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苦楚

第3章 苦楚

他說完便退後一步,想讓人把容棠帶下去看管起來,卻不想還沒轉身,便聽見身旁一名弟子的驚呼:“不好,他要自盡!”

容棠舉起手中的匕首,只閉了眼睛,狠狠地向脖頸間抹去,但匕首剛剛擦破一點肌膚,霎時流出鮮血時,他最敬愛的大師兄卻在此時出手了。

梅花镖破空而來,容棠表情愕然地回望過去,那些尖銳的利器輕而易舉地刺透肌膚骨肉,打落他手裏的刀,又穿過手腕,将他狠狠釘死在地上。

他甚至還未喘息,便看見梅花镖接連破空而來,死死地打在自己四肢上。

一霎時的身體上的痛苦幾乎讓容棠喘不過氣來,但這絲毫都比不上眼前大師兄對自己厭惡冷漠的表情,更讓容棠感到心痛。

容棠的手已經顫抖,他艱難地掙紮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苦笑。

傷口處只有銳利的疼痛,鮮血沒有溢出,卻是被那寒鐵凝鑄的梅花镖吸收殆盡。

沒有人比容棠更清楚,一旦拔出梅花镖,他的這雙手非廢即殘,因為這樣暗器梅花镖,本就是自己在前不久,剛剛贈與大師兄的禮物。

他的大師兄向來冷漠自持,從來不與其他人說話,卻唯獨對容棠笑容有加。

他的大師兄會熬夜為容棠補習劍法,會在清晨為容棠送一碗桂花羹,會在秋日寒夜裏面帶微笑,提醒容棠添衣。

容棠想,大師兄對自己這麽好,自己也應該投桃報李。

那些寒鐵是父親在臨行前悄悄給容棠的,希望未來容棠能用它為自己打造一件趁手的武器。

可容棠從宗主那裏得到了劍,自然便不舍得再自己另行打磨。于是容棠悄悄地找來圖紙,從大師兄那裏問來對方對于暗器的喜好,認認真真地做出了幾把梅花镖,送給大師兄。

這是他親手奉上的大禮。

卻未曾想過,會有一天,這些镖會如數奉還到自己身上。

“大師兄……”

容棠低低地喚道,眼睛裏已經是沒有焦距的茫然,“你也要這樣對我嗎?”

劇烈的疼痛讓他的意識在昏沉與清醒中掙紮,容棠看着大師兄緩步走上前來。

因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混雜着血一起模糊了容棠的眼睛,他辨認不清方位,只看得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很快他便聽到宗主像是隐約動怒了的聲音:“竟敢尋死,真是讓他活得太輕松了些,全然不記得我們歸雲宗養你十年的恩情!”

有拳腳落在身上,容棠被梅花镖釘死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強忍着足以讓他撕裂的痛苦,挨着根本看不清面孔的人,對自己肆意地施暴。

他在痛苦裏逐漸地感到麻木,他咬着自己的舌尖,拼命地想把自己縮成一團: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的妹妹,想起很小的時候上元節那漫山遍野的燈火與琳琅滿目的花燈。

他想把時間永遠停留在自己從宴會上出來前的那一刻,他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錯了,是不是自己不應該走那條路,是不是自己不該推開那扇該死的門。

他錯了。

他錯得太離譜了,簡直是大錯特錯。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這裏,他就不應該離開自己的家。

他想父母了。

他好想回家。

拳腳逐漸小了下來,容棠生生咳出一口血,眼睛已然被額上的血迷得睜不開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要遭受什麽,卻不想他的大師兄走上前來,用一塊軟布擦幹了容棠的眼睛。

容棠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卻不想大師兄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趕來的周意,在旁邊捧腹大笑:“容棠啊容棠,你也有今天!你确實該好好謝謝他!”

容棠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他們,卻不想下一秒周意便拿着容棠的匕首,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

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就看見周意突然轉頭對着宗主說道:“爹,你聽說過爐鼎有修仙的嗎?”

