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癡心

第5章 癡心

謝翎愕然地看着他。

藥修倒在了地上。他一直緊緊攥着的手心松開了,滾出了幾顆晶瑩剔透的松子糖。

謝翎沒有動。

他看着藥修身上的血不斷地從心髒裏流出:那些血從藥修潔白的衣角下流出來,将那純白無瑕的衣服浸透,将那些甜甜的松子糖染髒。

謝翎低下頭,把那些染了血的松子糖撿起來,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他閉上了眼睛。

原來藥修沒有去告發自己。

他只是去給自己買了糖。

後來,那名藥修的小侍找了上來,謝翎易容,便化身成了藥修,頂替他前往歸雲宗。

小侍一路上都不敢說話,謝翎也懶得管他心裏怎麽想。

他們跟着不遠處引路的小童,前去宗主見客的大殿。

而天階上被謝翎随手扔了藥的容棠,此時正被人拽住了鐵鏈,狠狠地毆打着。

周意不用自己動手,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有人上前。

他提着自己手裏的劍,絲毫不顧忌剛才那名藥修看到了自己一行人對容棠的欺淩,反而變本加厲,作出一副孩童般天真的笑臉:“很有能耐嘛,怎麽,你認識他?”

容棠此時被打得吐血,痛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臉色蒼白,額上滿是因為痛苦而沁出的冷汗。

“敢情這也是你的媥頭。”

周意踢了容棠一腳,皮笑肉不笑道,“勾引人的本事見長,別人賣力在床上費工夫,你倒是裝個可憐就引得別人對你憐惜了是吧?”

他顯然是覺得不夠,拔出劍還想再來點新花樣,一只手卻強硬地按住了周意。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陸骈冷冷地開口,“這裏是天階,不是你們取樂的地方。”

“喲,我以為是誰在說話呢。”

周意看向來人,不悅地皺起眉頭,陰陽怪氣起來,“陸大師兄,容棠到這裏才幾天,你就已經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了?”

陸骈沒有說話。

容棠被人扔在地上,有些意外地看向陸骈。

周意自讨沒趣,但也不想因為這事就和陸骈撕破臉,正想帶着人走,卻不想這時聽見陸骈冷冷開口:“若要教訓人,就把人帶到該去的地方。”

容棠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

“歸雲宗有責罰弟子的牢獄。”

陸骈毫無感情地說道,“他的身份不适宜于其他弟子同處,若有事用刑,我自會帶你們同去。”

周意嗤笑了一聲:“好啊,他不敬尊長,依我看,是不是先該罰個幾百鞭?”

陸骈依然是那副無動于衷的表情:“師弟自便。”

周意像是完全沒想到陸骈居然會答應得這麽痛快,盯着跌在地上面色慘白的容棠,心裏開始暢想起一會兒要該怎麽好好折磨眼前的人,讓自己出氣。

容棠閉了閉眼睛。

他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在剛才陸骈攔住周意的那一刻,他居然還奢望陸骈是維護自己。

現在看來,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陸骈喜潔淨,想必是怕自己的血弄髒了他的衣袂。

容棠沒有再說話。

在歸雲宗地牢裏的幾天裏,容棠自始至終也沒能讓周意滿意。

周意想聽容棠的慘叫,但容棠即便被折磨到半死不活、兩條腿上的肉都已經被用匕首削得幹幹淨淨時,容棠也死命地咬着下唇,饒是痛得死去活來,也沒讓周意得逞。

最終,這場鬧劇以宗主怒氣沖沖趕到地牢裏而告終。

容棠這時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沒有死,原來他身上所消耗的氣力,有一部分來源于下“谕”的人。

周意對自己的這通折磨,容棠身上所消耗的生命,都由宗主補上了。

“不成器的東西,要折磨他何必急于一時!”

宗主恨鐵不成鋼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歸雲宗還等着容家的錢來運轉呢!要是容家提出要和容棠見面,你讓我怎麽辦!”

奄奄一息的容棠聽見這話,嘴角露出了一個諷刺而又慘白的笑。

是啊。

他還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他身後的容家還怎麽會給歸雲宗送錢呢?

