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涸轍

涸轍

七月,小暑。

流金铄石的酷熱也抵擋不住渝都的流言蜚語。

“聽說了沒有,楚國公的嫡女在獄裏招供了!”

“這事兒全都城誰人不知。我跟你們講,據說她不僅指認了時府,還把二皇子拉下水了呢!”

“啧啧啧,誰能想到,區區一個寶物,把前太子折了進去,如今二皇子竟也栽進去了。”

“那到底是什麽稀罕東西,怎麽皇子們一個個兒都跟紅了眼似的。”

“唉呦,說到底,還是三殿下最有福氣,是個吉星高照的呢。”

“就是就是,也就他是個忠心耿耿的了。”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噓,我家官人說,此事一出,朝野震驚,聖上勃然大怒,下令扣押時宣審訊呢!”

“天哪,時府豈不是要樹倒猢狲散了。”

“……”

數日後。

官兵搜查時府,于時宣書房內發現一枚玉制法器。

經卿月閣首徒齊術和三皇子寧辰安細細甄辨,确認此物即為失竊已久的邊域秘寶無疑。

Advertisement

皇上怒不可遏,群臣噤若寒蟬。時府上下盡數扣押,由刑部大臣們輪流審訊。

寧辰安則趁熱打鐵,根據刺客二牛的證詞,暗中派人四處尋找盜仙張和聶哥的蹤跡。

皇天不負有心人。寧辰安千辛萬苦找到了盜仙張的行蹤,在蹲守多日後得以見到盜仙張本尊。

然而,不等寧辰安說完來意,盜仙張便幽幽止住了他的話。

“我知道都城前段日子變了天,”盜仙張開門見山,“三殿下有勇有謀,在下欽佩。您此番前來,是讓我作為人證指認時府和二殿下,對麽。”

寧辰安聞言,也不再拐彎抹角,默然颔首。

盜仙張感慨輕嘆,說道:“沒想到,我盜仙張闖蕩江湖十餘載,竟也會有此等奇遇。三殿下,若是我為你們提供一位更有用的人證,您可否留我徒兒一命?”

寧辰安一愣,急切追道:“若是人證确如你所言,那麽我願對二牛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

盜仙張目光熠熠地看了寧辰安一眼,若有所思地摸了一把胡須,緩緩開口:“那煩請您與随從跟緊我,我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他們一行人在窮鄉僻壤裏走了小半日,來到一家不起眼的打鐵鋪前。

盜仙張悠悠站定,高聲喊道:“孫叔,人在嗎?”

“诶,來了!”

粗狂的男聲從鋪子後院傳來。

不過多時,一個拎着鐵錘的魁梧大漢跑了出來。他先是看見了盜仙張,而後注意到後面的寧辰安,臉色倏地一變。

盜仙張不待孫叔有所反應,徑自說道:“這位是三殿下,此次與我前來,是想請你去渝都做人證。”

孫叔驚慌失措地僵在原地,磕巴道:“人、人證?什麽人證?”

盜仙張哼笑一聲,順口說道:“除了指認你的舊主,還能有什麽。”

孫叔雙目睜圓,不可思議地喃喃道:“舊主?時大公子!他、他被捕了?”

寧辰安了然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孫叔,問道:“你便是去年在觀月山莊的刺客之一?”

孫叔哆嗦了一下,喉頭微動,讷讷道:“我、我早就金盆洗手了。此事與我無關。還請三殿下明鑒啊!”

盜仙張輕咳一聲,肅然道:“孫叔,那日在乘月齋我手下留情,為的是見你改過自新的一天。”

寧辰安眸色轉深,幽幽盯着孫叔,一言不發。

孫叔的嘴唇嚅動幾下,沉沉吐出一口濁氣,腦袋耷拉下來,悶聲道:“我自知罪孽深重,餘生只想贖罪。我承了盜仙張的不殺之恩,自是要做有益于社稷之事……三殿下,小的願意指認舊主。懇請您看在我豁出去背棄舊主的份上,饒了小的一條賤命。”

得到扳倒時宣的關鍵人證,寧辰安心下暗喜,然則面上滴水不露。他閑閑地一掀眼皮,雙手背在身後,含糊道:“看你表現吧。”

孫叔縮了縮脖子,瑟縮點點頭,不再多言。

*

七月末,時宣一案升堂審訊。

楚鳶、孫叔的證詞悉數呈上。

孫叔作為人證,當堂指認時宣曾差使時府暗衛們潛入月山,刺殺皇子,偷盜寶物。

時宣狼狽地跪在大堂中央,面目塵垢,發如飛蓬。他含恨看向孫叔,聲音嘶啞:“我不認,我沒做過這些事!我從沒見過你,你為何要胡亂攀誣我!”

孫叔雙手貼地,連磕幾個響頭,高喊道:“青天大老爺,我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分虛假。若是我撒謊,天打五雷轟,叫我不得好死!”

