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前夕
前夕
六月,夏蟬在烈日下喳喳叫着。夏花燦爛,沿街綻放。
時府公布了大公子時宣成婚之日,遍邀高門顯貴前來同喜同樂。
一時間,渝都城內熱火朝天地讨論起這樁即将到來的望族聯姻。
時宣的婚期之日傳入楚國公府,楚鳶大驚失色,怒火中燒。她沒想到華俸明明被蒙面人救走,竟還願意回來與時宣稱親。
“咣當——”
“噼裏啪啦——”
瓷器銀具落地的碎裂聲從楚鳶房內陣陣傳來,時不時伴有女子尖厲的辱罵。
下人們候在門外,低低垂下腦袋,噤若寒蟬。
楚國公夫婦聞聲而來,看見此番景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繼而悄悄離開。
婚宴前夕。
一輛從湘陽而來的馬車堪堪停在了渝都近郊一處偏僻的府邸前。
謝沄岄從車上輕盈跳下,又體貼小心地扶住樂盈下車。
二人敲了敲緊閉的大門,低沉的聲音從門後幽幽傳來:“來者何人?”
樂盈瞅了瞅謝沄岄,捏起鼻尖,瓦聲瓦氣道:“吾乃湘陽樂氏,爾等速速開門。”
門後的人默然片刻,而後緩緩将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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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沄岄與豫九津目光相撞,四目相對。
謝沄岄:“嘶——這厮怎麽在這裏?”
豫九津:“你這龜孫怎麽和樂盈姑娘在一起?”
樂盈看着他們目光裏熊熊燃燒的敵意,小聲嘟囔道:“你們該不會又要打起來了吧……”
時墨出現在豫九津身後,及時雨一般,将猶如鬥雞似的謝沄岄與豫九津隔開。
他輕咳一聲,嚴肅道:“咳咳,你們兩個注意場合,注意分寸。不要把施救一事當成兒戲,華俸絕不能有半點差池。知道嗎?”
謝沄岄和豫九津默默接受了時墨的呵斥,互不甘心地瞪了對方一眼,皆是一臉的隐忍不發。
謝沄岄嘴角一扯,沖豫九津似譏似諷地笑了笑,冷然道:“……呵,今日我看在華俸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了。算你走運。”
豫九津擡起手指,刮了刮嘴唇,陰嗖嗖地斜了謝沄岄一眼,不屑道:“……哼,今日我看在樂盈姑娘的面子上,不與你一般見識了。你就偷着樂吧。”
樂盈突然被提及,忍不住一個激靈,目光在他們二人間飄忽游移:“……欸?關我什麽事?”
謝沄岄忍無可忍,一把揪住豫九津的衣襟,喘着粗氣,惡狠狠道:“你他媽可真會借花獻佛!我告訴你姓豫的,樂盈和你半毛錢關系也沒有,你別對她動歪心思!”
豫九津猛地伸手,啪地一下狠狠拍掉謝沄岄扣在衣襟的手,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陰陽怪氣道:“呵呵,像你這種粗鄙不羁的習武之人,不僅不懂女人,更是毫無半點情趣可言。怪不得年紀不小了卻遲遲成不了親。真他媽的活該。”
謝沄岄被戳中痛處,兩眼冒火地盯着豫九津,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給我等着,下次見面我一定要你狗命!”
豫九津冷冷一笑,嚣張挑釁道:“謝沄岄,你別的拿不出手,放狠話倒是很在行麽。行啊,下次見面,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輕松砍下你的腦袋瓜子。”
樂盈目瞪口呆地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發愁地捂上耳朵,閉緊眼睛,碎碎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們怎麽吵個沒完了!”
時墨頭痛地扶住額頭,一把拉開兩個吵嘴架的大男人,氣沉丹田,怒吼道:“你們兩個都閉嘴吧!”
謝沄岄和豫九津被時墨的怒吼聲吓了一跳,自知他們言行有失,立馬剎住嘴邊的話,抿緊嘴唇耷下腦袋,一聲不吭地安靜立在原地。
時墨緩了緩心緒,拍拍謝沄岄的肩膀,看向樂盈,誠懇道:“感謝你們的傾力相助,我與華俸無以為報,欠你們一個天大的恩情。”
樂盈擺擺手,菱唇微抿,笑道:“能為你們助一臂之力實乃我們的榮幸,你不必客氣。”
時墨又推了推豫九津,下巴微擡,囑咐道:“今日,你與我扮成時府家丁,悄悄潛入後廚,把婚宴的酒品全部換成千盞醉,知道麽?”
