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機緣
機緣
短暫的寂靜過後。
“這怎麽可能,”華俸如聞天方夜譚,輕輕笑了笑,喃喃自語,“如果時墨也是重生的,那我怎麽沒有察覺到分毫呢?”
沈雲初默然須臾,開口道:“若一個人想瞞住一件事情,旁人是無法輕易獲知的。但你仔細回想一下,在你們相遇之初,他是否流露過些許端倪。”
“相遇之初……”
華俸一臉空白,腦海裏浮現出她與時墨過往的一點一滴。
她忽然想起,相遇的第二天,他們在客棧裏曾有過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
他說:“再加兩屜包子,要素餡。”
她問:“加兩屜素餡作甚,難不成你只吃素?”
他輕描淡寫:“我不吃素,你吃。”
她一頭霧水:“我向來葷素不忌,為何要吃素?”
當時,時墨是這麽解釋的——
“不好意思,是我記岔了。”
華俸粉唇微微翕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時墨為何會這麽說。
緊接着,她又回想起,在西施湖畔的曉月樹下,他與她仰望一樹繁花似錦,鵝黃的花瓣似細雪于風中飛舞翩跹。
在春花如雪的美景中,時墨的側臉寂寥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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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雪,你會難過麽?”他看向她,目光中浮動着她不甚明了的認真和擔憂。
……
華俸怔怔地盯着沈雲初,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
她的嘴唇嗫嚅許久,卻始終話不成句,只有細碎的哽咽聲斷斷續續。
神夢機悄然走到華俸身邊,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小聲說道:“華俸,你的重生不是偶然,是時墨在前世去缥缈境求來的機緣。”
華俸讷讷立在原地,不敢置信,“缥缈境?那可是天道極境。他要受多少的苦,才能打開缥缈境的竅口啊。”
說至話尾時,她已滿聲哭腔,淚如雨下。
神夢機貼心地遞來一張手帕,華俸抖着手緩緩擦拭淚水。
“所以在雲孟邑之時,我才對你們說,不要重蹈覆轍,小心機緣盡毀嘛,” 神夢機小聲嘀咕。
華俸捏着手帕,恍然大悟:“原來在當時,你便對我們二人的前塵往事心知肚明了。”
神夢機了然地點點頭,閉上眼唏噓道:“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種痛苦啊。不知是否有知己能體會到我的無奈——”
話音未落,他感覺到身旁一縷香風刮過。再睜眼時,華俸早已不見了蹤影。
“诶,她人去哪了?”神夢機眨了眨眼,呆滞地看着沈雲初,疑惑道。
“還能去哪裏,當然是去見時墨呗,”沈雲初一撩眼皮,閑閑道。
華俸拎着裙角,一路小跑,将宅邸繞了一大圈,在人跡罕至的亭榭上發現了茕茕孑立的時墨。
他的身影孤單又清寂,宛如在荏苒光陰中靜候歸人的斑駁石像,每一寸氣息都沉澱了歲月的磨砺。
她輕輕拍了拍臉頰,忍住眼中的潮意,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近。
時墨唇角微揚,悠然自若地開口:“沈先生說了什麽,竟叫你如此火急火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華俸緩了緩氣息,望進那雙水潤清明的鳳眸中,一字一頓道:“我重生的機緣,是你求來的,對嗎?”
時墨始料未及,霎時愣住。
“缥缈境罕有人至,需用遺世之志開啓。”華俸粉唇緊抿,艱澀問道,“你與我前世并無交集,何以對我盡力至此?”
時墨的烏眸裏浮上一絲難過,他定定地看着眼眶通紅、泫然欲泣的華俸,輕聲道:“我只是覺得,這麽好的女孩子,不該是那樣的結局。”
華俸嘴唇一扁,極力壓抑自己的嗚咽聲。清淺的水光微漾在她的桃花目裏,無法掩蓋其中盛滿的情意。
時墨眼簾輕垂,鴉羽似的長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靜了一瞬,複而開口:“但我又自責不已,害怕重生會對你造成傷害。我希望你能重活一回,可又怕重生的你擁有前世痛苦的記憶。當聽說你一反常态要與時宣退婚,我便在思考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我帶你去雲孟邑,不僅僅是為了找神夢機,還有一個難以言說的原因……”
華俸柔和地握住了他緊繃的手,百感交集道:“你想借助照雲江的雲霧,來印證我是否有前世的記憶,是麽?”
