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牙印

牙印

夜闌人靜,風過無痕。

牧舜一與豫九津先行離開,留下一只笨頭笨腦的信鴿,囑咐華俸有事聯系,無事勿擾。

華俸則将寫給樂盈的書信塞進了時墨手裏,與他依依惜別。時墨一步三回頭,不舍地翻牆離開,消失在無邊月色裏。

神夢機躺在樹下,齒間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翹着二郎腿,優哉游哉地剔了剔牙。

沈雲初重新窩進躺椅裏,閑适地搖啊搖,秀氣的丹鳳眼緩緩眯起,打起了盹。

華俸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從他們面前路過,随口說道:“我先回屋了,你們早些歇息。”

“且慢!”神夢機驀然出聲。

華俸腳步一停,轉而走向他,俯身半蹲,托腮問道:“有事?”

神夢機瞥了她一眼,狗尾巴草在他的唇齒間晃了幾下,而後被他取下,丢到了地上。

“華俸,你了解牧舜一多少?”

華俸聞言一愣,稍作思考,給出回複:“他……像個小魔頭。別看他年紀比我們小,但心機絕非常人能及。每次看見他,我都心裏發怵。”

神夢機雙臂墊在後腦勺,透過樹影罅隙望向星空,微微颔首,喃喃道:“今日是我第一次見牧舜一本尊,但他的大名我卻耳聞已久。你可知牧府倒臺,他難逃幹系?”

華俸嗯了一聲,輕聲道:“他跟我們講過,自己一心想置牧府于死地。”

神夢機眸光漸暗,喟然道:“牧府抄家,男丁流放南疆,女眷為奴為婢。但是他仍覺不夠。”

華俸讷讷問道:“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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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複仇遠沒結束,他要讓牧府上下不得善終,”神夢機翻了個身,後背沖向華俸,聲音悶悶傳來,“流放的牧府男丁們全部被他投毒殺光。淪為官婢的女眷們被暗中掉包,綁入煙花柳巷之地,死生不得逃脫。”

華俸對此始料未及,心底發寒,倒抽冷氣,不敢吭聲。

神夢機的感慨聲,在一片寂靜裏幽幽響起:“牧舜一是美人面,蛇蠍心。年紀輕輕就如此心狠手辣,實在有違人性本善之說。着實令我頗為忌憚。”

華俸百感交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微微張合,卻又不知要從何說起。

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安慰道:“沒事的,你和他之間,不會有太多交集。”

“但願吧,”神夢機低落地揉了揉眼睛,不再多言。

*

與此同時,渝都近郊。

牧舜一和豫九津悄無聲息地潛進隐蔽的府邸裏,沉重的大門緩緩合上。

牧舜一攔住豫九津離開的腳步,眸色晦暗不明,沉聲道:“今日一見,你對神夢機此人有何感想?”

豫九津眼睛轉了一圈,中肯評價道:“雞湯炖得不錯。雞肉軟爛入味,甚合我的口味。”

牧舜一掃了一眼回味晚膳的豫九津,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問自答道:“神夢機此人,不愧是二皇子和時宣願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之計囚禁在府的謀士。确實厲害,不容小觑。不過,我卻覺得他很是棘手。”

豫九津仰首望天,配合道:“為何?”

“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讓我備受壓制,”牧舜一臉色陰沉,眯起眼睛,肅然道,“邊域秘寶一事,他全盤謀劃,掌握全局,把我都給算進去了。這是我頭一回反遭別人算計。他也讓我警覺到人外有人,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

豫九津漠不關心地哦了一聲,随口道:“有嗎?我沒覺得。”

牧舜一嘴角上挑,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嘲道:“我看出來了,他看不慣我。但我其實也不服氣他。可不服氣之餘,又不得不誇贊他。豫九津,你別小看他。神夢機此人只是素日裏低調而已,他一出手便是兵不血刃。若來日我們與他針鋒相對,可指不定誰輸誰贏呢。”

豫九津摸了摸耳朵,無所謂道:“要是我們鬥不過他,就一刀把他殺了算了。費那些無用的心思作甚。”

牧舜一頓時明白了對牛彈琴的滋味,默默翻了個白眼,嘆息道:“難得棋逢對手,我卻無人傾訴喜悅與激動,真是人生一大悲哀。‘欲将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古人所言極是。”

*

隔日,渝都,卿月閣。

齊術甫一打開房門,疑惑地咦了一聲。

他看見悄無聲息出現在面前的時墨,詫異道:“時二公子,你怎麽來了?”

時墨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時墨多有叨擾,還請齊大人見諒。我乃翻牆而入,為免惹人注目,我們進屋詳談可好?”

