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對峙

對峙

立夏時節,薰風微雨。

幾簇粉白的野花在牆角顫巍巍地随風擺動。

沈雲初一如既往地蜷縮在躺椅中閉目養神,老神在在地掐指心算,而後悠悠嘆了一口氣。

華俸愁眉苦臉地坐在樹蔭下,苦大仇深地問道:“沈先生,算出來怎麽回事了嗎?”

沈雲初撚指一笑,随口道:“算是算出來了,不過……不好說。”

華俸揪了揪腳邊的青草,煩悶地嘀咕道:“時宣簡直是有那個大病!莫名其妙地跑來對我大獻殷勤,假惺惺地故作情深,又送香囊又送發帶。他怎麽不哪裏涼快去哪裏待着啊!”

沈雲初輕掀眼簾,默不作聲地看着一臉不忿的華俸。

他雖對時宣的反常言行心下了然,細細思量後卻決定緘默不言。

“且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他懶散地揉了揉眼睛,心想,“前塵往事,如何細數。因緣造化,自有其時。”

不出多時,時宣的身影出現在庭院。

華俸遙遙一望,厭棄地蹙眉,立馬起身,往房間走去。

時宣見她又要對他避而不見,連忙跑了幾步,伸手擋住了她。

華俸狠狠拍開他的手臂,不耐煩道:“做什麽做什麽!好狗不擋道!”

時宣一臉無奈地看着她,苦笑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你能不能聽我解釋幾句?”

華俸甩了甩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冷笑道:“聽什麽聽!好驢不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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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宣一噎,形狀優美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堅持不懈地跟在她身後,語氣深情道:“我知道你心裏對我有怨,我悉數接受。但自你我前年冬日裏以紅梅定情後,我并未做出任何對不住你的事,你為何不由分說便要棄我于不顧。華俸,你不要不理我,更不要抛棄我,可以嗎?”

華俸嘁了一聲,心底惡心得無以複加。她回頭盯着時宣,譏諷道:“時宣,你休要颠倒黑白!你與其他女子不清不楚藕斷絲連,又想借我華家做墊腳石保你來日輝煌,你當我一概不知麽?你怎麽有臉擺出一副怨氣沖天的怨夫姿态,來指摘我棄你不顧?究竟是誰無情無義,冷心冷性!”

時宣急急上前幾步,試圖拉住她纖細的手腕,焦急道:“不,我沒有,我——”

華俸倏地抽回被握住的手腕,連連拍打數下,仿佛被他碰了一下便髒的不行一般。

她的眉眼中不加掩飾地浮現出厭惡疏離,呵斥道:“好馬不吃回頭草,好豬不睡回籠覺!時宣,我們早就恩斷義絕,再無分毫情意可言。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趕緊尋找下一家高枝兒霍霍去,別惦記着拖我進你們時府這個破泥爛坑了!我不稀罕,也賠不起!”

說完,她果斷轉身離去,留給時宣一個冷漠決然的背影。

時宣愣愣地看着她摔門進屋,閉門不見,拒絕與他浪費口舌的樣子,心中漫上苦澀與寒意。

“沒有用了,她不會回應我了,”時宣木然地心想。

這些時日,他日日來莊子探望她,只為挽回她堅硬似鐵的心。

然而她始終對他不屑一顧,惡語相向。

“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時宣冷靜地思索,“時不我待。先将婚事定下,再談來日方長。我要将她禁锢在我的身邊,讓她無法逃脫。再與她重修舊好,重續前緣。”

*

啪——!

盛着佳釀的玉盞被狠狠打碎,一旁的侍女們瑟縮地抖了起來。

塗了蔻丹的指甲在木桌上狠狠劃出一道白痕,摩擦間發出尖厲的響聲。

楚鳶飛揚上翹的眼尾烏雲密布,青筋若隐若現地在額角凸顯。她一把扯住小厮的衣領,指甲深深嵌在他脖頸的肉中,紮出一絲血痕。

小厮驚惶地閉緊雙眼,渾身抖如篩糠。

“你再說一遍!”楚鳶死死瞪着小厮,緩緩說道,“時宣要與哪個賤人成親?”

小厮咽了咽口水,惶然開口,重複道:“是是,是華家的嫡女。從從,從小定了親的那位。”

楚鳶咬緊紅唇,憤然将小厮甩開,聲嘶力竭道:“不可能,不可能!那賤女人早就與時宣退親了!他們的婚約作不得數了!”