時宣狠狠啐了一口,顧不得分毫望族公子形象,咬牙切齒地罵道:“少拿天雷起誓,鬼才信呢!”

緊接着,時宣轉頭看向堂上主審,一臉無辜的模樣,字字泣血道:“六月飛雪,不白之冤。大人,分明是有人存心加害于我,才找來這種信口雌黃的小人誣告我!您一定要為我,為時府作主,不要讓天子朝臣含恨沉冤!”

負責主審的刑部官員見狀,為難地咬了咬嘴唇,深感此案棘手難辦。

雖人證物證具在,但時宣所言不無道理。此案容不得半分差池,若要一錘定音,須得有更有力的人證才是。

就在主審面露難色,時宣大喊冤屈之時,堂外傳來了衙役的傳報聲。

“大人,卿月閣齊大人求見!”

主審霎時一驚,心道:“哪來的一股歪風,竟把齊術吹來了。”

但主審不敢有片刻怠慢,連忙命衙役将齊術請進大堂。

時宣心中莫名一突,倍感不妙,慌忙地回頭看去。

只見以齊術為首,時墨為輔,烏泱泱一大群人如潮水般湧進了堂內。

主審錯愕地看了看齊術,又瞅了瞅時墨,再掃了一眼被五花大綁帶進來的黑衣人們,嘴巴開開合合,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齊術昂首闊步地行至堂前,施了一禮,有條不紊地表明來意。

“突然造訪,請邢大人見諒。在今日升堂前,時府一幹暗衛已被一網打盡。一番拷問後,他們皆已承認自己曾受時宣指使,行刺殺皇子、搶奪秘寶。

“在觀月山莊時,在下曾被其中一名刺客所劫持,對他左手腕間的刀疤印象深刻。我已在這群暗衛中找出了此人,他對挾持朝廷要員之罪供認不諱。”

時宣目眦欲裂地看着齊術,想撲到他身上捂住他開開合合的嘴,卻被時墨以閃電之勢扣住肩頸,摁在原地動彈不得。

時宣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光芒,他嘶嘶倒吸涼氣,陰陽怪氣道:

“你還拿得出其他人證麽?姓齊的,我告訴你,就憑這些不入流的小伎倆,你想扳倒我?沒門兒!這群人我都沒見過,一個也不認識。重刑之下出冤獄,他們的證詞都不是真的!”

齊術微微側頭,餘光瞥了一眼趴伏在地的時宣,眼中劃過譏諷的神色。他面沉如水,眼簾微垂,緩聲道:“時宣,你還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

時宣嗬嗬幾聲,扯了扯嘴角,想嘲諷齊術幾句。然而,扣在他肩上的手掌猶如鐵鉗,略微一用力,便痛得他直抽冷氣,将口中的話語盡數吞進了腹中。

時墨寒眸如星,冷冷地笑了一聲,驟然開口道:“既然時宣覺得人證的證詞作不得數,那便由我來出堂作證吧。”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鴉雀無聲。

時宣不可思議地扭着脖子向身後望去,慌不擇路地掙紮起來。

時墨輕輕松開手,時宣猛地撲倒在地,如涸轍之鲋,徒勞無功地原地扭動,試圖掙脫手腳的鐐铐。

時墨深深呼出一口氣,冷冽的目光一一掃視過堂內的暗衛們,無波無瀾地開口。

“這些暗衛們,皆是時府悉心培養的殺手。我身為時府二公子,對他們其中幾位略微眼熟。想必在觀月山莊行刺的那一晚,他們皆認出了我面容,因而對我只守不攻,集中了全部火力針對三殿下。

“此外,我可以作證,時宣與二皇子暗中勾聯,不臣之心昭然可揭。有關的物證藏匿于時府暗室,外人不得而知。我将暗室的門禁向上禀明,欽差們已将物證悉數查獲。人證物證具在,樁樁件件不容辯駁。

“時宣,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時宣呆若木雞,心如死灰,雙目渾圓地看着時墨,喑啞道:“你、你這個狂悖之徒,不配做時家的子孫!你不得好死,遲早要遭報應!”

時墨扯了扯嘴角,目光嘲諷無比。

“時宣,你有所不知,我早已自請從時家宗譜裏除名。時府這種地方,我是待一秒都嫌髒。從此以後,你們時府與我毫無幹系。若說報應不爽,那是你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別人。你利欲熏心,欲壑難填,落此下場着實不冤。”

時宣迎着時墨的目光,不可自控地哆嗦起來。他瘋癫地仰天長嘯,力竭聲嘶道:“瘋子,你這個瘋子!”

時墨面無表情地望着時宣,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喃喃自語:“瘋子?呵。在虎狼環視的渝都,向來只有你死我活,成王敗寇。瘋與不瘋,何曾重要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