齊術側頭看了看庭院,見無人前來,便把時墨請進屋內。而後,他定定看了時墨幾眼,突然開口道:“時二公子此番拜訪,可是為了華俸姑娘?”

時墨恭敬行禮,客氣道:“齊大人心如明鏡,自然凡事都瞞不過您的火眼金睛。”

齊術垂頭一笑,開門見山道:“你們二位對我皆有救命之恩,我自認有恩必報,你只管開口就是。”

時墨神情嚴肅地看向齊術,緩聲道:“時宣婚宴之日,還望您能拖住時宣,将他灌醉。”

齊術微微一愣,未料到竟是如此請求,不解道:“僅僅如此而已?這又是為何呢?”

時墨薄唇微抿,不欲将計劃全盤托出,只含糊道:“因為,若時宣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便自然分不清所視之人究竟為誰。”

齊術緩緩張口,腦中飛速轉動,電光火石之間便隐隐猜出了一些關竅。

他恍然大悟地颔首,不再多問,爽快答應道:“無妨,我自會多多為時宣勸酒,就當是替寧辰安多敬幾杯了。”

時墨了然一笑,再次行禮道:“在下替華俸多謝齊大人相助之恩。”

齊術微微擺手,笑着應下了。

時墨原想就此告辭,卻在轉身前想起了什麽,身形一頓,回首望向齊術,問道:“我還有一事好奇,不知齊大人可願為在下解惑?”

齊術眨了眨眼睛,欣然道:“無妨,問就是了。”

“在觀月山莊的堂食處,您如何一眼看穿了華俸女扮男裝的身份?”時墨誠懇發問。

“啊,這個嘛,”齊術為難地皺了皺眉,擡手撫了撫臉頰,遲疑道,“此事說來話長……”

時墨端正站直,一臉和善,語氣恭敬道:“您慢慢講,我洗耳恭聽。”

齊術揉着臉腮,回想了片刻,娓娓道來:“那我言簡意赅吧。我尚在孩童時,曾與同窗們偷溜出書堂玩樂,有幾次恰好碰上了女扮男裝的華俸姑娘。雖然我與她并不熟,但大家上樹掏鳥蛋時,她頗具好勝心,為了霸占鳥窩,逢人就咬,好不威風。”

時墨:“……啊,原來是這樣。”

齊術指了指自己左邊的臉頰,一臉的心有餘悸,啧啧道:“喏,我這塊皮膚,當時被她咬了一口,留下好大一塊牙印子。不過多時,那塊牙印就發青發紫,整整小半個月才消退,被同窗們嘲笑了好久。甚至因為這塊牙印,被老國師發現了我逃課一事,狠狠責罰了我一頓。嗐,有誰能想到,一塊牙印竟如此後患無窮。”

時墨:“……嘶,竟有此事。”

齊術搖搖頭,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時墨的肩膀,溫和道:“陳年舊事,讓你見笑了。因着這塊牙印,我對咬我之人印象深刻,甚至派人偷偷查了查此人的來歷,這而才知曉了華俸姑娘的身份。在月山時,我見你随從的長相格外眼熟,于是順口幾句,才發現你的随從竟然是她假扮的。”

時墨尴尬不已,歉意道:“沒想到華俸少不經事之時冒犯過您,真是對您不住,您受苦了。”

齊術微微一笑,舒然道:“不苦不苦,我早就苦盡甘來了。倒是時二公子您,實在是忒有福分了。竟能得幸與如此骁勇善戰的華俸姑娘情投意合,實在是令我欽佩不已。”

時墨:“……”

*

是夜,時墨悄悄潛入郊外的莊子,将齊術的答複轉達給了神夢機和華俸,還“不經意”地提了一句,是否記得孩童時被她狠狠咬住臉蛋的倒黴小子。

華俸一臉莫名,噘起粉唇想了又想,搖頭困惑道:“不記得啊。我不記得自己曾為了鳥蛋對誰大打出手過呀。”

時墨輕輕撫住額頭,喟然道:“齊大人實在是料事如神。他連你的反應都猜到了,甚至還拖我給你捎一句話。”

華俸桃花目一眨一眨,閃爍着清亮的光彩,好奇道:“齊大人怎麽說的?”

時墨清了清嗓子,學着齊術的語氣和腔調,繪聲繪色地模仿起來:“華俸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噗嗤!”

神夢機一個沒忍住,滿口的茶水噴了出來,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這個齊術!”華俸又羞又惱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齒地憤憤道,“陰陽怪氣的男人,最讨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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