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離城
離城
自從時墨離開客棧,華俸開始明白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她時不時看一看窗外的藍天,而後遺憾地扁扁嘴,喪眉耷臉地撥弄起算珠。
謝汐岚從客棧門口路過,正好瞧見這幅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場景。
“呦,花掌櫃,這是在為誰望眼欲穿呢?”謝汐岚走上前,揶揄道,“這樣下去,瓷洲的天空就要被你盯出一個大窟窿咯。到時候,女娲娘娘指不定要怎麽哭呢。”
華俸美目放空,托腮嘆氣:“你知道,相思是一種什麽感覺嗎?”
謝汐岚小臉皺了起來,搖頭晃腦地連啧幾聲,嫌棄道:“有這個功夫,你不如煮一碗紅豆羹,将你濃濃的相思情全部倒進去,再端來讓我喝一口。說不定,我就能與你感同身受了。”
華俸并沒将她的調侃往心裏去,只自顧自說道:“他們已經離開了一日,不知有沒有平安到達飛天宗。想來,我再與時墨見面,也不過六天後的事。其實六天也不算太久,你說對吧。”
謝汐岚被華俸的小女兒情态吓得牙酸,故作誇張地抖了抖,連連擺手道:“簡直是叫人聽不下去了!區區七天,至于如此嗎?怪不得都說有情飲水飽,我瞧你現在這副模樣,不吃不喝光靠一腔相思,也能活得好好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打趣着,沒有注意到客棧外面經過了一隊人馬。
奢華雍容的馬車裏,一位溫文如玉、清隽矜貴的年輕男子擡手掀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擡聲道:“停車。你們在外頭候着,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跟進客棧。”
兩旁的随從們紛紛垂頭應和。
男子緩步下了馬車,迎着耀眼的陽光,擡眸環視四周。卓然出塵的氣場萦繞于他的周身,與瓷洲城質樸淳厚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徹骨嚴寒,細密的濃睫垂下,漸漸将那層冷意掩住。
再次擡眸時,黑潤的鳳眸裏已然是一片春光和煦的暖意。
他獨自一人走進客棧,在謝汐岚驚豔又驚奇的注視下,悠悠對上了華俸驚懼的桃花目,談笑自若道:“華俸,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Advertisement
華俸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她驚疑不定地望着不期而至的舊人,柳眉緊蹙,臉色緩緩沉下,不虞道:“時宣,你來這裏做什麽?”
時宣笑得如沐春風,說道:“自然是來找你的。”
謝汐岚捕捉到二人之間的暗潮湧動,踮起腳尖悄然離開,不敢再多聽他們的談話。
華俸靜靜地目送謝汐岚離開,而後将目光重新移到時宣身上。她不欲與時宣多言,神情不虞道:“我同你沒有什麽好說的,請你離開。”
時宣輕嘆一聲,惋惜道:
“先前,我不知你為何突然轉變态度,毅然決然地退掉了我們之間的親事。那時你對我說,你愛慕上了他人,而那個人正巧是我親弟弟,着實令我震驚不已。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才讓你對我如此狠心。不過,我願意彌補,也願意為你改正。華俸,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盡管時宣用一副深情款款的口吻說了一番軟語,但在華俸聽來,卻覺得令人作嘔。
她的嘴角擠出一絲冷笑,厭惡道:
“我和時墨的事情,與你無關。而你,我多看一眼,也覺得惡心至極。你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那麽我對你只能無話可說。哪怕你說自己想要彌補過錯,我卻覺得,你壓根彌補不起,也不配對我彌補。”
話音甫落,時宣的眼神逐漸變得晦暗,然而俊美的面孔之上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
華俸看着,反感無比,譏諷道:“別裝了,你就是一個笑面虎,天天端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樣子,私下卻做着蠅營狗茍的勾當。你難道從來不覺得自己僞善嗎?”