可憐自己和父母這十年,竟然從未懷疑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最後容棠被硬塞進了各種靈丹妙藥,在地牢裏“休養”,并帶走了周意,讓他不得再進入地牢折騰容棠。

陸骈并沒有受罰。

他作為宗主一向看重的大弟子,此時只是目送着他們遠去,然後立在了容棠的床榻一邊。

容棠閉上眼睛。他想,或許現在陸骈正在挑選刑具:世界上有的是不留傷口卻能帶來疼痛的器具,也許是銀針,也許是……

但什麽都沒有。

容棠睜開眼睛,只看見陸骈一張毫無波瀾的臉。他似乎只是盯着傷痕累累的自己在看,卻什麽事情也沒有做。

這讓容棠有些茫然。他想起身,渾身上下都是傷口愈合時帶來的痛,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新的折磨,眼前因為痛苦而顯現得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他幾乎支撐不住,要重重摔下時,陸骈的手卻又恰到好處地扶住了他。

容棠愣了一下,像是觸電般想要縮回手,卻不想陸骈從袖籠裏拿出一瓶藥膏,遞給了容棠。

“這是剛才那位仙長贈與我的嗎?”

容棠其實眼睛已經看不太清四周了,他只能看到那是一個一模一樣的瓷瓶,裏面都裝着上好的傷藥。

“什麽。”

陸骈似乎是沒有意識到容棠在說什麽。他靜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你是說那名藥修?”

容棠輕輕地“嗯”了一聲。

陸骈沒有說話。他走上前來,幾乎是強硬地鉗住了容棠,把那些慘不忍睹的肌膚裸露在外面。

他仔細察看着那些傷口,包括他的梅花镖貫穿的雙腕。

容棠難堪地別過頭,陸骈卻把那些藥仔仔細細地塗抹在容棠身上:“別動。”

“……”

容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大師兄不是第一次給他上藥,可是自爐鼎真相被自己得知後,陸骈卻還是第一次這樣溫柔地對待自己。

他忍不住,對着陸骈說道,“那位仙長人很好……是他看不下去周意的所作所為,才給了我藥。”

“容棠。”

不等容棠說完,陸骈便冷着一張臉打斷了他,“即便你是爐鼎也不該這般不知廉恥。那位仙長不過是看你可憐哄你玩罷了,給你的藥也只是清心丸,對你的傷根本沒有作用。”

“你還在癡心妄想什麽?”

容棠愣住了。

他想争辯幾句,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清心丸于自己的傷勢是沒有益處。

可是,讓我受傷的罪魁禍首,不正是你們嗎?

“我奉勸你在這裏安守本分,不要動不該有的念頭。”

陸骈冷冷地說道,“那藥修被魔族附了身,此時被押在水牢裏驅魔。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容棠甚至還未來得及再說些什麽,陸骈便重重地關上了門,起身離去了。

宗主給容棠新的任命便是在地牢裏進行灑掃。

地牢裏灑掃的多半都是一些用紙人注入了靈力的傀儡,這裏陰暗潮濕,本就不适合人居住,凡人奴再低賤,放在地牢裏常日勞作,折損必然也會遠遠大于在山門上執勤。

而容棠便是這偌大地牢裏,除了被關押的唯一活人。

他起初是不願意離開床榻。

因為他實在是太疼了。

疼得讓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

那些所有的傷口雖然愈合,但是骨頭裏卻在這陰濕的環境裏酸痛發癢,最難熬的時候容棠甚至會拿起匕首自殘,想用新的疼痛蓋過去那些無法療愈的舊傷。

到後來陸骈時不時來給送些湯藥後,容棠的境遇才開始發生了轉變。

那些湯藥雖然腥氣難喝,但對于身體似乎也确實有益。想必是歸雲宗還用得上自己,無論怎樣,也得把自己打扮得看上去很“健康”。

等身體好轉了些,容棠才開始有力氣想點別的事。

他在地牢裏随處轉着,腦子裏卻依然記着陸骈說過的那件事:那個藥修被魔教附了身,此時被關在水牢裏驅魔。

驅魔的事容棠不是沒有耳聞。

他從前也跟過宗主去見過驅魔的現場,那些儀式只是看着便讓人毛骨悚然,是要把肉體放進沸騰的水裏煎熬,加以束縛,好讓那些附體的魂脫離原身。

一想到那個宛若谪仙似的的人此刻在經歷着這樣的痛苦,容棠不由得也跟着有些暗淡了。

他一日一日地在這裏閑逛,直到偶然一天,撞進了關押着那名藥修的水牢。

負責執刑的紙傀儡們此時都已經歇着了,審訊和驅魔顯然是剛剛結束,巨大的牢籠裏關押着一個渾身是血、正在昏睡着的人。

容棠本以為他睡着了,剛想離開,不想卻聽到背後的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怎麽是你?”

容棠愣了一下,轉過身,只看見那名藥修已經睜開了眼睛,此時正看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容棠總覺得眼前人的臉似乎根本看不清,也根本記不住。他一時間遲疑了些許,有些難以判斷眼前這人是否就是那個在天階上對自己施以援手的藥修,便聽到那人帶着笑的聲音:“不記得我了嗎?那天,我讓小侍給了你一瓶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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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小騙子謝翎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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