容棠心中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擡起頭,只看見宗主一張冷冷的臉:“自然沒有。爐鼎向來是修仙之人的輔助,既是爐鼎,又怎麽可能成就大道?豈非妄談!”

“是啊。”

容棠聽見周意輕輕地說道,他朝着容棠露出一個天真卻又惡毒的笑,匕首卻正對着容棠的丹田,“爐鼎妄想大道,真是讓人大笑。”

“……不!”

突然意識到周意要做什麽的容棠在一瞬間失聲喊道,他的手已經被大師兄用修為壓制,此時連掙紮都顯得可笑。容棠拼了命地想從自己的血泊裏站起身,想躲開周意那惡意滿滿的刀,卻連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周意好整以暇、把那把匕首慢慢地插進容棠丹田之中。

“不,不……”

容棠在一瞬間已經瀕臨崩潰,極致劇烈的痛苦已經超出了剛才的全部,他的聲音開始發抖,求饒地對着周意開口,“不……不……”

“你不是和我搶丹藥和我比劍法嗎?”

周意把刀狠狠地刺入進容棠的身體裏,“你不是什麽都和我比嗎?”

鮮血霎時染濕了整片地面,容棠的臉色已經完全蒼白,連平日殷紅的唇此時也失去了血色。

“我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

容棠已經全是發抖,他顫抖着嘴唇,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低賤卑微地懇求着眼前的所有人,“求求你們,不要毀了我的修為……”

“毀了你的修為?容棠,你自己聽着這話不覺得好笑嗎?你的修為本來就是我們教給你的,你的金丹也是我父親給你的,你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你當時要的時候,早就該想清楚這其中的後果!”

周意微笑着看向容棠,把刀一點一點刺入丹田,慢條斯理地掏出那枚“金丹”,又毫不留情地把丹田盡數毀壞。十年裏積蓄的靈氣在瞬間化為烏有,周意湊上前來,盯着容棠那雙已然失神的雙眸,滿懷惡意地開口,“怎麽樣,用自己的匕首廢了自己的修為,感覺怎麽樣?”

容棠已然說不出話,他渾身都只有瀕臨死亡的劇烈喘息,整個人身上都是濕淋淋的。

周意趾高氣揚地在他面前起身,把那把被鮮血浸透的匕首嫌棄地扔到一邊,踢了踢地上的容棠,迫不及待地說道:“爹,我什麽時候能用他修煉?”

若此時容棠能睜開眼,便能看見周意的眼裏對他盡是淫邪和貪念。

“不急,還不到破鼎之日。”

宗主看着眼前修為被廢、已經和凡人無異的容棠,皺了皺眉頭,示意一旁的大師兄将梅花镖拔出。

他走上前,手指在容棠蒼白的面容上垂下,以血名谕。

這是“谕”一法門裏目前最強的禁制:宗主低聲幾句,只見一道金色的符咒打入容棠身體,讓他不得不看着那禁制沒入自己的身體。

容棠一瞬間就意識到那是什麽,嘴唇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絕望地喃喃道:“不!……”

但他根本無法作出反抗。他的修為已經被廢,現在便是那刀俎下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容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經完全崩潰了,淚水怎麽也止不住,只這樣失神地望着不遠處,臉上是痛苦的絕望。

為什麽?

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能自己掌控了嗎?

連最簡單的死……也做不到了嗎?

