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驚夢

驚夢

咔噠。

木門被輕輕合上,楚鳶的身影消失在書房。

時宣安靜目送她離開,垂眸看向桌子上的木盒,目光晦暗不明。

他将盒內的寶物拿出,輕輕握于掌心,若有所思地打量。

這件邊域秘寶由上古白玉制成,瑩秀溫潤,精美絕倫。

神夢機曾描述過此物的獨特之處——“是通天地的法器。”

“通天地……”時宣凝視掌中泛着微光的瑩白玉器,半信半疑地哼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神夢機說過,手執此物即可窺見天道,獲得上蒼的指引。

時宣并不相信神夢機那番說辭,奈何二皇子深信不疑。

時宣手握玉器,微挑眉梢,臉上浮現譏諷之色。稍作思量,随意說道:“上古的法器,你來告訴我,為什麽華俸對我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大?為何她這麽厭惡我,寧死不願與我成親?”

語畢,他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掌,翹首以盼它給出的答複。

玉器靜靜躺在他的手心,瑩瑩幽光流轉于潔白光滑的表面。

時宣等了少頃,見它毫無反應,不免不屑一笑,冷然道:“呵,什麽通天地,窺天道,都是無稽之談罷了。”

說着,他便伸手拿過木盒,要将玉器丢進盒中。

在即将松手的那一瞬間,一股灼熱的觸感從玉器內爆發,明亮的白光從時宣的指縫中露出,刺得他睜不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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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宣乍然一驚,連忙松開五指,然而玉器卻仿佛有意念般,牢牢附于他的掌中。

時宣急促地低喘一聲,心慌意亂地甩了甩手腕,用另一只手去握住玉器,試圖将它挪開。

兩手交疊,他的掌心隔着玉器遙遙地相對、合十。

那一刻,陣陣清脆的叮鈴聲自虛空飄來,漸漸盈滿書房的每一寸空間。

時宣詫異地扭頭望向四周,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他蒼白驚厥的面孔。

剎那間,無數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入他的腦海,連綿不息,悠悠不止。

時宣痛苦地悶哼一聲,霎時失去了渾身知覺,足下猛地踉跄,重重跌倒在空曠無人的房間裏。

*

前塵,往事。

明明那麽陌生,卻又那麽熟悉。

落雪紛飛,天地俱靜。

他自瓊山梅園攀折一只紅梅,在湖心亭靜心等候。

少女從遠方提裙跑來,好似雪中精靈,美目流轉,顧盼生輝。

他将紅梅贈予她,與她許下終身所約的誓言。

春光明媚,草長莺飛。

轟動都城的盛大婚宴上,他輕握少女纖細的柔荑,在阖族見證下,參拜天地雙親,而後面面相望,夫妻對拜。

洞房之夜,他含笑掀起了遮住她嬌容的大紅蓋頭,龍鳳花燭的暖光淺映在她飛霞的臉龐。

他與她共飲了合卺酒,在她含羞期待的注視下,他承諾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倚在他的懷裏,桃花眸中漾着一層清淺的水光。

新婚燕爾,他與她也曾濃情蜜意,也曾花前月下,也曾舉案齊眉。

她會為他攀折一束栀子花枝,悄悄擺在他的桌案之上。

他細嗅馥郁花香,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溫柔如水的笑顏。

後來,後來。

一切都變了。

暗藏心底的野心與欲望,猶如生根發芽破土而出的怪物,攀附纏繞于他的心間,日夜撕扯他的意志,令他不得安眠。

她的好,在他眼裏逐漸變得一文不值。

她的家族,被他暗暗認為是一把不鋒利不趁手的斑駁舊刀。

就連擺放在桌案的栀子花,也被他嫌棄不夠端莊雅致,香氣濃得令人頭暈。

因為不愛了,所以曾經的那些好,都成了錯處。

因為不愛了,所以不曾愧疚于對她的背叛,不曾回想過對她許下的承諾。

他不愛她,哪怕她被牧府算計,卧病在床動彈不得,他也不曾去探望過一眼。

他不愛她,所以對楚鳶向她下毒的小動作視若無睹,默許之後的種種悲劇發生。

她從明朗活潑的少女,漸漸困頓宅院了無生機,猶如那株耀眼奪目的雪中紅梅,在春日來臨前零落成泥,染上泥土和塵埃。

他冷眼旁觀這一切,卻又開始在心底恨她。

恨她病入膏肓,卻不曾乞求過他的一絲關懷,哪怕是他的一個眼神。

恨她在他的無動于衷裏,不曾流露過片刻的脆弱與不甘,只沉默地坐在庭院冰冷的石階上,呆呆地望着那些不會出聲的枯寂草木。

恨她聽見了他刻意與禦醫在門廊的交談,卻不曾喊住他離開的腳步,任由他五味雜陳地走遠。

恨她就算死了,也不曾知會過他一分一毫。

他站在挂滿白色喪幡的靈堂裏,怔怔地望着她的牌位,後知後覺地恍然醒悟。

她也許,早就不愛他了。

因為不愛,所以心灰意冷,不屑一顧于他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他虛情假意的關懷問候。

他的一切,她早就不稀罕了。

與其說她香消玉損,不如說是,她以死亡來決絕告別了屬于他的一切。

他曾以為,她是他的掌中之物,是他的籠中之雀。任他予取予求,由他肆意揮霍。

在失去她後,他才明了,她從不曾被他掌控。

那些對他的溫柔,對他的依從,對他的回應,只不過是因為她愛他。

耗到愛意虧空,她也便離開了。

可為什麽他會這麽難過。

明明佳人在側,權柄在握,午夜夢回,他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離開他很久的女子。

他不明白,也不願承認。

後來的後來,他垂垂老矣,日薄西山,安詳地躺在床榻,靜候死亡的來臨。

回光返照之時,他恍惚看見了漫天大雪的湖心亭。

在亭下,有一個手持紅梅、巧笑嫣兮的少女,又羞又俏地擡眼偷偷看向年少的他。

原來,自己是愛着她的。

他遲遲地反應過來。

他娶她,對她好,許她似真似假的承諾,并不只是利益使然。

他的逢場作戲中,一直藏有自己不曾察覺的情真意切。

戲假情真,執迷不悟。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

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胸腔襲來,時宣猝然睜大雙眼。

手中傳來灼熱的溫度,激得他登時一痛,松開雙手。

瑩白的玉器閃爍着幽幽地流光,緩緩從他的掌中跌落在空曠的地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書房,玉器激起一地飛塵,塵埃打着旋兒漂浮在半空。

時宣面色煞白地盯着玉器,擡手撫住額心,在現實與過往的混亂中,驚惶地低聲嘶吼起來。

追悔莫及的哀痛,愛不自知的悔恨,難以磨滅的愛意,洶湧席卷他的腦海,在彷徨的心間卷起了怒浪驚天。

随之而來的,是對時墨難以言喻的妒意與憎恨,猶如野火燒不盡的狂草,烈烈地燃燒不息。

愧疚與愛恨交織中,時宣突然明白了華俸為何會如此厭惡自己。

因為她擁有了前世的記憶。

時宣被這個猜測所震驚,錯愕地喃喃道:“沒錯,沒錯。她一定在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前世之事,才會如此對我……”

他煩躁地抱住頭顱,兩目猩紅,急促喘息。

骨節分明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的神情瘋狂又陰鸷,低啞的哽咽聲在沉滿室寂中幽幽響起。

“哪怕不惜一切,我也要将華俸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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