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絕望
第4章 絕望
陸骈看着他,靜靜地站了很久。
他閉了閉眼,終于起身,再次狠狠地拽動容棠脖頸上的鐵鏈。
容棠醒了過來。
容棠是不會死,但是并不代表身上的傷口可以快速愈合或者感知不到疼痛。
他木木地跟随着陸骈,和那些凡人奴一起跪在地上擦拭那些明亮的臺階。
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隐隐作痛,容棠根本無法保持一樣的姿勢,因為低頭尖刺就會刺穿脖頸,不低頭他卻根本沒法讓人自己跪下。
太痛了……他從來沒有這樣痛過。
階梯成百上千,他一邊擦拭着玉階上的塵埃,一邊還要擦去從他傷口裏源源不斷流出的血。
怎麽會有這麽多血?
容棠困惑地看着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那些細微的傷口,每一處都在往外流着血,他看着自己曾經拿劍的手,此時卻已經顫抖得不像樣子。
沒有人會回答他。
而那些凡人奴們,在看到陸骈對容棠冷漠的态度後,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試探,也都更加變本加厲。
那天晚上他們手無寸鐵,容棠身上那些數不清的細小傷口都來源于地上的碎石。
容棠一開始很能忍着痛,到後來開始只有微弱的呻吟。從碎石到瓦片,甚至用來擦拭臺階的布也被他們系成長條,在容棠那滿是傷痕的脖頸上死死纏繞,企圖讓他窒息。
他一次又一次在瀕死的邊緣,被一種又一種的痛苦來回拉拽。
容棠閉上了眼睛。
他從前不是沒有來過這裏,他來找陸骈的時候,經常會遇見這裏的凡人奴。
那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那些人都滿是笑臉地迎接自己,奉承着說些許多恭維他的話語。
而現在他們怨恨地看着自己,問歸雲宗為什麽欺騙他們?為什麽他們拿不到賣身錢,為什麽他們回不了家?
容棠沒辦法回答,就像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不是罪魁禍首,卻不得不背負上歸雲宗身上的罪孽。
痛楚無時無刻不折磨着他。
容棠閉上眼睛,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們面目猙獰。
他們說,這是你該得的。
容棠在天階呆了一個月,周意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差點以為容棠被人奪舍了。
周意頗有些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個從前總是背脊挺直,眼睛裏似乎有着落星的少年好像已經完全消失了。那個意氣風發,讓他無時無刻不在夢中妒忌的人,此時已經完全因為沒日沒夜的折磨與痛苦,削去了脊梁,剜去了眼底的落星。
他那樣溫馴地跪在地上,裝束于那些凡人奴無二,烏發只用紅繩松松地束着,與周意記憶裏那個的少年已經完全不同了。
但是周意本就志不在此。
他并不關心容棠會變成什麽樣子,他只想看看自己魂牽夢萦的那張屬于容棠漂亮臉蛋,有沒有因此而受到折損。
他在衆人的起哄下圍住了那個跪在地上的少年,懶懶地擡手,用佩劍挑斷容棠的發繩,看那如瀑一般的青絲落在地上,露出一張落魄但依然讓人驚心動魄的美人面孔。
衆人幾乎是看愣了。
美玉蒙塵,才更讓人有了亵玩的念頭,更何況此時的容棠平靜內斂,像是世間萬物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這樣倔強的模樣,任誰看了不想調教一二,收進房中細細把玩?
“容棠。”
周意擡擡下巴,頗有些不耐道,“還不快點滾過來?”
四周又是一片哄笑。
那些凡人奴此時無人敢言,都低着頭默默走遠。
容棠并沒有出聲,也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地看了周意一樣,又低下頭認真仔細地擦拭着臺階。
“我給你說話呢!!”
周意見他不理睬自己,只覺得惱羞成怒,上前一腳就踩在了容棠的手上,“我的鞋髒了,你既然這麽喜歡擦東西,不如就用你的嘴把我的鞋給我舔幹淨。”
周圍又是一片看熱鬧的大笑。
但容棠卻依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周意皺起眉頭,正要用力一腳把容棠的手骨碾碎,卻不想一陣氣勁突然而來,有如和煦春風,以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地讓周意摔了個跟頭。
“誰?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暗算我?”
周意氣得只大叫,他身後一衆弟子匆匆将他扶起來,沒有人敢得罪宗主的愛子,此時都争先恐後地幫着周意找起人來。
“是在下失禮。”
一道溫潤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一男子身着白衣玉冠,正望着他們笑,“在下只是希望,閣下能得饒人處且饒人。”
周意和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向那緊閉着的封山大陣,又警惕着望着眼前這人:“你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男子卻并不答話。
他白衣玉帶,芝蘭玉樹,只是這樣靜靜地站着便有着說不出的雅致。山間雲霧遮住了他的面孔,周意幾人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卻發現看到了但好像什麽也記不住。
但男子卻并沒有與其他幾人搭話。
他直接無視了周意幾人,徑直走到容棠身邊,将他輕輕扶了起來,聲音溫和:“你的手沒關系吧?”