小厮匍匐在地,哭聲摻雜着抽泣,悶悶傳來:“可是,可是這是時府大公子親自說的啊……時府與華家連鸾書鳳箋交都換了,滿城都在議論這件事吶……”

楚鳶如遭雷擊,身影一晃,狼狽地跌坐在地,眸中漸漸浮現出閃閃淚光,喃喃自語:“怎麽可能,這不是真的。他明明答應我了,他會上門跟爹爹提親,日後與我成親的……”

“小姐!”侍女撲倒在楚鳶身邊,淚如雨下地哽咽道,“您不要再惦記時公子了,他并非您的良人,您不要被他耽誤了啊!”

楚鳶微微側頭,兩眼通紅地望着侍女,驟然出手,一把将她推開。侍女吃痛地撫住手臂,垂下腦袋不敢多言。

楚鳶單手撐地,從地上爬起,踉跄地往外面走去。

侍女驚懼道:“小姐,你要去哪裏!”

“我要,我要找他問個明白,”楚鳶的低語聲飄在空中,微不可聞,“我要知道,他為何如此騙我負我。”

侍女和小厮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跑到楚鳶身前,堪堪攔住她,苦苦哀求道:“小姐,不可啊!您何必為了這種負心漢,連自己國公之女的顏面也不顧及了呢!沒了時公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定會為小姐另謀佳婿,您何至于此啊!”

楚鳶面無表情地睥睨跪在她身前的下人們,目光陰冷地笑了一聲,喑啞道:“都滾開。”

侍女和小厮硬着頭皮拒不從命,瑟瑟發抖地不停磕頭,乞求她不要去。

楚鳶忍無可忍,擡起腿狠狠踹向他們的心窩。下人們哀嚎着在地上滾了幾圈,痛苦地咳嗽起來。

“你們若是再敢攔我一次,”楚鳶紅唇微張,語氣森然,“我便把你們的屍體,丢進荒山喂狼喂狗。”

下人們聞言一顫,紛紛趴在地上,噤若寒蟬,任由楚鳶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幽深的長廊裏。

*

時府,書房。

時宣雙手捏着紅色的鳳箋,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求娶一事,竟比他料想的要容易許多。

他親自登門拜訪華家族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方便毫不猶豫地定下了這門親事,滿意得連眼睛都眯成了縫。

時宣收起思緒,晃了晃薄薄的鳳箋,低喃道:“華俸,想不到你之于華家,不過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罷了。華家族老們待你又有幾分真心呢。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真心待你。我絕不會像華家那群老家夥似的,倚老賣老,沒心沒肺,恬不知恥。”

愣神間,房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下人們低促的呼喚聲和楚鳶的怒罵聲隐隐傳來。

“楚小姐,公子不在書房,您不可私自進去啊!”

“放開你們的髒手!再不許我進去,我也進去多回了!輪得着你們攔我!”

“唉呦,楚小姐你怎麽動手啊!”

“……來人啊,快來人啊!”

吵吵鬧鬧的喧嘩聲令時宣眉頭一皺,他快速收起鳳箋,神色不虞地起身推門,直直望向院中胡鬧的楚鳶,沉聲道:“住手!”

楚鳶動作一愣,驀然回首看向他。

時宣不耐煩地微微擺手,下人們心神領會,悄悄退了下去。

楚鳶紅唇微抿,眼眸水光浮現,語氣委屈道:“時宣,你明明答應過我,說你會娶我的。可你為什麽要欺騙我,背棄我?”

時宣不欲與她多言,轉身離開。

楚鳶見狀,小跑幾步,從他的身後緊緊抱住了他,梨花帶雨地啜泣道:“你和二皇子用盡一切手段想要得到的寶物,我費盡心思弄到了手,心甘情願把它送給你,只為換你一句成親的承諾。時宣,你不要娶別人好嗎?華俸給你的,我也能給你。華俸給不了你的,我甘之如饴地獻于你。求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時宣垂頭看着環住自己腰間纖弱手臂,目光定定地望向纖弱無骨的指尖上色澤豔麗的蔻丹甲,面如沉水,緩緩開口:“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的抱歉!”楚鳶收緊手臂,不讓他離開。

“是我沒有履行承諾,是我對不住你,”時宣的大手輕撫在腰間的小手上,緩聲道,“我與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未出世時便已定下了婚約,我無法反悔。”

“可是她明明已經與你退婚了!”楚鳶急切道,“你若真心不想娶她,何必總用那作廢的一紙婚約推拒我?”

“可是我想娶的人,只有她。”

時宣閉上眼睛,狠心挑明道。

楚鳶詫異地擡頭,緩緩松開手臂,趔趄地後退幾步。她瞪大眼睛望着前方高挺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怔然苦笑數聲,眼眸中噙滿淚水。

“原來,你早已心有所屬了,”她恍若夢中,喃喃自語,“你心悅于她,而我,不過是可有可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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