時墨微微颔首,悶聲道:“對不起。”
華俸搖了搖頭,雙臂輕輕環住時墨的腰間,貼近他的胸膛,靜靜聆聽他躍動的心跳。
許久後,她怔然開口,輕聲說道:
“前世裏,我最難以釋懷的事,便是我雖然有家族有夫婿,卻像無根的浮萍一般無依無靠。是你讓我知道,原來一直有人在默默愛着我,我并非是孤身一人。
“得以重生,是我之幸。重生之後,我揚言要追求随心的自由,可我也偷偷奢望過自己能擁有不離不棄的陪伴。時墨,你給了我始終如一的相伴與相守,我很開心。
“這一世,有你相伴左右,我覺得很值得。”
時墨薄唇微抿,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他緊緊回抱住懷中的華俸,鼻尖輕拂過她柔軟馨香的發絲,“有你此句,我此生足矣。”
他與她猶如交頸的鴛鴦,耳鬓厮磨,缱绻旖旎,難舍難分,好似能夠相擁至地老天荒。
不知過了多久。
華俸的聲音悶悶從時墨的胸膛前傳來:“那個……你稍稍松松手,我有點喘不上氣來了。”
時墨怔了一瞬,趕緊松開密不透風的懷抱。
華俸晃了晃腦袋,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而後動作一頓,瞧了瞧時墨,旁敲側擊:“上輩子我嫁給入時府,天天齋戒,頓頓食素,嘗不得一點葷腥,活了無無趣味。”
時墨聞弦知雅意,立馬說道:“你放心,嫁給我,我絕不會限制你的吃食。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華俸聞言,舒然松了一口氣,轉而又惦記起另一件要事。
她清了清嗓子,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般,看向時墨,攤牌道:“你知道,我上輩子是死在了誰的手裏嗎?”
時墨立刻神色嚴肅起來,眉心微蹙,遲疑道:“就我所查到消息,是牧府下的毒手。”
“非也非也,”華俸連連搖頭,喟然道,“明面上是牧府作惡,可暗地裏,時宣和楚鳶才是對我下了死手的真兇。”
時墨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冷然道:“時宣和楚鳶?”
華俸點點頭,冷冷一笑,“他們二人早有私情,不巧被我發現了。”
時墨的心底倏地泛上寒意和荒謬之情,瞬間明白了前因後果,語氣沉了下來:“我一直以為,前世裏時宣薄情忘義,為了權利地位才急忙迎娶了楚鳶。可我卻絲毫不知他們早就私相授受,并聯手暗害了你。”
華俸神色悵然,自嘲地喃喃道:“他們的手法太過秘而不宣,沒人查得到的。”
時墨漸漸握緊雙拳,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這次,我一定要除掉他們。”
*
暮霭沉沉,月涼如水。
牧舜一把玩了一會兒九連環,便意興闌珊地丢到一旁。
他瞥了一眼坐在矮榻靜默不語的時墨,冷不丁出聲:“你若是在我這兒扮木樁子,可等不到傻兔子往你跟前湊哦。”
時墨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慎重考慮後,開口問道:“你手裏的邊域秘寶,可否借我一用?”
牧舜一來了精神,眉梢輕擡,反問道:“咦?你要它做什麽?難不成,你在打什麽壞主意。”
時墨扯了扯嘴角,懶得打啞謎,開門見山:“我要用它,扳倒時宣。你以為呢?”
牧舜一眸中閃過精光,故作為難:“真不湊巧,我已經把它賣出去了。”
時墨臉色微沉,寒聲問:“賣給誰了?”
牧舜一見時墨神情不虞,頓覺好玩,不由得嘻嘻笑了起來,漫不經心道:“我托中間人,賣給楚鳶了。驚喜嗎?”
時墨目光一凝,認真打量了牧舜一片刻,“你是故意的。”
“那是自然,”牧舜一懶洋洋地伸了手臂,掩唇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随意道,“在瓷洲時,我曾對你說,邊域秘寶我自有妙用。好鋼要使在刀刃上,才能給對手致命一擊。”
“願聞其詳,”時墨幽幽道。
牧舜一單手托腮,不緊不慢道:“神夢機曾以此物來誘惑二皇子。他說,若是得到此物,便可窺察到皇子們的機緣,使二皇子無憂無慮地穩坐東宮。既如此,我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将寶物借楚鳶之手送予時宣,給他挖一個淺淺的奪命坑。”
時墨未料到牧舜一的心思竟如此之深,微微一怔,試探道:“既然坑已埋下,何不請君入甕。”
牧舜一一撩眼皮,揶揄地看了時墨一眼,似笑非笑:“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啊。你不開口,這張彌天大網,我收它作甚?獨角戲唱起來,也忒沒勁了。”
時墨心底五味雜陳,抛出一個問題:“你提前布局,守株待兔,是早已料到我會與時宣反目了?”
牧舜一點了點頭,語含譏諷:“兄弟阋牆的戲碼,自古以來便以各種形式輪番上演。我心下有數,你們兩個遲早會走到刀戈相向的那一步。就看是發生在何年何月了。”
時墨自嘲地笑了笑,微微搖頭,很是唏噓:“我原是不願如此,但他的所作所為太過無恥,實在是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牧舜一緩緩阖上眼睛,狀似假寐,嘴裏卻小聲咕哝:“我如此設計時宣,不過是看在我與你年少的交情上。你不必謝我。”
時墨抿了抿唇,俊眉微揚,調侃道:“你多慮了。我并沒打算謝你。”
牧舜一:“……那你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