豫九津一言不發,只晃了晃腦袋,表示默認。
時墨施施然呼了口氣,對樂盈與謝沄岄說道:“之後的行動,我們就不勞煩二位了。待華俸安然無虞後,我們會書信告知你們。”
樂盈與謝沄岄對視一眼,了然地點點頭,開朗道:“若有我們幫得上忙的,你們皆可以飛鴿傳書知會我們。”
謝沄岄也笑了笑,揚聲道:“那我就祝你們馬到成功,旗開得勝,在湘陽等你們的捷報了。”
*
婚宴當天,拂曉時分。
兩道黑色的身影自華家牆頭翻過,融入昏暗不明的天光中,悄無聲息地潛入華俸所在的院落。
絲絲縷縷的迷香從窗紙的縫隙裏飄進房間,半晌後,房內傳來三道指節叩桌的篤篤聲。
時墨與豫九津對視一眼,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木門。
吱啞一聲,房門緩緩打開,他們身形利落地閃進房裏。
豫九津掃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侍女,撇了撇嘴,壓低聲音說道:“方才那支迷香,藥勁十足,豹子聞了都要睡上個一天一夜。幸虧華俸機靈,知道要用濕布捂住口鼻——”
豫九津話音一頓,用餘光瞥了一眼時墨,納悶道:“你愣着做什麽?”
時墨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呼吸也放緩放輕。那雙烏潤的鳳眸中乍然迸現出驚豔贊嘆之色。
豫九津順着時墨的目光望去,嘴裏嘟哝道:“你看到什麽了?眼睛都發直了——”
剩下的話語幽幽卡在口中,豫九津也呆若木雞地怔在原地。
少女靜靜坐在妝臺前,頭頂琳琅珠翠,身穿金絲霞帔,肌膚勝雪,兩頰飛紅,櫻唇粉潤。
燭火搖曳,時明時暗的暖光投落在她身上,宛如一樹桃花于春日灼灼盛放,空氣中淺淺蕩漾着甜美怡人的花香。
華俸注意到他們的視線,悄悄垂下眼簾,捏緊手中的濕布。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紅色嫁衣,略微害羞地咬了咬绛脣,輕聲道:“你們怎麽不說話了?”
“好美啊……”豫九津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時墨驟然回神,擡起胳膊,掄圓手臂,毫不客氣地拍了豫九津後腦勺一下,不虞道:“再美也不關你事,不該看的別看!把眼睛閉上!”
豫九津嗷的一聲捂住腦袋,不滿地瞅了一眼時墨,吃痛道:“你是不是瘋了!我一會兒要原模原樣地還原華俸的妝容。你不讓我看,難不成要我頂着一張素面朝天的臉蛋出去!簡直是無理取鬧。”
時墨磨了磨後槽牙,探究地打量着豫九津,勉強道:“那行吧,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豫九津沒好氣地白了時墨一眼,而後走到華俸面前,細細打量了片刻,随口道:“用不上一炷香,你們且等着。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手藝。”
半炷香後。
豫九津望着銅鏡裏的面孔,滿意地眨了眨眼,銅鏡裏的少女也俏皮地眨眨眼。
豫九津微微偏頭,左右欣賞鏡中的花容,愉悅道:“足夠以假亂真。時墨,你分得出誰是真的華俸嗎?”
說着,他緩緩轉過身,看向時墨與華俸。
華俸瞪圓眼睛,驚嘆道:“簡直一模一樣!”
豫九津嘴角一勾,神似華俸的面容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時墨眯起眼睛,端詳須臾,搖了搖頭,緩聲道:“不夠像。”
豫九津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那你說說,哪裏不像?”
時墨悠然抱起雙臂,挑剔地掃視豫九津,一字一頓道:“華俸對自己的美貌早已習以為常,不會露出你這種表情。”
“什麽表情?”豫九津眉心一擰,咬牙切齒地問道。
“唔,大概是,突然獲得了自己從未擁有的東西,而流露出的……無措和無知,以及克制不住的嘚瑟和炫耀。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時墨漫不經心地總結道。
豫九津右手緊握成拳,額角青筋直跳,暴怒道:“你少胡說八道!老子的真容也是個一等一的大美男!別把我說得像是東施效颦!”
時墨眼睛一亮,雙手一拍,激動道:“對對對,就是這個詞!東施效颦,形容你現在的樣子,最是合适不過了。”
豫九津:“……時墨,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