容棠微微有些愣住了。
他恍惚之間,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友人。他的朋友也在歸雲宗修行,常年閉關,是一位專心研究符咒的道修。
此時此刻,他的朋友定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你怎麽了嗎?”
男子溫和地向他笑着,輕聲開口詢問。
容棠這才意識到自己還一直抓着對方的手,他連忙松開,有些慌亂地搖了下頭。
“喂,你到底是誰?”
周意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他此時已經追了上來,剛想繼續盤問,卻不想此時從天階上下來一人,正是宗主身邊的小童。
“宗主已經等候您許久,還請随我前來。”
小童對着男子說道,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
周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就是我爹專門請來的那名藥修?”
男子只是微笑,卻根本不理他,他轉頭要走,卻好像又是想起來什麽,若有所思地轉過頭,讓自己的小侍去拿給了容棠一瓶丹藥。
“你——”
周意的臉因為憤怒已經變成了豬肝色,氣得跳腳,男子卻像是半點也察覺不到,連頭也沒有回。
“公子。”
那小侍送完藥後,便重新回到男子身後。他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其實您剛才……不該多管閑事的。”
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歸雲宗表面上說着對凡人一視同仁,其實內裏對凡人是一樣的壓榨,甚至更甚。”
小侍道,“公子您這麽做根本不是幫他,而是害他。等您走後,那些人不知道又該怎麽再欺負他了。”
男子的臉上似笑非笑,喟嘆道:“是啊,人心就是這樣不堪一擊。只需要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讓人的陰暗面無限放大……真是有趣呢。”
“我不過是覺得他們吵得還不夠激烈,想為這把火再澆點油罷了。”
小侍愣住了。他抱着主人的行囊,有些不敢置信這樣戲谑卻又惡意滿滿的話語,竟然出自自家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之口:“什,什麽?”
男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溫潤的皮囊像是要從身上慢慢剝落了一樣,他懶懶地看了一眼歸雲宗山頂的浮雲,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笑着眯起眼睛,重新扮成那個溫柔的君子,對小侍裝傻道:“我剛才有說什麽嗎?”
小侍一瞬間人都有些傻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這是怎麽了,自從從他們所處的君梧山出來,經歷過那片妖冶豔麗的嶺花谷後,他家主人便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大部分時間都還是他那個安靜自持的主人,可有時候卻又好像是變成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時不時會冷笑幾聲,或者眼神也變得陰森。
就,就好像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
“沒,沒什麽。”
小侍連忙搖頭擺手。眼前的人似乎又變成了那個他所熟識的樣子,但是只要小侍一想起剛才路上的陰森古怪,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佯裝鎮定地催促前行,心裏卻開始寄希望于一會兒能得見的歸雲宗宗主,好把這些異常告知對方。
謝翎嘴角勾起一絲帶着嘲諷的淡淡笑意。他不是沒看見那小侍發抖的雙腿,只是懶得管罷了。
一路從魔界逃離,他身負重傷,眼看着快活不下去,是這小侍的主人救了自己。
他是個藥修,見自己倒在山洞裏奄奄一息,便對自己施以援手。
也許是謝翎本身的樣子太有迷惑性,他咬着唇不說話,假意因為受傷高燒而發着抖,眼底含着一層水光,看上去只是像個意外傷到的凡人少年。
藥修自然也沒有懷疑他,甚至因為他的年齡,動作上很溫柔,他給謝翎包紮傷口的時候,還會溫和地詢問他痛不痛。
謝翎一開始本不想殺他的,可是當追兵趕來,鋪天蓋地的魔氣誘發了謝翎拙劣的僞裝,那名藥修這才發現自己救的,居然是個魔族。
當時謝翎的手已經放在了自己枕頭下的刀上,他望向那個以為自己熟睡、神情倉促轉身離開的藥修,咬了咬牙爬起身,拿着刀踉跄着沖出去。
藥修果然是去告密的。
謝翎知道這個世界上無人可靠,只要全力一搏、擲出飛刀時,那個藥修卻突然在這個時候回了頭。
計劃有變,謝翎明白,現在重傷的自己,對上一個警惕十足的藥修毫無勝算。他只得先放下了刀,用自己人畜無害的臉,配上了一個虛弱的笑容:“仙長……我的傷口好痛……”
“我不是說過讓你先不要出來嗎?”
藥修看上去一臉無奈,他毫無戒備地走上前來,“讓我看看,是傷口又裂開了嗎——”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血已經貫穿了他的心髒,劇烈的疼痛讓藥修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見謝翎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從自己胸口湧出的血。
“感謝你為我療傷。”
謝翎的側臉是與他豔麗的外表所不符合的冷酷,“你為什麽要去告發我呢?明明我很想活下去。”
藥修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他捂着胸口,那是致命的傷口,血流啊流,他馬上就要死了。
謝翎丢了刀,要繼續回自己的山洞裏養傷,卻聽見藥修在他的背後,艱難地開口:“糖……”
謝翎冷漠地回過頭:“什麽?”
“你怕疼。”
藥修艱難地說完,明明他的臉色已經慘白,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卻依然對着謝翎露出一個笑,“我下山……給你買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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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回收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