容棠直接嘔出一口鮮豔的血,竟是因為絕望心氣倒逆,直接暈厥了過去。

“他無法自戕,你們也不得在儀式到來之前破他鼎身。”

宗主似乎像是完全看不到暈倒的容棠,只是聲音冷冰冰地說道,“等不了多久便能随時取用,若是誰敢違抗我令——”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周意,提醒就點到為止。

容棠是極為珍貴的至陰之體,若是等不到煉成就匆匆取用,便只能算是暴殄天物。

更何況容棠一開始就是準備給自己留用的,即便是親生子想搶,他也絕對不可能拱手相讓。

周意有些不服氣,但是看着自己父親越發陰沉的臉色,一時間也不敢再說些什麽。他走上前,看着癱倒在地上的容棠,心中惡念突生:“那不如就先讓他去我那裏侍奉?我那正巧還缺個小奴。”

他說出的借口看上去像是名正言順,實際上心底的龌龊想法在場的幾個人都心知肚明。

雖然沒法破鼎,那容棠身上自然還是有其他的地方,可供他們這些人淩辱玩弄,以此來發洩欲望的吧?

“既然他修為已經被廢,不如就去和那些凡人奴們去天階上灑掃。”

一直沉默着不出聲的大師兄陸骈在突然開口,聲音冷冰冰的,“也能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凡人奴雖然身份低賤沒有修為,但也有不少溫馴老實的被選來,在修真界裏充當最廉價的苦力。而陸骈所說的是歸雲宗入山門時便能見到的巍峨天階,那裏正是由凡人奴打掃。

“說得不錯。就這樣辦吧。”

宗主贊許地點了點,顯然是對于陸骈的提議非常認可。

天階處對于凡人奴的約束非常嚴苛,遠比歸雲宗內其他地方更甚。更何況,這是由陸骈平時所看管的地方,容棠如果有什麽小動作,他也能一眼識破。陸骈畢竟是他得力出色的大弟子,宗主對此還是能放心的。

夜已經逐漸深了。

宗主等人已經回去打坐修習,周意卻沒有急着走,反而對着那身着白衣、神情冷漠的陸骈,冷嘲熱諷地開口:“我還以為你是個清心寡欲的,沒曾想,你比我還惦記着他呢?”

容棠此時已經逐漸恢複了稍許神志,但卻依然無法動彈,只能依稀聽見耳邊的模糊聲響。

他聽見往日裏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大師兄,用無比冷漠的話語說出那誅心的語句:“他不過只是爐鼎而已。”

周意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便是樂不可支地開懷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語氣陰毒地說道:“那就先交給你。不過別給我玩壞了。我可還等着用呢。”

容棠只覺得一瞬間手腳冰涼,他修為被廢,經脈寸寸皆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讓他難堪的酸軟。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陸骈,硬生生咳出一大口血來。

“喲,你倒是醒了?”

周意笑得惡意滿滿,走上前,一腳踩住了容棠的手背,毫不留情地把那只如玉般修長漂亮的手碾壓在腳下,“不愧是歸雲宗的好弟子啊,被這樣對待還能醒過來,想必在床上也能榨幹不少人吧?”

容棠疼得額上幾乎是立時沁出了冷汗。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只能低着頭劇烈而無助地喘息。

他以為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下去,卻不想一片白色的衣角遮擋住了容棠的視線——陸骈走上了前來。

容棠愣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陸骈冷着一張臉,點了周意的穴後将他扔到一邊。

容棠以為陸骈是念起往日的舊情,卻不想對方只是用看蟲豸的眼神冷冷掃了自己一眼,手中瞬間出現了一樣物什。

那是一個黑色的項圈。

容棠一開始還沒明白這是什麽,但當他看見上面的鎖鏈後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然被分配到了陸骈的手下,在那片天階上灑掃。

他不是沒見過那些傷痕累累的凡人奴。

那些凡人為了養家糊口,把自己的性命賣進這所謂的“仙家”。脖頸間帶的項圈堪稱為刑具,因為內裏一圈皆是尖刺,若是偷懶瞌睡,脖頸上脆弱的肌膚便會被尖刺紮破,因為疼痛而不得不保持擡頭的姿勢,好更能盡心盡力,在天階上跪着灑掃。