時宣目光沉沉地盯着華俸,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垮下,最終變成一條直線。
他呼出一口濁氣,不再僞裝,冷冷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找到你嗎?你雖然狡兔三窟,卻也露出不少馬腳來。”
華俸煩悶地扭頭,不願與時宣面對面,只留給他一個冷若寒霜的側臉。
時宣望着她輪廓優美的側臉,幽幽道:
“你的行蹤,在觀月山莊的暗殺中暴露無遺。我也不瞞你了,當日有一隊刺客是我派的。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從他們手中救下齊大人,确實令人刮目相看。”
華俸冷哼一聲,不耐地翻了個白眼,挖苦道:“你要是想誇我,倒也不必特地跑到我這裏來,我沒空聽你說這些。”
時宣倒也不惱,語氣平穩地繼續道:“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叫人暗中保護你,生怕你除了分毫差池——”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華俸突然打斷他,寒聲道,“你是在派人盯梢,暗中監視我吧。呵,何必說得這麽情深義重。真不要臉。”
時宣三番五次被華俸惡言惡語地甩臉子,一時也有點挂不住面子。他身為時府嫡長子,從小金尊玉貴,何曾受過這種冷遇。
他勉強按捺心中的煩悶和怒火,深深喘了一氣,清了清嗓子,耐心道:“既然你不想聽我多言,那就我開門見山。如今渝都局勢不明朗,我需要與你聯手,借齊術的力量去扳倒三皇子。”
華俸如聞天方夜譚,不可思議地看向時宣,笑了起來。
“就憑你,還想利用齊術來對付三皇子,你做白日夢去吧!你真以為,齊術會搭理你麽?時宣,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時宣望着她,也輕輕地笑了,緩聲道:“但是齊術會搭理你,這就足夠了。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會拒絕你的請求。”
華俸搖了搖頭,觑視着時宣,感慨道:
“像你這種衣冠禽獸,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你願意為了招攬齊術而委身于我,不惜出賣色相讨我歡心,但我卻并不吃你這一套。時宣,說句實話,并非是我救了齊術,而是時墨拼盡性命救了我和齊術。按你這番道理,齊術更該對時墨無有不應。你怎麽不去求時墨呢?”
時宣暗暗咬緊後牙,微愠道:“你休要無理取鬧。”
華俸不甘示弱,回怼道:“我無理取鬧?我看是你腦子有病!”
時宣與華俸皆眸中冒火地怒視對方,少頃後,時宣悠悠收回視線,變臉似的換上一副顏悅色的神情。
“你猜飛天宗和衛泠霜一事,是為何而起?”
華俸一怔,心裏突然泛上一絲不妙。
時宣好整以暇地欣賞她慌亂的表情,心中暢快不已。
他漫不盡心地拍了拍手,在外等候的随從們頃刻間如洶湧的潮水般,以勢不可擋之姿沖進客棧,将華俸層層包圍其中。
店裏的食客們見狀紛紛往外流竄,街上頓時陷入混亂。
“你幹什麽!”華俸怒斥道,“時宣,你究竟要怎樣!”
“我沒想怎樣啊,”時宣揮了揮手,慢條斯理道,“我不過是想與你成親而已。”
華俸咬牙切齒地看向時宣,憤恨道:“你這個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時宣聽見她的咒罵,眉眼之間的笑意愈加明顯。他俯下身,仔細端詳着無法逃脫的華俸,輕聲開口。
“阿俸,你知道麽,若是我不得好死,你作為我的夫人也只會同我一起墜入地獄,飽嘗罪孽惡果。我覺得,你還是要往好處想一想。我與你,時府與華家,攜手并進,同享榮耀,一起登至都城望族之首,共賞腳下匍匐跪拜的衆人。兩全其美,不是更好麽。”
惡寒沿着脊骨逐漸攀至腦海,華俸在無盡的絕望中,一把扯住時宣的衣角,艱澀問道:“飛天宗,到底是怎麽回事。”
時宣居高臨下地睨視她,嘴角微揚,悠然自得道:“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你還關心時墨的安危。我該說你們不離不棄好呢,還是說你們鹣鲽情深好呢。”
華俸兩眼通紅,死死拽着那華貴衣袍的一角,嘶啞地吼道:“時宣,你這個畜生!”
時宣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華俸的指尖,面無表情地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随口說道:
“才這種程度,你就受不了了?呵,那之後發生的事,你該要罵我禽獸不如了。飛天宗的少宗主,年少輕狂,目下無人,經不起有心人的惡意挑唆。時墨和衛泠霜的師門關系,我作為他的兄長,自然是知道一星半點的。師姐出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觀。你瞧,多麽簡單的道理。只需要挑起一個頭,整個局便按部就班地步步推進了。”
華俸愣在原地。
趁她怔愣之時,時宣向随從使了一個眼色。
随從悄然上前,五指并起,閃電般擊向華俸細白的脖頸。
華俸眼前登時一暗,身體微微一晃,人事不省地倒在了時宣泛着蘭草幽香的微冷懷抱中。
時宣垂眸看着陷入昏迷的華俸,低聲道:“莊子那邊安排妥當了麽?”
“少當家,莊子已悉數安排妥當,”随從沉聲應道。
“很好,”時宣微微側頭,思量片刻,沉靜道,“那就即刻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