眸色一凝,遲疑道:“不在皇子手中?”
“是啊,”牧舜一舔了舔下唇,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它呀,在我的手裏。”
電光火石之間,時墨猝然想明白前因後果。
他猛地出手,牢牢扣住牧舜一瘦弱的肩膀,将他扳向自己,厲聲質問:
“是你!你悄悄洩露消息,引誘太子上鈎。也是你,派人竊走秘寶,又偷偷藏匿月山。你既已拿到寶物,為何還要讓它重現江湖,将觀月山莊置于炭火之上!”
牧舜一無視肩膀的疼痛,專注地看着時墨,粲然一笑。
“神夢機放出秘寶的消息,為的是引蛇出洞,攪亂渝都一池渾水。而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煽風點火罷了。
“無論是起初向太子洩露消息,誘他調查時宣動向;還是後來把寶物放置月山,将滿朝目光引到觀月山莊,我都只為一件事——”
牧舜一揚起腦袋,放空般凝視頭頂上空,仿佛透過重重屋檐,窺探到廣闊無邊的蒼穹一角。
短暫的寂靜過後,他恍然收回視線,一字一頓道:“我要牧府阖族上下,不得好死。”
時墨怔怔地望着牧舜一,漸漸松開箍住他肩膀的大手,手臂無力地垂落于身側。
無數複雜的情緒從時墨烏眸裏閃過,最終緩緩定格在失望之上。
“牧舜一,你真的是瘋了。”
牧舜一恍若未聞,眼簾微垂,只靜靜盯着自己的鞋尖,幽幽道:“你們的朋友,神夢機,可真是一位高手啊。”
華俸仿佛被寒冰凍住,紛繁複雜的秘辛撲面而來,将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她慌亂地輕喘幾聲,雙手撐在木桌邊緣,努力抑制身體的顫抖。
她後知後覺地問道:“你對我們說這些,有何目的?”
牧舜一偏過頭,漆黑如枯井的眼眸精準地攫住了她埋藏在心底的恐懼。
他神色莫辨地嘆息一聲,臉上竟流露一絲憐惜,輕聲道:“或許,我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心事。你就當我,是在随口胡說吧。”
華俸神思不定地緊抿粉唇,桃花眸中閃過一絲迷茫。
牧舜一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一改平日裏邪氣非常的模樣,低落和倦懶淺淺映在他蒼白的面容上。
牧舜一不再言語,沉默地轉身走向門外,瘦削的背影在暮色下搖搖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轟然墜地一般。
周遭車馬喧嚣,人聲鼎沸,牧舜一迎着夕陽的餘晖,一步一步走向遠方。
霞光撒落在他的身周,為他鍍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金燦燦的光邊。
漆黑的影子斜斜長長地拖在身後的地面,寂寥又冷漠地伴随他的步伐,被他輕輕踩在腳下。
不知走了多久,牧舜一心口一痛,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淚水模糊了視線,窒息中,一道銀灰色的衣角靜悄悄地出現在他的餘光裏。
“豫九津,”牧舜一喃喃自語,“最遲下周,你陪我去一趟客棧。我帶你,會一會舊人。”
豫九津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牧舜一,低聲道:“我不願見。”
牧舜一咧開嘴角,艱難地笑了笑,不容置喙道:“不願去也要去,稀客就要來了。你們難得碰上,總歸是要見一見的。就當是敘舊了。”
豫九津無可無不可地颔首,不再出言反駁。
不知想起了什麽,豫九津露出了嘲諷神色,目光深遠地眺望西沉的落日,微不可聞地哼笑一聲,悵然開口。
“我都快要忘記,上次與他見面,是在何年何月了。不過我倒是隐隐記起,那次見面,他差點死在我的手裏。若非有人出手相救,他墳包上的野草,都要二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