而這些凡人奴甚至連自己的睡榻都沒有,項圈上的鎖鏈另一頭被嵌進山體,夜間休息時則是通過拉拽鐵鏈,硬生生将這些人拉至山腳。

容棠的嘴唇顫抖了一下。

他望着眼前已經變得無比陌生的陸骈,愣了半晌:“師兄……”

“別再叫我師兄了。”

容棠甚至還沒有說完,臉上便得了一個熱燙的巴掌,他怔怔地擡起頭,看向眼前的人,卻只得到對方冷漠的回答,“自己戴上。”

容棠只聽見自己的心已經完全破碎得幹幹淨淨。他早就該明白自己不該再抱有什麽妄想,死了心,接過了那頂項圈。

尖刺紮得皮膚很痛,容棠閉了閉眼睛,把那項圈戴了上去。

陸骈瞥了他一眼,容棠垂了眼眸,把另一端的鎖鏈遞了過去,低聲道:“……仙長。”

對方卻沒有直接回應他,而是猛地拉拽了一下手裏的鐵鏈。

容棠沒反應過來,那尖刺便已經刺破了他的肌膚,鮮血順着白皙的脖頸流下,他蹙起眉頭,顯然是沒能接受住這突如其來的痛苦,悶哼了一聲。

陸骈卻像是根本看不見容棠身上尚未愈合的傷口,也聽不見鮮血滴在地上的聲音,只是那樣冷漠地拉拽着鎖鏈,逼着容棠踉跄着跟上前去。

這裏距離天階本就不遠,容棠木木地看着陸骈将鎖鏈嵌入山體,又喚出本命劍離去。

無數蜷縮在山腳下的凡人奴此時都還未入眠,許多人正忙着清理傷口,或者是幾個人交換着手裏的食物。

他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容棠,直到有個眼尖的人認出這個帶着項圈、渾身上下與凡人無異的人,竟然面容與他們日日相見的容棠仙長十分相像,不由得三五成群湊上前來。

容棠盡可能想要把自己縮成一團,可奈何這些人早就沖上前來,用充滿敵意和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陸骈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把容棠丢到這裏,這些凡人奴一開始雖然沒能明白其中關竅,但有在下面守山掌燈的卻在這時候七嘴八舌地将“容棠是爐鼎”的事情傳開了。

容棠本以為這些人會看在自己與他們是同類上,暫且在今夜放過自己,但他顯然把這件事想得太過天真。

凡人奴雖然表面上對所謂的修仙者恭恭敬敬,其實背地裏早已因為修仙者的虐待而心生怨恨。

可是他們不敢反抗修仙者。

但是容棠不一樣。他現在已然是個廢人,是個任他們揉捏的團子,更何況有人聽到,現在的容棠想死也死不了,便是怎樣欺負發洩也不為過。

陸骈在第二日來到天階,拉扯鎖鏈讓這些凡人奴各就其位時,反複拉扯容棠的那根鎖鏈,卻不想另一頭毫無反應。

陸骈微微蹙眉。容棠現在因已為禁制“谕”所束縛,怎麽可能會死?

況且容棠的項圈是被“精心關照”過的,那上面的尖刺足以能讓人疼痛到死去活來。

陸骈只得閉了眼睛,禦劍親自去察看昨夜被自己随便丢下的容棠。

但眼前的情景饒是他設想過無數可能,也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容棠緊閉着雙眼,眉死死地擰在一起,面容已經是極度蒼白。

他的身上幾乎全部都是細小的傷口,裸露出的肌膚根本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每一道都在流着血。

他像是被人紮破的棉布娃娃,如果沒有“谕”的禁制,此時的疼痛早已能讓人死去千百遍。但容棠沒法去死,他只能喘息着,甚至連反抗都沒有,任憑那些人在自己身上發洩憤怒。

陸骈的嘴唇顫抖了一下。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容棠沒有反應了。

容棠接受的疼痛實在太多了……他甚至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舊傷,哪些又是新的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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